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秋对父母还留有一点浅淡的记忆，不过也像是被眼泪沾湿的日记本，已经只留下浅淡的泪痕，难以辨别细节了。

那时候苏沐秋还在读幼儿园，苏沐橙才刚会走，没有任何亲戚可以接收他们两个，不能自理的两个小孩自然而然被送进了村里的养老院。

为什么是养老院？村里根本没资源再另运营一家独立的慈善组织，偶尔有人来查看小孩们的生活情况都是尽力照顾了，养老院也只有两三个社工轮班照顾老的小的，他们生活得只能说没有营养不良。

这种条件自然也不用说能有人领养什么的，等苏沐秋年纪大得能打酱油了，照顾妹妹的责任自然而然滑落了大半到他肩上。

苏沐秋也不介意，他知道大人们尽力了，只要能和妹妹在一起就都可以。

到了快七岁，村里坚持给苏沐秋办了入学，说是不识字不行。苏沐秋讨厌上学，一是担心照顾不好妹妹，二是孤儿这个身份足以让很多小孩倾泄恶意，带着淤青回去会吓到妹妹。

既然学逃不掉，就只有打回去。

当骑在那个往他衣领里丢洋辣子的孩子身上，高高挥起拳头时，手腕被人一把拉住了。他愤怒地回头，听见挨打的小孩高喊了一声：“猪哥！”

“差不多得了吧？”是那个孩子的哥哥，村里人说他在外面“混社会”。

苏沐秋想都没想，一脚踹在猪哥肚子上，趁对方吃痛松手，撒腿就跑。

结果自然是跑不掉的，没两天对方就堵到了养老院，手里举着医院开的证明。七八岁的小孩哪里知道其实这连轻微伤都够不上，只能答应对方的“赔偿”要求，给他做小弟。

最开始除了要被迫叫大哥，给他的弟弟拎书包送零食，倒也没有什么过分的指示。只是养老院的社工阿婆看猪哥很不爽，苏沐秋每次被叫出去都得绕着阿婆走。

直到他还没过十岁生日的那个暑假，猪哥把他叫出来，问他想不想挣钱。

叶修忍不住打断了：“他带你帮人刷副本？”

“开什么玩笑，那时候要到镇上才有一家网吧。”苏沐秋好笑，很快笑容又消失了，“他教我做扒手。”

叶修哑然片刻，想起了这个世界和苏沐秋在火车站的初遇：“那你那时候……”

苏沐秋默契地意会了他在说什么：“我早就不跟着他了，我第一次当扒手就把他报给了警察。”

十岁的苏沐秋不想读书，他想挣钱养妹妹，两片无根的浮萍在没有风浪的小水塘里或许还能紧紧依偎，但只要一场大雨就能把他们打散。他虽然小，但也意识到了，钱是能让他最快生根护住妹妹的东西，所以，当时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猪哥认为这是他“上道”的表现，带着苏沐秋进城认了一个所谓“师父”，师父教了他半个月各种技巧，让他练手快。

他学得太快，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练什么，演习从同伴衣兜里拿东西也以为是训练的环节，甚至“师父”夸他手又轻又快时还沾沾自喜。

直到被带到广场上，猪哥指了一个行人，让他去偷那个人兜里的东西：“能到手，你就出师了。”

苏沐秋没细说他当时的心路历程，结局是他把路人的钱夹带给了猪哥，一并带来了警察。

“他没报复？”

苏沐秋摊手：“好像查到了别的，判了四五年。”

村里也担心报复的情况发生，苏沐橙刚好到了入学年纪，村长联系了亲戚把她送去外地读小学，就寄养在亲戚家。苏沐秋急吼吼读完小学就跟过去了，也不打算再读书，他起码想把村长替他们花的钱还上。苏沐橙知道后非要搬出来和哥哥挤出租屋，拗不过也就只好随她去。

叶修算了算时间：“……那个人出狱了。”

苏沐秋没否认，他脸上很少出现这么凝重的表情：“我们搬走得很快，沐橙也马上毕业换学校了，大概……会没问题的吧。”

“所以你是在火车站拿扒手的技巧当义警。”叶修忽然道，“正义感？愧疚感？”

“噫，别用那么黏糊的说法！……我偶尔闲下来才去转转。”

“你就不怕被更多人记恨上啊？”

苏沐秋很有自信：“火车站人那么多，谁记得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

叶修看了看眼前人这张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好像在熠熠生辉的脸，问他：“你觉得沐橙好看吗？”

“你干嘛？”苏沐秋警惕，顶着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相道，“沐橙多明显的美人坯子。”

他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好看得很显眼。叶修叹气：“算了。这些别告诉沐橙？”

“肯定不能啊。”苏沐秋道。

苏沐秋是结束拍摄后连夜赶回来的，等他讲完往事已经快凌晨两点了。叶修耐心地休息了几个小时，等到六点多，在队内通话里叩醒了千里之外的吴邪。

吴邪前一晚刚从酒局上下来，太阳穴痛得要用两手摁住才能不裂开。耐着性子听叶修讲完，吴邪问他：【如果天色阴沉沉的，你站在平原上，突然感觉后脖子汗毛直立，你就该玩命跑，知道为什么吗？】

【……被野兽盯上了？】叶修不明就里。

【是大概率要挨雷劈了。】吴邪道，【现在你们头顶都开始电闪雷鸣了，征兆这么明显还不撒丫子跑？？】

【两个初中肄业的带一个小学没毕业的往哪跑……】

吴邪揉着头皮叹气，【……你们先自己小心一点，起码还得再等我几个月。】

【你又干嘛了？】叶修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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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树木一落叶就落得干干净净，冬天的树杈光秃秃地指着天，比南方显得萧瑟很多。刚过完年，路上开门的店铺不多，寒假还没放完，但一些大学门口今天早上可比过年那几天热闹多了。

路明非脸上化着机构老师统一给抹的淡妆，排在一队高瘦白的同龄人中间，在学院的走廊里小碎步踱来踱去，等待考试。

艺术院校单独组织的专业考试大多放在了元宵节之前，为了省事，路明非索性没回叔叔家过年，专心蹲在机构备考。

机构早把面试流程掰碎了讲解过，模拟考也开展了一场又一场，比起紧张，路明非心里想的更多是“走廊没有暖气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在走廊里候考？”

考试环节很简单，考官按铃，下一个候考的上场，自我介绍，朗诵预先指定的内容，才艺展示，回答考官提问，考官按铃叫下一个……

才艺展示环节路明非打了一套通背拳，没有专业老师带，自己找教程练的，幸好有血统提升训练的经验……不知道卡塞尔的教授们知道他接受完训练，结果最后用在考表演系上面会是什么表情。

考官特意问了路明非有没有武术方面的证书，得到否定回答后，朝同事挑了挑眉。路明非也不知这是好是坏，但总之他进了复试，顺利面完了最后一轮。

除了目标院校，机构老师还给规划了几所保底的学校，毕竟合同里签过约，起码得给路明非混个学上。这几家的考试路明非就更放松了，只看脸考官都会告诉他“你初试合格回去等复试通知”。

走流程面完最后一家院校，路明非单肩背着包走出校门，看见市政的工作人员正在给路灯挂小灯笼。掏出手机一看，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

要不要跟谁说句节日快乐呢？路明非拉拉围巾，呼出的白茫茫热气悠悠上升。给叔叔婶婶得发，既然是近亲那还是得客套的；爸妈的存在像不存在一样，也就靠着节假日的短信互报平安了；最后再加上一个楚子航，除此以外联系人里就没有别的选项了。

路明非满意地点头，凑够一只手了，不错。

别怪他不思进取，辛苦几辈子了还不让喘口气了么。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大概短时间内也不会更好……

路明非正走神，手机铃声把他拉回了现实，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喂？”

“你好，请问是路明非先生吗？”对面很有礼貌。

“我是，您是……？”

“我是《伶牙俐齿三公主》剧组的选角导演，今天在校考现场感觉你的表现挺不错，有没有时间来参加一下试镜？”对面说。

诈骗？路明非想。但很快他的疑虑就被打消了些，对方简单描述了复试里集体小品那个环节路明非的表现，那时候确实有个没挂考官证的人也坐在考场里。

确定了路明非已经成年，选角导演又征询了一遍路明非的意愿，他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挂断电话手机叮铃一响，是对方发来的短信，包含了试镜时间和地点。

时间上倒是完全来得及，就是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可疑。

路明非并不觉得自己的演技惊艳到能让人一眼看中，攥着手机正犹疑，吴邪的声音响起了：【路明非，最近你有空吧？】

【算是吧……？】

【什么叫算，如果这两天有人打电话跟你约试镜，你有空最好准备一下去一趟。】

路明非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咋回事大哥，刚刚那个试镜电话你安排的？】

【如果你说那个古装偶像剧剧组的话，不能说是我安排的，不过也差不多……】吴邪似乎想细说，不过最后显然不想浪费脑细胞了，【勉强算我公司的项目，你放心去。】

【什么玩意？什么公司？】路明非有点没听懂，【你哪来的公司？之前穿过来见面的时候你还在搞毕设吧，这才多久？六个月？七个月？你从哪来的启动资金？】

【找亲戚借了点钱做了点投资然后套现了。】吴邪快速解释完继续说正事，【找到合适的剧本再立项不容易，别忘了系统不允许我们显得“认识”，明面上现在我们是陌生人，给你创造机会也要费点劲，总之，记得去试镜。】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要‘想办法’吗？诶老板，能不能换个剧组啊，这剧组听名字不太靠谱，什么伶俐什么公主的……】

【我半年能参股到有点话语权已经顶了天了，我又不是能在二环有四合院的家庭条件。】吴邪越说还有点越上头的意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路明非还有点想听他的投资故事，可惜说完吴邪那边就沉寂了。挂灯笼的工人爬下梯子从他跟前经过，有些疑惑地瞥了一眼这个大冬天傻站在人行道上的少年，路明非收回思绪，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走出拐角，确定没人能看见了，路明非才又掏出手机来反复看刚刚收到的短信。

按吴邪的说法，他大约不是直接安排了这个试镜机会，或许是通过一些引导手段让选角导演决定去挑青涩的学生演员。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但是如果是吴邪在做这种事，好像又合理了很多。

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能快点完成任务当然是好事。路明非在人行道上蹦跶了一下，决定晚上去买份烧鹅加餐。

也有另几个同学和路明非一样选择不回家过年，专业考试基本都结束了，他们说服了老师移交遥控板控制权，打开那台小彩电等元宵晚会。平时基本不沾家务的这帮孩子不知谁找来了厨具，凑了顿小火锅，围在一桌看节目。

路明非也坐在桌边，买的烧鹅成了大家的加餐。这个年代的联欢晚会还是有意思的，有个同学一时兴起，拿筷子给大家演示怎么搭花灯。年轻人们一阵起哄，看着看着，不知道谁带头，从各种角落翻出来了手工材料。

眨眼间全场的一次性筷子无一幸免，都被劈了做成灯笼骨架，外面再缠上包装纸，扎上撕成细条的塑料绳，就算做成了一盏花灯。

路明非也被裹挟进这场手工课，他心思不在这上面，灯笼做得歪歪扭扭，被评为全场最“奇特”，还被按着在上边签了名。

也算喜气热闹的氛围里，路明非突然很想分享点什么。

翻了翻联系人，最后还是选择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拍了张花灯的照片发彩信：“师兄元宵节快乐，我拿到了一个试镜的名额！”

楚子航回复得很快，算一算现在是大洋对岸的早上九点多：“元宵节快乐，恭喜。这是你做的？”

“我估计外面也没有这么丑的手工制品卖。”

“不丑。”

“师兄要是觉得好看，送你？”路明非开玩笑。

没想到楚子航好像还认真答应了，甚至问路明非要了住址，此后就没再回复。

大概是打算寄回礼吧，总不能是……路明非收起手机，他也问楚子航要了寄件地址，打算明天就把这“礼物”寄过去。

想是这么想，却忍不住过几分钟就到窗边晃悠一圈。鸦黑的夜空下亮着两排路灯，白天挂上去的灯笼串发着明艳的红光，与往日的车流量比起来，街上称得上空荡。

路明非转到左边时跟自己说“不可能的人家难道还坐飞机过来取这么个玩意”，转到右边时又问“万一呢？”，转到室友看累了月亮，跟他说“先去睡了”。路明非望着空中那轮皎洁的圆月升到顶点，要往西滑去，对自己说：“是太晚了，睡觉吧。”

他收回视线，便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楼下。

关于孤儿院问题，文中时代背景差不多在20年前（虽然可能我写得烂大家看不出来），苏家兄妹俩蹲院里的时间是上个世纪了，所以会有乱象，角色“黑历史”全是私设，直原著的兄妹俩不太可能遇上这种事，现代要找没资质的孤儿院就更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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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惊吓？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