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
夏目被几根粗长的藤蔓捆在了树干上，他的脚下悬空，距离地面有三米左右的高度，四肢贴着树干被牢牢束缚住，身体丝毫不能动弹，只有脑袋可以转动，而在这个妖怪第二次发出声音时，夏目也终于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了，正是困住他的这棵树，闷声闷气的声音从他背后的树干里传出。
当时夏目经过这颗大树时，还暗自惊叹它的高大，树干要五到六人合围才能抱住，树冠如同撑开的巨伞一般，遮蔽了上方的天空，夏目猜想这树恐怕有几百年的树龄了，没想到……确实活得久，直接活成了精，夏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没有得到回答的老树妖也不在意，先把人类的事往一旁放放，枝叶有意识地抖动，中气十足地朝着前方草地上的独眼妖怪怒吼道：“小童子，你要哭到什么时候？被一个人类打一下，就哭成这样，太丢脸了！”
妖怪哭了？！夏目诧异，刚才心慌没注意，现在才发现那个被他揍了一拳的妖怪，眼眶青黑变成了熊猫眼，大颗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涌出，双手兜都兜不住，一边哭一边在抽抽噎噎地说：“好痛，真的好痛，痛死我了……”
哭得那么伤心，看得夏目都觉得有点可怜了，虽然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干。
老树妖见不得独眼妖怪哭哭啼啼的样子，呵斥道：“人家打你，你不会打回来吗？老夫现在把人捆上了，你来——”
什么？夏目面色发白，再次挣扎起来。
“别费力了，人类怎么可能挣脱的了老夫的束缚。”
那他也不可能任人宰割。
“吉酱，”另一边，独眼妖怪抹了抹眼泪，从手指缝间瞄了一眼急得头冒冷汗却动弹不得的夏目，小声说：“他看起来好弱哦，我一锤子下去，他会被我锤成肉饼的，还是不要了吧。”
“……”夏目身体挣扎的动作一僵，瞪着眼睛看着独眼妖怪，瞧不出来，这居然是个天然黑。
就是老树妖似乎也被小妖怪的回答无语到了，抖动的枝叶停了下来，没什么好气地说，“要这么说，你一拳头被人干翻岂不是更弱。”
“呜……”小妖怪抹掉自己最后的眼泪，伸手抓着自己脑袋上的盘子，垂下头来不好意思了，“说的也是啦。”
“老夫没在夸你，你以为他弱？他身上的灵力你看不见吗？”
“吉酱，你说他打不过你的……”
“那能跟老夫比吗？老夫我活了多少岁，他连我的零头都够不上……”
“吉酱当然厉害了，我就不行了……”小妖怪嘟嘟囔囔地去捡起自己的石锤，双手抱进怀里，走上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怯怯的神情，他还害怕着夏目，不敢靠得太近，所以蹲坐在盘踞的树根上仰望着夏目和大树。
“没出息！”老树妖恨铁不成钢。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夏目可能会认为这是一段再寻常不过的属于家长里短之间的对话，暴脾气的老爷爷和略显单纯的小孩子，原来在妖怪中，也存在着这种脉脉亲情。
觉察到这一点，夏目指尖凝聚的灵力松了松，树妖说的没错，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能够挣脱开束缚住他身体的藤蔓，这每一根都比他的胳膊来得要粗壮，与其比力气是痴人说梦，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是植物的话，应该就怕火，而他恰好知道如何能用灵力生成火，虽然是早些时候的事了，但夏目还记得，只是……使用火，不像他的拳头，造成的损毁，若是控制不好……夏目轻轻地吸了口气，还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不知道是哪里跑来的人类小鬼？”
这时，老树妖的声音把夏目快要跑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一抬眼，就瞧见从上方的树冠里伸下来了一根藤蔓，这条绿藤的前端长着几片苍翠的绿叶，开开合合间如探头一般打量着夏目，“看起来也不像是阴阳师家的人。”
“阴阳师？”日本传统文化里的阴阳师，夏目并不陌生，但难道说现世里仍然有担任这些职位的人存在？
“阴阳师，除妖人……谁管你们人类怎么称呼，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货。”树藤在空中上下摆动着，发出鞭子抽打空气的厉响。
“我不是！”
“看出来了，没见过你这么笨的阴阳师。”
夏目：“……”突然就不是很想尊老爱幼了。
其实还有句话老树妖闷在肚子里没说，或许是因为他是草木化作的精怪，所以对各类气息格外敏感的缘故，他在发觉眼前的少年拥有强大灵力的同时，也意识到少年的力量极为干净，恰如一汪碧泉，澄澈清明，不沾血腥。
从拥有的力量上很多时候是能够窥见一个人的本性的，有着如此澄净的灵力，这才让老树妖只是简单地把夏目捆在了这里，而不是倒吊在某个悬崖峭壁上。
但是……老树妖又觉得哪里有点说不出来的古怪，像湖上泛起的淡淡薄雾，“人类，你身上沾染了谁的气息？”这般让他看不分明。
夏目一愣，气息？跟他最近的……难道是说火神？
不等夏目细究，老树妖紧接着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人类，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之前闹出那么大响动的也是你？还是说你不是一个人？你的同伴呢？气息的主人在哪？”
老树妖的话越问越急，声音越来越洪亮，作为背景的树枝藤叶在空中乱舞，如有实质的压力自四面八方压来，夏目心中一紧，以为妖怪要就此发难，却在突然的瞬间，不论是树妖的动作，还是紧迫的追问，齐齐停了下来，像坐过山车爬坡爬到了最高点，夏目的心也快要蹦出喉咙口，这又是怎么了？
回答夏目疑问的是一直坐在树下，傻乎乎地仰头望着他们的小妖怪，只见他霍地站了起来，抱紧怀里的石锤，紧张道：“有东西过来了。”
下一秒，一声大喊随风传入夏目的耳中，“夏目！”
是火神！夏目的脸上无法抑制地露出了笑容，惊喜交加的少年没能注意到散在风中的火神的声音与他平时的声音有着些许的不同，而老树妖在声音传来后，也立即行动了，比对付夏目时更多的藤蔓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袭去……
“火神，你要小心！”
因为角度问题，即便夏目再怎么努力扭头也无法瞧见树干背后发生的战斗，他只感到头顶上的树冠抖动得越发厉害，如疾风骤雨，瓦釜雷鸣，绿叶和断了的枝杈像冰雹一样砸下来，身后尽是霹雳吧啦的响声，四周的风也在扯着嗓子，发出呼啸的怒吼，天地之间，一片飞沙走石……
究竟怎么样了？
“他好厉害！！”
呃？夏目低头，小妖怪靠着树根，伸手揉着自己的眼睛，“我都快要看不清啦，他那么小，速度却那么快，吉酱根本抓不住他。”
闻言，夏目松了一口气，看来火神没问题，比速度的话，火神才不会输，夏目在心里骄傲地想，他们可是用比新干线还要快的速度从东京都来到了这里，想着想着，夏目神情一顿，等下，他刚刚是不是忽略了什么，把小妖怪的话倒回去，“他那么小……”
谁？火神吗？他那个体型哪里小了？
“你是不是……”看错了，夏目正想好好问下小妖怪，却让小妖怪大叫着打断了他的话，“吉酱被对方的爪子抓到了！吉酱要输了！”
夏目大喜，老树妖听见则气急败坏道：“小童子，你给老夫闭嘴！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虽然老树妖口头上还在逞强，但他确实奈何不得对方，速度太快，对方像滑不留手的泥鳅，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从他攻击的间隙中逃出，再狠狠给他一爪，明明爪子看着那般短小，但抓他的藤蔓就跟抓豆腐似的，痛得不得了，他老胳膊老腿的，能吃肉的力气大是吧？气死他了！
又是一爪！
“哎呦！”老树妖叫唤着缩回了藤蔓，这给了火神可乘之机，须臾之间，四肢踩在抽离的藤蔓上，飞扑出去。
“他冲过来了！”小妖怪尖叫，吓得直往后退，结果被树根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吃痛的老树妖放松了对夏目的束缚，夏目尚未反应过来，缠住他的藤蔓就嗖地一声向两边散开，没有固定力量的夏目径直往下坠，地面向着少年飞速迎来，“什么？！”
“夏目！”
关键时刻，黑影与金光一道在夏目的眼前闪过。
“砰！”夏目摔落在地，溅起的泥土和草屑洒了他一身，少年趴在地上眨了眨眼，人有点懵，但身体并无大碍，既没有震伤内脏，也没有摔断手脚，灵力屏障及时地护住了他。
“夏……目……”
从哪里传来了仿佛被挤压着的声音，对了，火神？！夏目感到自己的胸膛与草地之间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存在着，是火神，火神扑过来当了他的垫背！意识到这一点，夏目连忙往一侧翻身一滚，手掌按在草地上支撑起上半身，目光随之下落，“火——”
夏目的声音卡在了喉咙口，吞不下去吐不出来，他一时无法把火神完整的名字喊出来了，他也总算明白了小妖怪说火神那么小是怎么一回事，小！确实是小啊！
如果说火神之前的身形有九头身的话，那么眼前匍匐在草地上的这一小团大概就只有九分之一大小吧。
索索的响声中，毛茸茸的脑袋擦过草茎抬起头来看向夏目，两双眼睛无言对视，夏目是震惊万分，火神是生无可恋。
良久，夏目终于开口问：“火神，你知道你变成什么样了吗？”
“……”火神：“知道。”他是在感知到夏目的情况后，赶过来的路上发现的，周围环境急遽变大，让他赶路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夏目这才注意到，连同火神的声音都变得幼气了许多，“怎么回事？”
“就……睡了一觉。”
夏目哦的一声，懂了，小小声地问：“是不是体力消耗过大的后遗症？”
“……嗯。”火神觉得这有点像是身体里妖怪那一部分对他当前的情况做出的应急反应，为了减少他体力的消耗，干脆就把他变小了。
“我不应该离开那里的。”夏目懊恼道，少年脸上的神情不无担忧，但过了会儿，嘴角有一丝丝无法阻拦的笑意跑出来，他不应该笑的，但怎么说呢……
火神觑了夏目一眼，“你想笑就笑吧。”火神自己也觉得他现在的状态挺可笑的。
夏目向着火神伸出手去，在火神疑惑的眼神中，双手抱住他的腋窝，将火神如同电影《狮子王》里的小辛巴那样抱了起来，高高举过头顶，阳光在火神鼻尖细小的绒毛上起舞，一切都被笼罩在温暖朦胧的光晕下，这个暖烘烘、软绵绵的小生命，实在是，“太可爱了！”
“诶？——诶！”火神傻眼了。
身体缩小成九分之一，可爱度却翻了九倍！
猫猫，尤其是小猫猫，就是这世界的宝藏！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管是大猫猫，还是小猫猫，我全都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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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绿野妖踪（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