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月见深又请假了，这次学乖了，直接一次性请了一周的假，然后去了趟中国大使馆。
昨晚她思来想去，自己对日本的情况不太了解，网上信息又太繁杂还真假难辨，那不如去大使馆打听消息。虽然不知道大使馆的工作内容包不包括这些，但在异国他乡，只有大使馆是她能求助依赖的。好在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很热情，愿意给她提供信息，还给她留了联系方式，让她有需要他们出面陪同的时候，直接联系就行。
有了祖国妈妈做后盾，月见深就心定多了，接下来她还得去次警局，补充点笔录，还得给璃华子送点换洗衣物。人是见不到的，目前案件还在继续侦查，只有律师能见璃华子。
警局里，月见深又见到了志摩一未。
年轻的刑事精神不错却眼底通红，大概又是一晚上没睡，总是和他一起的樱井警官倒是不在，但月见深也没多问。
月见深向志摩一未道谢:“谢谢你的照顾，警官先生，以及，蛋包饭很好吃。谢谢。”
志摩一未笑了笑:“没事，情绪缓和过来了？”
月见深点头:“也没时间给我浪费吧。”
“确实，接下来你要忙了，律师找好了？”
“有想找的，但还没联系。”
志摩点点头:“行。有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提供参考我还是能做的。”
月见深笑了:“谢谢。”
她知道办案警察有很多规矩要守，虽然不知道具体守则，但想也知道他们不适合离案件相关人员太近，尤其她还是犯人家属，一个不小心甚至是有可能违规的。所以对方能说出这句话是很不容易的事，这已经是很郑重的承诺了，何况他们之间本来就是陌生人。
志摩一未看着这张和王陵璃华子相像的脸，却有些道不明的感慨。
王陵璃华子交代地很顺利，几乎没审多久就全吐出来了。
但是她的态度比起她做的事更让人心惊。
不，不如说这才是正常的，因为这是必然，是她对待世界的态度让她做出了这样的事。
但就像樱井之前说的，她这个条件，何苦？
嫌自己日子过的太开心是吧？
现在看着月见深，只觉得这两姐妹就像一个镜子的两个面。
相似却不相同。
明明是姐妹，一个高二一个高三，岁数没差多少，面对世界的态度和看法却天差地别。
王陵璃华子，看上去活泼开朗青春肆意，其实骨子里有一抹暮霭的色彩，对待世界的态度也倾向于悲观和消极。
别看王陵牢一看上去实行的是鹰式教育，实际这个男人是个传统道德观念的拥护者。虽然不像别的传统式家长明面上实行鸽式教育，但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潜移默化地对自己的女儿灌输了日本传统的价值观和道德观。
而这些观念，在他激进开放的表象影响下，又受到小小年纪还不成熟就面对社会黑暗面的影响，扭曲成了王陵璃华子独有的、以王陵牢一这个男人为天的、其他一切都践踏在脚下的、傲慢又可笑的、带着一种尖锐感的世界观价值观。
察觉王陵璃华子这一底色的时候，志摩一未觉得自己哪怕看多了奇葩案件也无法理解，王陵牢一身为父亲到底是怎么教育女儿的？
他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了什么？
与之相对的，在外祖父母身边的王陵月见深，却健康地长大了。
她并没有因为父母在生命中的缺席而走错人生方向。
相反，她性格温和正直，虽然来日本的这段时间没怎么和社区接触，但从同学老师的描述中，也能看出这孩子的性格是什么样的。
...
“王陵同学给人感觉很冷漠，不好接近，但其实意外地好说话，哪怕不熟悉，也是能聊天的。”
......
“无论什么事，只要向她求助就一定能得到回应，而且事后也不会说什么，让人很安心。”
.........
“和她说话的时候，有被认真倾听的感觉，虽然她话不多，但会认真给建议。”
............
“看上去好像很冰冷，其实是会包容你的人，会感觉被注视着。”
...............
“很有规划的一个孩子，对自己和家庭的处境有清晰的认知，也会尽量平衡自己和家庭的需求，是会爱护自己也爱护别人的人。”
..................
志摩一未想起自家的兄弟姊妹，那几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家伙在月见深这个年纪可正是难搞的时候。
浮躁、胆大、自我、不知天高地厚，以往面对幼儿的好言好语根本不管用，他总得费一番力气才能镇压下那群精力旺盛的小鬼头。
但王陵月见深不一样。
她冷静、细心，情绪稳定又分得清轻重缓急，能够妥善处理遇见的事情。
做警察的，总会遇见各种奇葩人士。
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本身就害怕警察，面对正常询问都会露怯，进而被怀疑是不是真的做了坏事；有人因为自身经历的缘故厌恶警察，无论警察因为什么做了什么，他就是不配合，能把你气到他就开心了；有人擅自隐瞒情报，可能是真的做了亏心事，也可能只是因为觉得不好意思或者伤自尊，就无视事情的严重性，让案件进展一拖再拖......
无论哪种，都严重干扰警察办案，甚至无意中给犯人助攻。
借助这种信息差所造成的时间差而逍遥法外的犯人不在少数。
无论是听前辈提起还是闲暇时翻阅卷宗，抑或自己亲生经历，志摩一未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月见深没有。
这个刚失去长辈庇护的雏鸟给了异国的警察所需要的所有配合。
志摩一未能感觉到，月见深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想逃避现实，但她还是压下了那些情绪，冷静友好地对待了所面临的所有事情。
这不是所有的高中生都能做到的。
甚至很多成年人都不如她。
“如海一般沉稳。”
这大概就是月见深给他的印象吧。
月见深今天过来主要是给璃华子送衣物的，这些衣物得检查过后才能到璃华子手里，横竖也见不到人，本来信息登记物品移交完成就准备走的，不过现在既然碰到了志摩警官，也想向他打听下璃华子的近况，就是不知道他方不方便透露。
志摩倒是觉得问题不大，他送月见深到了警局大门口，说起来，他还有事想向月见深打听。
审讯室里，藤间幸三郎开始松口了。
而王陵璃华子那里的脉络已经全部整理完毕，只等着藤间幸三郎的证词互相对照，完成证据链闭环。
但志摩一未还是觉得缺了什么。
藤间幸三郎。
真的是这个人打开了王陵璃华子那个“杀人”开关的吗？
他有这么大能量？
或者说，他屑于这么做吗？
但他们没能找到其他的可疑人物。
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毋庸置疑就是藤间幸三郎操纵的，王陵璃华子也交代了这点。
而志摩一未之所以会有所怀疑，主要是因为藤间幸三郎给他的感觉有点奇怪。
在志摩一未的感知里，这是一个“除我以外皆蝼蚁”的家伙，他高傲至极，目空一切。王陵璃华子这个幼稚小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他确实是一类人。但小屁孩就是小屁孩，就算她手里已有十几条人命，也不代表她的思想会在这过程中成熟起来，不如说，王陵璃华子给人的感觉是更幼稚了。
因为本就不成熟的思想在“能主宰他人生命”的过程中会更加迷失，迅速堕落，这只会加重王陵璃华子的幼稚程度。
所以，王陵璃华子就算早晚都会成为他的目标，也不应该是现在。
这种极骄傲的成熟变态杀人犯要想找同类，也该是先把对方培养成熟再下手才对。现在的王陵璃华子，不是他会看得上的家伙。
那么，问题来了。
根本入不了眼的王陵璃华子何德何能，居然让藤间幸三郎一刻也不想等？
他才来这所学院多久？就对王陵璃华子下手了。从王陵璃华子时不时地跳跃话题的说话方式看，藤间幸三郎应该给了她不少心理暗示用于操控。现在藤间幸三郎和她是分开关押的，没能及时补充加深暗示，于是原有的心理操纵开始崩塌，导致王陵璃华子有时候思维不连贯，就只能想到哪说哪。
不过就算如此，志摩一未也很清楚，哪怕没有藤间幸三郎，王陵璃华子早晚也会走上这条路，端看起因是什么了。
心理暗示这种东西，听起来玄乎，好像很强大很万能的样子，虽然也可能确实很强大很万能的样子，但要像电影电视剧里那样，把一个人完全洗脑成另一个模样，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种级别的洗脑，短则几年，长则一生，还和被施加者的个人意志及施加者的个人实力甚至周遭环境时间气候等都有关。
就像量子物理学，任何变量都会影响洗脑结果。
但从藤间幸三郎进入私立樱霜学院接触王陵璃华子，到王陵璃华子犯案，这之间不过短短月余，就能在那个学生围着王陵璃华子转的学校里把人洗脑成魔鬼？
神仙来了志摩一未也不相信。
那就只能是，王陵璃华子本来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只是她以前没去真的做出来，或者不想这个时间做。但藤间幸三郎让她做出来了，或者把她想做的时间提前了。
那么问题回去了。
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把王陵璃华子培养成和他一个层次的变态再让她出去犯案？
而且他不可能没意识到，作案对象范围过于狭窄，是很容易锚定犯罪嫌疑人的。
所以他为什么不等？
他在急什么？
以及，他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们当时连夜去了私立樱霜学院搜查的？要不是他让王陵璃华子卡在他们封锁学院前逃了出去，他们也不至于那么晚才抓住她，还差点害死王陵月见深。
难道，藤间幸三郎背后还有人？
说不定还是警局高层。
想到这里，志摩一未心里一凛。
这个问题是深渊，现在不能久思。
“志摩警官？”月见深歪头，志摩一未面色严肃，已经很长时间没开口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志摩回神，虽然觉得可能问不出什么，但姑且还是试试:“你对你姐姐的美术老师怎么看？”
“姐姐的美术老师？”月见深疑惑，她能怎么看？她又没见过。
不过志摩警官知道她没见过的，所以，是想知道姐姐对她是怎么说的吧？
月见深思考了一下，开口道:“博学多才，游戏人间。”
不擅长背后说人坏话的月见深，好悬没把“感觉像疯子”这句话说出来，不知道会不会给警官先生添麻烦啊？
月见深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问了:“能问下，是出了什么事吗？”
志摩想了想，还是安抚了月见深:“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细节想追究下。安心，你姐姐很好，不用担心。”
“好。”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姐姐状态还可以。无论姐姐做了什么，作为家属，都希望她在最后的时间里能轻松些。
“快去忙吧，照顾好自己。”
月见深鞠躬离开。
之后的月见深开启了连轴转模式。
好在那位被介绍的律师愿意接单，帮了她很多忙，甚至连画廊那里的合同都帮忙把关了。
最后的情况比月见深当初预想的好太多。
爸爸的画能卖的价越高，房子保住的概率就越大，她甚至已经做好动用外祖父母遗产的准备了。
唯一难搞的是受害人家属。
案件的赔偿金本身是有标准的，虽然家属可以往上加金额，之前月见深做好的也是这部分的心理准备，家属在悲痛之下狮子大开口是很正常的情绪反应，而作为犯人家属她并不占理。
真正难搞的点在于，这群家属非富即贵，赔偿金加再多也无所谓，横竖用不了多久就能赚回来。不如说，在他们的世界里，“人”以及“人脉”才是最贵的，金钱只是“人”去经营出的“人脉”附带来的东西，只是个数字而已。
而现在，王陵家让他们失去了能够用来“钱生钱”的“宝贝”。
所谓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也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发泄自己的怒火？
想到这里，月见深打了个冷颤。
以前在影视和文学作品里，总能看到一些家族只手遮天什么的。
现实里，很多时候也确实如此。
日本本身就是个家族势力繁盛的国度，平常感觉不到，是因为日常生活中碰不到他们。
可一旦碰到了，就比如这次的案件，就会知道，那是在面对何等可怕的怪物了。
这些权势家族想碾死她一只小蚂蚁简直不要太简单。
月见深宁愿到时候赔地倾家荡产，毕竟对方会要钱，就说明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了，大不了双方老死不相往来。而不要钱，就搞不好是要命了。
现在，只看那些家族想报复王陵家到什么地步。
想通这些之后，月见深吃住就都在疗养院了。
横竖现在王陵家还能动的就只剩她一人，父亲也就那样了，万一真有什么事，要死就大家一起死吧。
但报复迟迟没来。
璃华子的判决书倒是先下来了。
无期徒刑并处罚金。
法庭上旁听的月见深已经流不出泪了，她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
她看着王陵璃华子走上审判席。
她看着王陵璃华子在法庭上毫无悔改。
她看着王陵璃华子被带下去。
她感觉到她过往的世界，确实崩塌了。
有家属无法接受这个判决结果，冲过来拉扯月见深发泄怒火。
月见深全程没有反抗，只是不停道歉，她现在感觉什么都无所谓了。
最后不管是她还是家属们，还是双方律师，都被请到会客厅冷静，庭审室还得进行下一场官司裁决，不能随他们耗在那里。
家属们的反应也是分种类的。
有的是真心为自己孩子的故去感到悲痛，有的是因为摇钱树没了感到愤怒，还有的麻木不仁死了就死了吧。
前一种之前在庭审室已经打了她一顿了现在正哭地差点晕过去，后一种已经离开法院该干嘛干嘛了，至于中间那种，现在叫嚣着要王陵家倾家荡产再无翻身之力。
而月见深，此时只觉得自己是个异类。
她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之前还拥有的各种情绪了。
悲伤也好，恐惧也好，茫然也好，痛苦也好。
现在，她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现在只想结束这一切，然后找一个狭小又幽静的空间，把自己关进去。
什么都别听到，什么都别看到，安安静静，让她好好地睡一觉。
于是，她直接跪了下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非常抱歉家姐给各位和各位的家族带来的伤害，无论各位是想要何种赔偿或者进行何种报复，王陵家都全部接受并且毫无怨言。只是恳求各位给我尚在病床上的父亲留条生路，拜托了。”
她恭恭敬敬，磕下了从未低过的头颅。
中国不像日本，根本没有见面低头鞠躬的习俗，小时候来日本度假她没学会，现在在日本的这段时间她也没学会，所以很多同学一开始觉得她很不好接近。
但这短短一周，她已经不知道鞠过多少次躬，低下多少次头了。
也不差这一跪了。
她漠然地想着。
家属们渐渐安静了下来，可能是月见深和自家孩子同龄甚至更小的缘故，有的家长开始撑不住，不愿意为难这个孩子，直接离开了。
另一种家属，大概觉得跟一个话都快没力气说的未成年闹事没什么意思，于是也离开了。
月见深慢慢起身，在律师陪同下离开法院。
她走地越来越慢，要不是律师扶着她，她都快站不住了。
外面的太阳好刺眼啊。
真是太刺眼了。
快走出法院的月见深，在法院大门口，被一位看上去西装革履的先生拦了下来。
这人她见过，刚闭庭这人就走了，她还以为这为家属对结果无所谓呢。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啊。
不过随便吧，现在就算捅了她，她也无所谓了。
赶快结束吧。
“抱歉，王陵小小姐。有件事，想事先和你说一下，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对方倒是很有礼貌。
“您说。”无论对方说什么，都ok吧。
“虽然我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但自己孩子好歹还是在意的。这次出了这种事，我说实话，法院的判决我无法接受，我需要更严厉的惩处来发泄怒火。你也只是个孩子，我打听过了，你之前都不在王陵家生活，我个人认为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至于王陵牢一，他现在昏迷中，我也没兴趣为难一个病人。但王陵璃华子，她必须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从头到尾都很平静的人，甚至把心中所想掰碎了跟她说，希望能得到她的理解。
月见深鞠躬:“好的，任由先生处置。”
那人松了口气:“那么，接下来无论王陵璃华子遇见什么，都请你不要插手。”
月见深点头:“当然。”
姐姐，这次恐怕，是真的要再见了。
今天的太阳可真刺眼。
姐姐。
刺眼到什么都看不清了。
白茫茫的。
真的是白茫茫的。
卡文卡到现在，我仍旧在思考，我到底为什么要写这么复杂……是甜甜甜不够美好吗？
想回去拍死当初鬼迷心窍的自己……
虽然我觉得不把时间往前挑这么多，根本比不过桔梗队长在志摩摩心里的地位……
对不起大家＞人＜会努力成长为能日万的作者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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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三朵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