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落地风扇缓缓摆头，转到极限时，会发出轻微的“吱”一声，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架一样。靠着它送出来的一点根本不凉的风，勉强维持着出租房里的气温不再上升。

在这个世界见面的第一天，叶修请苏沐秋吃了一顿饭，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是离家出走的，没地方住了。苏沐秋半开玩笑地说“不如来我家”，没想到叶修真的跟过来了。

如果说苏沐秋原本还有一丁点不想接受的犹疑，在叶修光速融入了出租屋环境并帮他结了一单游戏追杀任务后，那点犹疑也被驱散了。才十二岁的苏沐橙也没有表示异议，那么全票通过，这个小家里从此多了一号人。

叶修被苏沐秋踹了一脚，睡眼迷蒙地翻了个身：“干嘛……刷材料那个单结了吧？”

苏沐秋挤上狭窄的行军床，拍了拍叶修的脸：“结了，今天不是游戏的单子，去当群演，你要试试吗？”

叶修眼球盖在眼皮下滚来滚去，忽然坐起身睁开眼：“干什么去？你再说一遍！”

苏沐秋往后一缩：“小点声你，沐橙还在睡觉呢。”

叶修噤了声，但动作很麻利地起了床。他住进这出租房快半个月了，苏沐秋就没见他起床这么利索过。

小出租屋不过一室一厅，兼有书房功能的卧室让给了苏沐橙，苏沐秋和叶修在客厅一个打地铺一个睡行军床，居住空间虽然逼仄，但收拾得也算干净。叶修端着洗脸盆轻步往外跑，屋里没有独立卫生间，要洗漱得去走廊尽头的水房。

苏沐秋提着一个塑料袋，反手把房门带上，跟在叶修后面絮叨：“喏，早饭我带回来了，有个群头来找我，我一问说要俩年纪小的群特，刚好你在这，咱俩一起去试试。”

“群头？群特？”叶修一边洗脸一边问。

“群头就是群众演员的头，他跟一些导演熟，有时候需要找特定条件的群演，他就会帮忙去联系。特定要求的群演就叫群特，工资也会高点。”

“工资有多少啊？”叶修随口追问。

“一天一百二，包盒饭。”苏沐秋笑他，“你都不知道多少钱就这么着急要去？”

这个小家庭负担不起自己的电脑，游戏里接单只能去网吧“工作”，如果进项不稳定，网费也是一笔有出无进的小开支，所以在这个没有荣耀的世界里，苏沐秋也不只是在各类游戏里打工，偶尔也会叫叶修一块去做扮玩偶发传单这类的短工。

也不知道苏沐秋是从哪认识的那些招工的，对方好像都跟他熟，从来不问他和叶修的年纪，反正十五六的少年个子也不低了，胳膊腿儿齐全能干活，结了工钱就两清。

这次这个来找群特的也是如此，三十出头的男人，坐在摩托车上单腿撑地等着他俩，见苏沐秋领着叶修下来，上下一打量，微微点头，就算是满意了。

男人示意两人跟他走，叶修爬上摩托车，苏沐秋跳上去把他夹在中间，刚刚坐稳，男人一拧油门，带着少年们蹿了出去。

“赵哥！去哪儿拍啊？”苏沐秋张大了嘴喊，怕风把声音吹走。

被叫赵哥的男人偏头回道：“这次进山里！民国戏！”

夏天的太阳升起得早，夜晚的凉爽已经被蒸发得差不多了，但摩托车风一样地掠过还未完全苏醒的城市，破开空气时也甩下了萦绕身边的闷热。

叶修迎着风眯了眯眼，任务界面被他召唤出来，谁都看不见的面板上显示着一根空荡荡的进度条：【累计片酬：0/1000000000】

顺利的话，总算能推进任务了！叶修在心底挥拳。

赵哥一路开到了城郊的一片小山，那里已经零散地停了几辆面包车，有人在布置巨大的灯具，这种灯像立起来的小帐篷，被照一会儿就会热起来，叶修被拉去拍战队青训营宣传照的时候见过。还有人在鼓捣一些设备，那后面连着长长的杆子，估计是要远距离使用的器材。

一个穿着全是口袋的马甲的人迎了上来，看看两人，指着苏沐秋说：“长得有点太干净了，待会让化妆师给他化一下。”

赵哥点头，领着两人先去取了戏服，又带苏沐秋去找化妆师。叶修跟在他俩身边，听赵哥给他们简述工作内容，他俩要演小报童，风尘仆仆地把处理过的报纸送到女主演手里，被反派发现击毙一个，另一个再有两句台词就跑出去引开反派，然后下线。

“荒郊野岭的为什么会有报童？”叶修问。

苏沐秋正在被上妆，所谓的化一下就是把他的脸盖得脏点，化妆师刷子飞舞，他不能说话，于是耸耸肩表示他又不是编剧。

拍摄过程很顺利，除了工作人员和主演，也有不少其他群演在候场，这边开拍的时候他们就站在摄像范围以外围观，乌泱泱地盯过来还真有点压力，不过苏沐秋早就来当过群演，叶修也不是个怕人看的性格，第一条跑去找女主演顺利地一遍过了。

这个女主演叶修不认识，苏沐秋也是不爱看电视的，但她性格还不错，导演喊了卡，她笑说：“好，今天开门红。”

下一场有简单的对话，导演也没给剧本，直接把台词口述给他俩，特需群众演员也是群众演员，他俩起的作用其实就是会说话的人形道具。这一场戏要枪毙一个人，导演随手一指让叶修来装死，指完就转身回了他的位置。

叶修没觉得不对，倒是苏沐秋在小声问：“血包呢？没有血，干演？”

女主演也小声回：“上次找的群演不会用血包，弄脏好几件戏服，副导演说以后除非特写要不然不给了。”

俩小孩咋舌，但摄像那边已经发出了开始的信号。叶修配合着道具模拟的枪声，想象自己胸口中枪，胸膛一僵，直挺挺地往下倒。人还没接触地面，就听见导演在喊卡：“倒慢了！换个人倒！”

于是死了一半的跑了一半的都返回原位，像是被按了倒带键。俩人换了位置，苏沐秋倒得就很顺畅，看样子以前是干过的。导演高喊一声：“好，停！”这场戏就算过了。

苏沐秋爬起来，却看见叶修直勾勾地盯着他，笑道：“干嘛？被哥哥的演技震惊了？”

叶修也笑笑：“你演得……吓到我了。”

苏沐秋不明所以，嘲笑着叶修，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少年的手心温热有力，充斥着好像永远不会枯竭的活力。

太阳逐渐移到了头顶，工作人员拍拍手，示意大家盒饭到了，上午顺利收工。

叶修打开盒饭一看，菜色居然还不如他和苏沐秋平时在家捣鼓的。苏沐秋那边已经很有经验地摇头：“这个剧组估计资金不宽裕。”

午饭后第一场戏不是接着上午的剧情来的，主演们接着在苏沐秋倒下的地方开始了枪战，群演们围在拍摄场地外，有的还端着盒饭，围观场内只冒烟不出血的“激烈”战斗。

苏沐秋正和叶修吐槽男主演的翻滚不利索，旁边凑过来一个黑马甲的大哥，堆起一脸笑：“哟，小苏，又来挣外快啊？”

黑马甲看了一眼叶修，眼睛一亮：“你这个朋友条件也不错啊。怎么样，上次我那个提议你考虑得如何？”

叶修不明所以，苏沐秋转身，把叶修挡在身后笑道：“大哥，长期签约演戏我现在是真没想法，梁店的帅哥遍地走，干嘛非找我呢？”

黑马甲搓了搓手：“这个角色我找来找去，你的形象气质最合适，片酬我们之前谈过，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帮你请律师看看嘛！再说了，这部戏要是反响好，以后咱们还能签更长的约呢。”

叶修大概听明白了，这个黑马甲想找苏沐秋演更正式的角色，不过不知为什么，苏沐秋看起来不太乐意。

黑马甲还在给两人画饼，甚至说可以把叶修也纳进去，演个合适的角色，但苏沐秋兴致缺缺。等到那边工作人员把黑马甲叫走了，叶修才问：“你干嘛不同意？他给的条件不高，但稳定很多啊。”

苏沐秋用手肘捅了一下叶修的腰眼：“要签合同的，我找谁给我签？孤儿院院长？”

叶修若有所思，他自己是今年五月满的十五，苏沐秋没比他大多少，但过了今年十月也满十六了。如果真想挣这个钱，总归是能找到办法和黑马甲签约的。

“这不是最关键的吧？”叶修问。

苏沐秋挠了挠鼻尖，生硬地岔开话题：“你看那个男主演，表情好扭曲哦。”

不愿意说就不愿意说呗。叶修反手捅了他一下，苏沐秋拧腰躲开，两人嘻嘻哈哈打闹起来。

拍摄结束后，又是赵哥拉他们俩回去。进度条涨到了120，虽然还是遥遥无期，但总归有点进度了。

吴邪不知道在干嘛，居然注意到了进度条的变动，还特意传音来高兴了一番，毕竟现在能正儿八经挣片酬的只有叶修。不过他能做的庆祝也就这些了，在这里，他们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要不要给沐橙买个雪糕？”叶修爬下摩托后问。

苏沐秋看了看街角的小卖铺，苏沐橙每天上学都会路过那家店，当着两个哥哥的面，她从来不会表示任何对甜点的喜好，但每次给她买一根哪怕最便宜的冰棍，她的高兴也藏不起来——毕竟也还是个小孩子啊。

“走！”苏沐秋豪迈道，进了人家店里就沉默了。

叶修瞥他一眼：“怎么？你也想吃？”

苏沐秋摇头：“……沐橙会喜欢什么味道啊？”

叶修也沉默了，他跟另一个苏沐橙相处了十多年，女孩子好像平等地对所有味道展示了喜爱，一点都不偏倚的。

两个少年挤在冰柜前挑拣半天，最后还是听了老板的主意，选了不会出错的草莓味。

苏沐橙早就已经放学回了出租屋，哥哥们出门前给她留了纸条，说可能晚些回来，小姑娘便熟练地下厨，蒸上饭后，做了她唯二会的两个菜。

锅上煮着白菜肉片汤，刚出锅的西红柿炒蛋正在小木桌上冒热气，听见两个男孩的脚步声，苏沐橙从厨房探出头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哥哥！你们才回来呀？马上可以吃饭啦~”

苏沐秋也笑，举起雪糕给小姑娘看。

叶修轻轻合上房门，像雨滴拥抱溪流，融进这一屋的快乐。

小溪流水哗啦啦地响，南方山区的夏天，雨来得比小孩翻脸更突然，原本没过脚脖子的溪水，现在已经冲到了及膝。

山林被水雾覆盖，吴邪感觉天都变成了一种深沉的绿色，头顶的云层似乎还在加厚，云彩给他们拿来的蓑衣都显得不够用了，除了吴邪和胖子，同组的另几个同学也来出这次外景，一行人已经从外湿到了里。

“胖子！今天还拍吗？！”暴雨下得像鼓点一样，吴邪只能提高嗓门说话。

胖子没回头，抬手比了个OK：“这个景太合适了！比我想的还要好！”

吴邪迅速把剧本在心底过了一遍，傻眼：“你要现在拍下雨那场？！”

那场戏是男主在暴雨中奔跑，最后要甩掉上衣，展现一种拥抱自然的奔放美感。

胖子已经找好点，开始架他做好了防水措施的摄像机了：“天真，你肯定是个好演员，剧本烂熟于心啊。”

本片的指定男主吴邪大声地呸了一声，隔着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再次查看了一遍剧本，认命地脱掉了蓑衣。这场雨中戏迟早得拍，如果刚开始拍摄就能啃下一场难度比较大的戏，那也是件好事。

吴邪仰头感受雨水直直拍在脸上的冲击，提醒同学不要太靠近溪道，小心山洪暴发，随后便走进了摄像头的拍摄范围。

昨天剧组拍了第一场戏，城里来的小青年男主初到这个神秘的山村，心底有着优越感，又不免对未曾见识过的质朴自然感到好奇。“吴邪”的专业课上得很到位，继承了能力后，吴邪轻松地进入了状态完成拍摄。

估计也是昨天的成功让胖子飘了，今天一来就啃上了硬骨头，这场戏在剧本里其实已经比较靠后了，男主在山神的生日冒犯了神，被山神不高不低地给了个教训，身体渐渐僵硬，不能动弹，幸好女主伸出援手才保住一条命。现在吴邪要展现的，就是男主恢复行动能力以后的狂喜。

第一遍果不其然地NG了，胖子嫌吴邪不够僵硬：“你舞蹈课开筋的那个硬度呢？只要有那个状态就可以了！”

组里的女同学噗嗤了一声，吴邪咬着牙回到了原位。

剧本都是瞎编的，胖子的剧本参考了一些少数民族神话，但是我自己瞎改了很多，大概已经看不出原型了（。

没有冒犯任何人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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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开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