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困的空间里挣出来后，叶修发现榕树死前还有几分理智，集中了攻势试图造成最大杀伤，他们几人所处的位置枝条最密集，枝干交错扭曲，像粗壮的手臂，他们就是差点被这样按死在“手臂”下。

而脱困后，林间的枝条密度依然大，却不至于让人寸步难行。

张佳乐比他们俩出来得还快点，右胳膊挂了彩，捂着伤口看向王杰希。

叶修没怎么见过张佳乐现在的表情。非要说的话，孙哲平刚退役时，他在走廊里撞见张佳乐，茫然的长发青年露出过类似的表情。

王杰希已经站到了能看见小黄的位置，他神色如常，行动的速度却快了叶修一大截。叶修跨过最后一段拦路的树枝，站到了王杰希旁边，但也只能看见枝叶后垂下来的手。

小黄的手。

猩红的液体顺着手指滴落，无声地没入地表。空气像凝固了，三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王杰希动起来。

他到遗体旁取下了一些东西，看起来是身份标识之类的，沉默片刻，转过身：“没必要看了。”

叶修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年轻人显然受了一击致命的伤，没有救治的余地，否则王杰希不会这么说。

这种突如其来的噩耗，他很多年没有收到过了。叶修后知后觉地发现四肢在发麻，热量似乎从指尖流走了，他忍不住攥紧双手，像要找回些什么。

“他的……身体呢？就这么……？”张佳乐欲言又止，他们这个小队构成本来就臃肿，十个人只有半数有战斗力，张佳乐擅长的是狙击，没了枪械只能肉搏，叶修带伤战力打折，现在再减员一个……

“没有余裕带走他了。”王杰希的神色还平静，但嗓音低哑了很多，“出发前就告知过他们，这是极度轻装简行的高风险任务。他是做好了准备的。”

“……”叶修像在问自己，“像他这样，死在这场灾难里的人，很多吧？”

“就是为了不让更多人这样死去，我们才会站在这里。”

手环和铁制的军用识别牌被一起封进透明的防水袋里，收拾好遗物的同时，王杰希也好像收敛住了心情，抬眼看向两人：“我们去把榕树的核心处理了。”

对于置身战场的叶修等人来说度日如年，但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吴邪来说，时间过去了还不到一个小时。

相反，他可能完全没意识到过去了这么久。他向苏沐橙要到了H区的地图，跟两个姑娘打完招呼直接席地而坐，一言不发，只专注于在空气中投影出的地图。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看神情也能看出来是很重要的事，两人都对吴邪表示出了足够的耐心，守在一旁警戒起了外围。

时间一点一滴推移，吴邪的姿势终于有了变化。他坐直身体，下意识地伸手向口袋，没掏到烟盒，啧了一声。

唐柔观察他有段时间了，立刻问道：“什么情况？”

吴邪回过神来，伸手把投影地图转向，让两个姑娘能看清：“这是H区基地的分布，我都标红了。”

苏沐橙皱眉：“但这些数字明显不是坐标，也对应不上这些基地。”

吴邪点头肯定：“我想，这些数字或许只是一个基地的数据。”

吴邪紧跟着问道：“你们那个大基地，嘉世，一个月的用电量是多少？”

苏沐橙显出了茫然，她虽然是管理层，可在嘉世也没注意过这个，只记得大概的用电量：“大概……每个月几百万度？”

吴邪又问唐柔：“你父亲在哪把那份文件交给你的？我是说你拿到它的地点。”

这是他用过的传达信息方式之一，约定见面的地址便蕴含着信息，比如说，“以见面地为原坐标点，推进下一步行动”。

唐柔的回答在吴邪意料之外：“就在兴欣门口，我们最常出入那道关卡。”

姑娘们眼见吴邪的脸色阴沉了些，不由得意识到了什么。投影地图上，被吴邪标红的基地名字里，围绕在兴欣周围的基地中，嘉世是最大的那个。

嘉世一个月下来的用电量也不过百万级别，文件里的数据却远远超过这个数额，停留在上亿级别。如果这代表着一个基地的能源消耗数据，这将是一个远大于嘉世的基地！

苏沐橙很快摇头道：“H区一个月的耗电量大概也不会超过百亿，这附近没有可以藏起这么大一个基地的地形……整个H区都不可能有。”

“地下呢？”吴邪反问道。

“地下？……也不对，如此大的地下基地，怎么样也需要人来维持运转，那可不是几支小队能解决的，那么多人从哪里进出能不被发现？”

“它不一定真的规模很大，也可能是要运转某些耗电量大的设备。”吴邪站起身，“或许在脱险以后，我们可以沿着这条线索去找找。”

“现在我们还是先……”

【吴邪，你们到哪里了？】呼叫几乎同时响起，吴邪停了一瞬：“先赶上叶修他们再说。是还差大概一刻钟距离，对吧？”

那一头，叶修对着被剖开的榕树树心，皱眉看向王杰希：【你们能快点吗？我们有意外发现。】

【榕树底下有个秘密入口。】

异变榕树的真正核心已经被挖了出来，看起来像一个皮肤毫无血色的男孩，紧闭着双眼，袒露着瘫在一地消化液中。

王杰希推进去的那一针扎在了它胸口，如果它的内部符合人体构造，那么针尖是从肋骨间突入的，会穿过肺部再扎进腹腔。

如果它有痛觉，就难怪最后它那么挣扎了。叶修盯着它肋间的创口，忽然想到。

但是它不死，死的恐怕就是在场其他所有人。和小黄一样。

核心的体积不算小，想要带走恐怕不可能，王杰希一板一眼地在记录数据，张佳乐刚才在帮忙，现在却已经没心思管它了。

叶修的目光移到张佳乐身上，他正围着榕树树干转圈：“人形的核心？这树干里怎么还有密道？谁能从这走啊？不会被消化掉吗？难道这核心还会从这儿跑出去遛弯？！”

确实如他所说，挖出人形核心后，还没来得及吃惊多久，叶修就发现了树干里的密道——一级级向下延伸的台阶没入黑暗，明显是人工修建的。

但这个通向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道几乎被消化液充满，涂了特殊涂层的墙壁有被腐蚀多年的痕迹，看起来更像巨兽的消化道而不是能走人的通道。

非要说有什么能通过的话……也就那只本来就泡在消化液里的核心了吧？

“要下去看看吗？”叶修问张佳乐。

张佳乐瞪大眼睛看他：“找死？我们连防护服都没有。”

那边王杰希结束了采集，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条裹尸袋，正打算把核心套进去。叶修指指那黑色的袋子：“这个能防腐蚀吗？”

王杰希看了他一眼：“当然不能，我只是要把它从消化液里转移出来，找个地方埋好。”

叶修刚以为这是对敌人也持有尊重，就听见王杰希补充道：“等回头带一支装备齐全的小队过来，再挖出来带回去研究。”

张佳乐叹气，对叶修道：“我看这地道现在也没条件探索了，想办法也盖起来，以后再考虑吧。”

叶修摇头：“这只核心看起来是守门的，它一死，底下很快就会发现入口暴露了吧？再过来这入口大概就被毁了，到时候在嘉世管控下，想进去恐怕是不可能的。”

“还有机会。”王杰希突然道。叶修扭头看他，正看见他隔着裹尸袋拖动着核心，消化液在袋上烧出了几个洞，苍白的四肢从中漏出来，让场景愈发像是抛尸现场，连带着王杰希的表情都显得阴森了。

“……闪击嘉世，然后在他们毁掉这里前把这个入口保护下来吗？”

“不。”王杰希平静地看向树林外，“我们其实有不会被消化液腐蚀的人选——那个实验体。我估计，他和这只核心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了。”

路明非？叶修反应过来他在说谁，条件反射地否定：“不行。他还是个小孩。”

王杰希似乎没想到叶修会这么说，皱眉看他，指了指裹尸袋：“这只核心看起来，也是个小孩。”

他又指了指卡在树枝间的尸体：“小黄，十九岁，也是个小孩。”

叶修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合“身份”的话，但还是忍不住道：“把……实验体，放下去，他跑了怎么办？”

“我看他和另一个小孩关系不浅，独自逃跑概率不大；而且你本来就跟没在看管他们一样，要跑他们早跑了。”王杰希顿了顿，又道，“我带了电击颈环，脱出一定距离就会自行启动，足以击晕实验体……”

“你带这个干什么？”张佳乐震惊。

“……错过这次或许就真的没机会探究了。”王杰希没理他，自顾自地说完了。

叶修看向张佳乐，后者震惊完就没了更多反应，似乎对王杰希的提议表示了默许。

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不同，如果没有了和路明非的、不属于这个世界人际网的队友关系，“叶修”会做出什么决定？

“能尽量保证他的安全吗？”叶修最后问。

王杰希把电击颈环的生命监测模块展示给叶修看，叶修道：“我去跟他解释。”

口头解释是多余的，路明非已经通过队内通信知道了大概。这家伙倒是表现得非常豁达，一口答应了。但无论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愧疚感，还是为了掩饰可能的不自然，叶修都觉得有必要亲自去把路明非带过来。

反倒是路明非，按住了楚子航又开导叶修：【我或多或少已经感觉到我不对劲啦……不对，应该说以普通人类的视角来说我一直都不对劲。你真不用这么严肃的……】

他看起来是真的不在意，似乎还尝试在接触消化液时演得紧张一点，以至于在场几人都提着一口气等他确认。

“……真的不疼。”路明非抬起手来，伸了伸手指，高腐蚀性的消化液就像水一样从他指尖流到小臂，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叶修心情复杂地看着路明非在王杰希指示下，除掉衣物钻进了暗道。他有种自己在奴役路明非的不适感：【有任何问题立刻告诉我。】

【底下大概能并肩走三个成人。不深，楼梯已经到底了。】路明非回道。

通道里是地下特有的潮湿，不同于入口处的树根丛生，内部修筑得很平整。路明非一边走一边甩掉身上挂着的粘液，注意到水泥地面上多得是被腐蚀出来的坑坑洼洼，甚至能依稀看出脚印来。

他找了个清晰一点的，和自己比对了一下，尺寸稍小些，但估计年纪差不了太多。

看样子，不止一次会有和他拥有同样体质的“小孩”从这里进出。

路明非试探着一路走到了尽头，有点失望地发现竖着一道门。

【好像是密码门。】路明非上报道，【这边只能看见门体，外层材质像你的手环，不知道内侧如何……很厚，趴在上面也听不到声音……我估计要从门那边才能打开。】

叶修像是松了一口气：【那你先上来吧。】

路明非还没有回复，叶修先听到了外面的喧闹。

“——这不是叶修，这大概是他的胞弟。”苏沐橙站在两拨人中间，一边是警惕的叶秋和紧张的乔一帆，一边是飞速思考的吴邪和疑惑的唐柔。

吴邪一眼看见了躲在后边缩脖子的黎簇，对上眼神后，黎簇似乎暗骂了一句，又立刻赔上了笑脸：“这是关老板，我认识，良民一个！”

“没事，让叶修过来就行，他认识我。”吴邪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武装，“突然冲出来可能吓到大家了，不过苏姑娘虽然是嘉世人，和叶修的关系却是很好的。”

叶秋脸色稍有缓和，他从叶修那里听到过苏沐橙，回忆起证件照，很快和眼前人对上了号。

叶修适时地钻了出来：“来了？”

吴邪看见他就大步靠拢过去：“那个秘密入口在哪？”

“入口都是腐蚀液，你下不去。”叶修又补充了一些未公开信息，【路明非说底下被锁住了，过不去。】

吴邪摆手道：“能清理掉吗？我们必须得下去。”

“不行！先把人送去安全屋！”叶秋听到这急了。

叶修看了一眼弟弟，稍有些吃惊：原来我们不是在无目的的东躲西藏吗？

吴邪看起来不想浪费时间在争论上，直截了当地说：“我怀疑那条通道直通D区。”

忙完回来发现把大纲忘得七七八八了……希望没有太多bug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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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直截了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