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

随着裁判吹响终场哨声，东京地区预选赛第一场比赛顺利结束。

明洸中学VS秋山中学，以110比46夺取了胜利。

“赢了！”明洸中学场外观战的篮球部部员们冲进球场，围住了场上的正选队员们。

“太棒了，大家！”

“干得漂亮！”

“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少年们兴高采烈地走出比赛场馆，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几分惊人的凉意，从早上开始，天空就阴沉沉的，巨大的云团起伏不定地变化涌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倾盆暴雨。

天气不好，荒井监督也没留着大家多说什么，直接在场馆门口宣布队伍解散，各自回家好好休息。

*

“糟糕、糟糕……”背着运动包的火神一路小跑在回家路上，他昨天晚上又因为过于兴奋睡不着觉，导致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匆匆忙忙地忘了把雨伞放进包里，所以现在，火神一边在心里祈求着雨迟点下，一边抄近道拐入街区公园。

可惜，天不遂人愿，今天的火神未能得到神明大人的眷顾。

曲折的闪电划过天空，紧跟着滚滚而至的响雷，大风呼啸，小径两旁的树枝被刮得哗哗乱响，下一刻，雨点像冰雹似地砸下来，火神几乎是被落在身上的豆大雨点赶着跑进了公园里供游客休息的六角石亭。

“呼……呼……”火神喘着粗气，把肩膀上的运动包放在亭子中央的圆形石桌上，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低头看了看身上，幸好跑得快，衣服上没有淋到多少雨。

但这一时半会儿，他是回不去了。

亭子外，黑压压的云层仿佛要倾覆到地上，暴雨如注，密密麻麻连成一片雨幕，几乎快要看不清更远处的景象。

不知道这雨要下多久？

火神看着，心里暗暗发愁，就在这时，他听见一片嘈杂的雨声中混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连接亭子的另一条小径上，飞快地跑来了一个少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少年就从无尽的雨幕中，冲入了亭内。

这个少年显然没有火神那么幸运了，一头金茶色的短发被雨水淋得湿透，两捋略长的刘海湿漉漉地挂在眼角，遮住了光洁的额头，身上穿着的白色衬衫也打湿了大半，衣服下摆滴答滴答地往下不住淌水，黑色的西装裤裤脚上则溅满了泥浆，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少年扶着小亭石柱大口喘气，堪堪站稳身体，抬头看见火神，也是一愣。

“你还好吗？”看见对方的凄惨样子，火神想起自己的背包里带着的备用毛巾，正想问对方需不需要，话还没问出口，忽然一阵狂风平地起，风从亭子外的方向吹来，携带着极为浓郁的草木腥气，迅疾异常，力大无比，直接把亭子里的两个少年吹得身体歪斜，脚步不稳。

这股突如其来的狂风，仿佛有移山倒海之势，大风之下，火神的脸庞、脖颈和手背，所有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都感受到了一种寒霜侵凌的刺痛，火神不得不艰难地抬起手臂挡在脸前，努力在狂风中稳住身形，即便如此，火神还是被大风吹得连退了两步，幸亏他的身后就是亭子中央的石桌，去势立时被腰后横亘的力量顶住了。

另一边，处在亭子边缘的少年，虽然也在第一时间伸手环住了身旁的石柱，但石柱经雨水浸湿，滑不留手，任凭少年如何咬牙用力收紧手臂，他的手掌仍在一寸寸自柱子上离去。

眼看对方情势危急，火神心中一紧，连忙伏低身子顶住风劲，拼尽全力向前迈出步伐，第一步踏出时，火神身子微晃，险些摔倒，但脚步落定后，却有一种足以扎根的力量支撑住了他，火神来不及细想，一脚蹬地，猛地冲了上去，就在白衣少年终于坚持不住，要被这阵狂风裹挟着卷至空中的刹那，火神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只在一瞬间——在火神抓住少年的瞬间——狂乱的大风像突然开始那样又突然止歇了，两个少年骤然失去另一个方向上的作用力，身体刹不住车，一个带一个，交叠着朝亭外摔去。

亭子下方是三节台阶，每一节台阶大约有15公分的高差，如果摔下去，一定会受伤！电光火石，是火神事后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冷静决断，有赖于他非比寻常的运动神经和对身体肌肉的超强掌控力，火神用力将少年扯向他，抱着对方，身子一侧，后背撞上耸立着的石柱，借着这股冲撞力量，两人扭转方向，向亭子内倒下。混乱中，火神不忘伸手护住对方的脑袋，两个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直到撞到中间的石桌才停下来。

“喀啦、喀啦……”亭外，一棵小树在被暴雨肆虐后又不幸被刚才的大风吹得连根拔起，狠狠掼到地上；亭内，两个惊魂未定的少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躺在地上平复呼吸，彼此距离太近，以至于两人一偏头，就能直视到对方眼底最深处，两个少年相对无言。

冰凉的雨水从对方身上透过衣服慢慢渗进来，激得火神打了个寒颤，也让火神从当前这种怪异的氛围中清醒过来，“……你从我身上下去。”

“对不起！”少年赶忙从火神身上翻身下来，伸手去扶火神的胳膊，“你没受伤吧？”

“没事。”也不需要少年的帮助，火神自己手掌撑地利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晃晃脑袋，抬抬胳膊抬抬腿，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一点事也没有。

“真的很抱歉，我没想到会牵累你。”

“嗯？”火神莫名其妙，“和你有什么关系……风太大了。”

“不是……”少年转头看向亭外，雨水还在持续不断地冲刷着地面，风雨交加下，没有依靠的枯枝断叶在风中疯狂地打着跟头，他的视线越过近前的低矮树丛，落在远方昏暗不可见的天际处，“……那不是风。”

火神没能听清对方混在雨声中的低语，“你说什么？”

少年却不再作声，他的视线在雨中移动搜寻，目之所及处，他没有找到那个身影，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那个身影消失了，这是放弃了？好险！不过……在那之前，那是被弹开了吧？是我做的吗？感觉有点古怪。

“喂——”火神把没有自觉又快走到亭子边缘的某人拉回来，“还往这里凑，你真不怕又来一阵大风把你刮走？”

“……不是风。”少年无奈道，从火神手中挣脱出自己被揪住的后衣领，乖乖退回了亭子中央。

“不是风？那是什么？”火神好奇地问。

少年又不说话了。

火神没得到答案，也不在意，他打开自己的运动包，从中翻出一条干净的毛巾塞到少年怀里，“给，拿去擦擦水吧。”

“你……”他本来要拒绝，但直接塞到他怀里的毛巾已经沾上了他身上的雨水，少年只能改口道，“……谢谢你。”展开毛巾，余光瞥见火神放在石桌上的背包，他的心头闪过一丝疑虑，刚才的“狂风”那么猛烈，背包居然没有被吹到地上吗？

“诶，我叫火神大我，你叫什么名字？”

被这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少年说：“夏目，我的名字是夏目贵志。”

“夏目贵志？……好的，我记住了，你快点把头发擦擦，不然要感冒了。”

“……我知道了。”夏目把毛巾搭在头上，擦了擦发梢上的雨水，毛巾上有淡淡的洗涤剂的清香，是让人舒心的味道。

火神的目光从这个名叫夏目的少年身上移开，探头望了望亭子外的天色，有些惊喜地发现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势看起来在慢慢变小了，这样的话，不出意外，雨很快就可以停了。

火神转头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夏目，发现对方已经擦完了头发上的雨水，正把额前的刘海拨开，这个动作让少年完整清隽的侧脸映入火神的眼帘……

咦？这张脸？！火神倏地一惊，“原来是你！”

“什么？”夏目一愣，抬起头来看向火神。

火神再次仔细地打量过对方的面容，点头确认道：“我以前见过你，你应该记得的，你也曾经见过我。”

“不可能。”夏目第一反应是否认。

“我想想……”火神翻了翻脑海里的记忆相册，把最让人难忘的那一册抽出来，其中一页由于它发生的特殊日子和特殊事件让人记忆犹新，“时间是今年三月中的时候，地点在米花町三丁目，那个十字路口发生了……”

“——一起车祸。”夏目的声音接过了火神的话。

“你想起来了！”

是的，夏目想起来了，想起那个喧嚣的白天，那令人惊骇的场景，一同想起的还有火神耀眼的红发和充满诧异的眼神……那一天发生的事，对夏目而言，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夏目的神情变得僵硬，虽然他原本就因为淋了雨而面色苍白，但现在他的脸白得像石蜡一般，隐隐透出了几分不自然。

“我当时站在人群里，你也在……对，就是那个时候，然后我们见的第一面……”

“你不用说了……”夏目打断了火神的话，“我记得。”

“啊，那太好，呃……那时候，你离开了……现在，重新见到你……我有个问题……”火神的语气有些踌躇和不确定，在他的心中一直藏着一个疑问，一个他以为已经忘记，却在见到夏目后，重新从脑海深处挖掘出的疑问，“就是那一天，我想问你……你是不是见到了什么？”

夏目瞳孔一颤，心神剧震，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在火神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睛之前，他就慌忙地别过了眼，岔开话题道：“你说车祸？我当然看见了，我……”

“不是车祸！”火神大声否认道，“我是想问，想问你……”

话临到出口，火神又支支吾吾起来，想要问又觉得难以启齿，着急地在原地转了个圈，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凑到夏目身边轻声道，“我是想问你，那天……那一天，你是不是看见了……鬼？”最后一个字从口中蹦出来的时候，火神的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抖了抖。

夏目的心却在“咚！”的一声后沉了下去，这个时候他反而冷静下来了，慢慢呼出一口气，夏目主动将移开的视线转回来，他看见火神脸上的神情比他表现得还要不安，眼睛里有着深深的恐惧，既然如此，夏目反问道：“你在说什么，这世上怎么会有鬼？”

“诶？！”火神被夏目理直气壮的反问弄懵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你……当时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很恐怖的东西，我以为是……”

夏目不着痕迹地用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继续反问道：“出了车祸不恐怖吗？看到尸体不恐怖吗？”

“可是，你看的地方是天上。”这是火神最为疑惑的点。

夏目被噎了下，但很快他就接下去道：“我不想再看车祸那样可怕的场景，所以转开了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这样，是这样……”火神的声音渐低，难道一直以来是他误会了，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一切都是他自己想太多了？“没有鬼……”

火神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当中，这也让夏目暗暗松了口气，压下了说谎带来的心虚，看样子他好像是瞒过去了。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沉默中，亭子外的瓢泼大雨变作了懒洋洋的雨丝，暗沉的天光明亮起来，小径上积起的水洼里能清楚地映出路面两旁的树丛影子，夏目伸手抓了抓自己半干不湿的头发，小心地觑着火神的脸色。

终于从长久的怔忪中回过神来的火神难为情地说，“抱歉，夏目……好像是我自己误会了。”

“……没。”夏目抿了抿唇，本打算说些不相干的话，把他们之前讨论的危险话题轻描淡写地掩饰过去，但他内心被火神这句致歉击中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是这样的，有心欺瞒的人是他，该道歉的人也是他，是他无法开口说出真话，因为……他不想被刚认识的火神当作异类来看待。

夏目过去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明白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谁都看不见那些东西，同时他也明白了对那些看不到的人说看到是件多么令人不舒服的事，知道这一点后，夏目学会了隐瞒……现在明明是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却无法遏止地感到了内疚，这是为什么？

“夏目！”

夏目抬起头来，看向火神。

“我说，你没有在想什么不好的事吧？”火神皱着眉，狐疑道，“你的表情，看起来怪怪的。”

“没有。”收敛起所有情绪的夏目摇了摇头，他只是在想，大概他真的不适合跟任何人扯上关系。

“噢，行吧。”既然夏目这么说，火神就相信了，或者说他没有理由不相信，“雨快停了。”

亭外的雨下得如毫针般飘落，火神高兴道：“我可以回家了，夏目你呢？你要现在走吗？”

“我等雨完全停下来。”夏目说，他的衣裳都湿透了，想到这样回去会给现在收留他的家庭添麻烦，夏目宁愿等衣服再干一点，“火神你不再等等吗？”

“这点雨不算什么，用书包挡挡就好了。”

夏目点头，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毛巾，问火神，“我把毛巾带回去洗干净，下周还你，可以吗？”夏目在心里告诉自己，这算不上牵扯，只是应该尽的礼节。

火神想说不用那么麻烦，他自己带回去洗掉就好了，但对上夏目注视着他的目光，不知道为何，原先要说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于是他说，“那麻烦你了。”

火神拿起自己放在石桌上的运动背包，在此之前，不忘把背包上最上送给他的篮球挂件取下来放进包里——他之前都忘了，幸好没有被雨水打湿——然后拉上拉链，把背包顶在头上，向夏目告别道，“夏目，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再见！”

“再见，火神。”

夏目在亭子里站了一会儿，看着火神头顶着背包在斜风细雨中一路小跑，转过弯后消失不见，恍惚间他似乎瞧见有微弱的光点闪烁。

是错觉吗？

也可能是水洼反射的光线，夏目叹了口气，他还是别疑神疑鬼了，今天发生的事还不够他身心俱疲的吗？

淅淅沥沥的雨点滴落在地溅起水花，从地上的天然镜子瞧出去，奔跑的少年身影一晃而过，透出的金色闪光像蝴蝶飞舞，天边的太阳又从乌云之后露出了面容。

风声未停，摇曳的树枝间不知从哪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

【喂，他看见了吧？】

【嗯。】

【啧，麻烦！】

又是一阵风来，吹散了这零散的细语。

火神抬头，瞧见自家所在的公寓楼遥遥在望，嘴边不禁露出了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