睁开眼睛的时候，迎接她的是冰冷的水流，和头顶冷光灯刺目的光线，涌入鼻子和口腔的水流让菅叶狼狈不已地疯狂咳嗽，喉咙很快灼烧了起来，那份疼痛令她一时无法分清呼吸里的血腥气到底是来自于自己，还是来自于环境。

同样灼热的手腕让她无意识地晃动了视线，于是便看到了已经泛白的划痕。

也不意外。

巫女多少有挑选过‘附身’的对象，比如，想要死去，却又没有勇气自杀的女人之类的，在自助会里，这样的女性可以说多到泛滥，可惜晃一并不希望她用这种方式帮助她们，‘毕竟已经找到了工作，我们也会帮忙负担住处和食宿，既然还能生活下去，就不要轻易放弃呀。’青年是这样说服她的。

没错，已经获得了拯救的女性没必要去死，哪怕她们的意志薄弱到随时想要去死去，但终究会习惯身边的一切，然后继续存活下去。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明明已经死了，却贪恋着阳间的一切，尤其是晃一凝望自己的目光。菅叶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指责那些女孩，尤其，如果晃一把那份专注的视线，长久地，长久地投射向别的女人的时候。

为了再度获得对方的视线，巫女毫不犹豫地，使用了镜子。

即便晃一先生说不定会用那个女人的名字呼唤自己……哪怕是那样也不错。但让菅叶惊讶的是，青年一次也没有认错过自己，不管是换了什么样的身躯，年迈的，年轻的，丰满的，瘦弱的，哪怕周围人的表情先是古怪，然后惊讶，最后一次次变得越发惶恐和害怕。

他们望着她的眼神，已经与望着那些凶恶的妖魔别无二致。

即便如此，晃一先生看向她的时候，仍然温暖又柔和，“啊，菅叶小姐，您外出回来了吗？这次有点久呢，是去了什么样的地方？可以告诉我听听看吗？”

“……去狩猎了邪魔。”巫女微笑着回答，“因为有点可怕，就不告诉您了。”

除魔巫女只能对妖魔动手，这是规矩，虽然有时候妖魔会变成人类的样子，但终究和真正的人类有区别，不能伤害人类是她们的铁律。

但现在是在梦里，而且，变成另一个人也和杀人没有关系，不是吗？死掉的人只有她，一直一直只有她而已。

所以，那些无法被法律和警察惩罚的人，造成太多人痛苦的人，她一个又一个地穿梭在诸多的身体里，借此净化以往只能束手无策的罪孽。

巫女并非没有思考过，当她降临的时候，那些原主究竟去了何处的事情，她明白自己从第一次为了自己的私欲而许愿的时候，便再也没有资格自称巫女。

可能这就是这个幻术的真正目的吧，让一介除魔人堕落为妖魔的同类，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关系，等真的到了那个地步。

她会主动让晃一先生净化自己。

拥有能看破一切虚妄的慧目的那个人，多半是来自灵界的大人物吧，她也听了晃一的布道，青年十分诚恳且坦诚地说自己是个犯了错，被赶出乐园的罪人，为了回到乐园，所以才在人间努力帮助他人，只有他做出了足够赎罪的功业，才有资格回归天上。

犯了被责罚的错误，所以没有什么力量，只能和普通人一样在这世间艰难挣扎。

“我们都是一样的，既然我还没有放弃，你们也不能轻易放弃！”他在宣讲台上热情又纯粹地说道，“让我们为了明天，为了大家的幸福而一起努力吧！”

那样闪闪发亮的晃一先生，宛如天人一般地耀眼。

不管是度化了妖魔，还是祓除了堕落成妖怪的巫女，这种程度的功绩，怎么也应该足够让晃一先生回到灵界或者天界了吧？

这就是巫女菅叶，领会到的，属于如今自己的天命。

之前太过紧急，来不及思考更合适的载体或者罪孽，便只选了一个‘多次自杀失败的女性’这么一个转移条件。

浴室看起来破旧又肮脏，布料很少的睡裙被热水浸透，此刻紧紧贴在身体上，篡夺着她本就少得可怜的体温，这身体虚弱得过分，因而费了菅叶很多力气才爬出浴室，换了身勉强能够出门的衣服，唯一的运气是前主人的灵力资质意外地在普通人中算是不错，让她多少能使用一点术法来强化连站稳都够呛的身体。

如果好好修养一阵，菅叶有信心能够恢复到可以再度出战的程度，可惜如今最为缺乏的东西就是时间。

更为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

她必须在妖魔们察觉异常之前，提前把遗落在旧身躯上的镜子取回来。

虽然菅叶很清楚，只要丢掉镜子，她的梦境就能结束，说不定某天就能迎来真正安详的死亡，但是，曾经能够毫不犹豫赴死的高洁巫女，如今却无比眷恋着，眷恋着自己已经满是污秽的，扭曲又怪异的性命。

她想要活下去，长久地，长久地活下去，成为更加可怕，庞大的怪物。

能够杀掉那样的自己的话，一定会成为了不得的功绩吧？

所以想要给予他。

晃一先生，比起金钱，比起身体，比起武力，果然还是给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会让你高兴吧？

让天人回归天上，才是信徒对救主最好的报偿。

最先发现异常的人，是陪在乱步身边的镜花，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让原本只是在发呆的暗杀者少女即刻拿出袖中的短刀，并呼唤了夜叉白雪的出现，让它去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试探一二。因为无事可做而闲到开始打游戏的名侦探收起手中的掌机，饶有兴致地拉着镜花走了过去。

“好像只是虫子，虽然未必不危险，但还是先看看再说。”

发出声音的，是一墙之隔的宴会厅，也是由于他们方才的激烈战斗，彻底化为废墟，最后被用来暂时停放尸体的地方。

毕竟打了非常激烈的枪战，一个都没死这种好事显然不现实，侦探社再礼让，也挡不住子弹乱跳刚好打中致命处之类的事情。等他们越过倒塌的墙壁，映入眼帘的便是某个角落里铺天盖地的巨大虫群，意识到那边躺着谁之后，乱步立刻掏出手中的笔记，从里面翻出了一张写着□□的纸条。

镜花不好说侦探的笔记本里到底还夹着多少，反正国木田因为索要的人是乱步的缘故，难得超大方的撕了好几张纸页用来书写必要的词语，阵容估计是够开个小型武装器械博览会的程度。

灌满了辣椒粉末的□□显然对虫群也有一定效果，但不多，很多昆虫的呼吸方式和人类差别极大，起码对用脚部呼吸的虫类而言，辣椒粉毫无意义。哪怕那处角落仍然堆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名侦探也还是艰难地推出了一条勉强能够行走的道路，最后成功来到死者面前。

她明明已经死去了，并丝毫没有复活的迹象，但这些虫蚁却像是闻到了某些特殊的味道一样，盘旋在附近完全不肯离去。蹲下身翻动了几下衣物，又重新探查了一番尸体的情况之后，江户川乱步才终于叹了口气，并死心按下了属于太宰治的名号和手机号。

【呜哇，乱步先生？？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手机里传来呼呼呼的猛烈风声，发动机的轰鸣，还有男人嘟嘟囔囔的抱怨。

名侦探假装完全没听到任何多余的东西，只顾着讲他这边的新进展。

“有虫子在啃尸体，那个女人的遗骸本来就已经坑坑洼洼，全身上下压根没几块好肉了，偏偏只盯着她的尸体。”乱步咂咂舌，“傻瓜都知道有问题了。另外，应该只有我能看出来吧，少了个东西，个头很小，一巴掌就能抓住的样子。”

【能问问是什么吗？】

“你在开玩笑吧？”名侦探懒洋洋地一屁股坐下，“能让女人一直随身带着，但又完全不怕暴露的东西，想来想去，不是手帕就是化妆镜之类的东西吧，考虑到她是巫女，那选项就只剩下一个了。顺便说一句，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却看戏真的很过分哦？下次再这样就不跟你出来玩。”

【原来如此……帮大忙了啊乱步先生。】太宰的声音在那头飘出笑意，【我们不是一直在猜测她的能力究竟怎么回事吗？既然不是异能的话。】

“——是镜子？对哦，你说过没有这种法术，但是，特地放任她跟我们打起来的理由是什么？不好好解释我会生气的哦？”

毕竟是让对方从自己手里跑掉了，名侦探特别介意也是没办法的。

【没错，当时是认识的一位巫女委托我去找人，本来没料到会那么快碰到正主啊，听到名字的时候真的整个人都傻眼了。】

这话也就骗骗外人，乱步表示当时太宰也就心跳快了两拍，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发现这种‘惊吓’。

【以及看巫女小姐的样子嘛……总觉得她可能是被人哄骗了，毕竟委托我的巫女说过，自己的朋友性格单纯又喜欢钻牛角尖……】

【虽然我很擅长和女孩子对话，然而那位似乎是一言不合先动手的性格。如果是我和国木田的话，估计最后只会是双双被放倒呢。】

“原来如此，你是想着先把她打倒了再交谈，结果舞姬小姐却反而直接跑掉了……什么嘛，太宰也有失算的时候啊！”意识到了青年隐藏起来的计策失败，顿时觉得自己心里平衡很多的名侦探立刻恢复了心情，“嘛，关键的时候还是得靠名侦探我呢！”

【没错没错，让乱步先生您在那边留守再正确不过了！】

“那么，抓捕犯人的方案就选最有效率的那个。”

【……乱步先生，别对女孩子那么过分啦。】

“残念，她变成犯人的时候就没有特权了，这种事情你也明白的吧，太宰？要成熟一点啦。”

【总觉得让乱步先生来告诫我这种话很奇怪呢。】

“哪里奇怪了！名侦探可是全侦探社最成熟可靠的人！”

【但不是大人吧？】

“太宰你也不是啊？”

【……你们两一个二十六岁一个二十四岁的人都在说些什么鬼……】毫无关系的画外音从电话里插了进来。

“【中也/帽子君，换上便服就会被当成高中生的家伙才没资格说我们咧！】”

【烦死了啊你们！！！】

今天也是脑力食物链底层被欺压的一天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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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