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外面阳光明媚，医院里陆陆续续忙了起来。刚办完出院手续的金安娜走出院门，抬手遮住略有些晃眼的阳光。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她微眯着眼放下手，带着暖意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为她蜜色的肌肤提上一抹亮色，就连眼下的青色看起来都轻了许多。

昨晚梦中惊醒后又看见那个礼盒，金安娜的睡意就像戳破的气泡一样迅速消失了。朦胧的夜色中，米白色手机沉默地躺在礼盒里，她伸手拿起，划开的界面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时间是在三分钟前。

是一张他拍的照片。照片里的短发女人仰躺在枕头上，眉毛紧蹙，睡得并不安稳。

赫然是做着噩梦的金安娜。

“……”

深夜潜进她的病房，在放下礼物后又拍下她的照片发给她，这显然不是想单纯地和她问好。

而礼盒上残留的香水味也让金安娜意识到送礼物人的身份——那个以上帝自称、对她进行审判的变态杀人狂。

金安娜彻底睡意全无。她摊平被捏皱的纸张，索性用送来的手机连上医院的网，查了一下这段话。

搜索结果显示这段话出自于《圣经旧约》中的约伯记。大概故事是上帝同意撒旦的建议，对坚守自己信念、绝对理智的约伯进行一场人性测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激发他身上的潜能，达到自由的极限，以此宣扬神的理念。

这是什么意思？金安娜皱眉，他是把自己当成了上帝，而把她看作为约伯？

变态的思路常人总是难以理解，如果她能领悟到，离不正常也没多远了。

手机提示音响起，金安娜回过神，从浅灰色的运动裤口袋里掏出手机。事实上，这条裤子以及同色系的上衣还是她拜托护士帮她购买的。那套花西装在手术前就被医生剪碎，之后当做医疗垃圾处理掉了，不过就算保存完整她也不能再穿了，那一大片的血污穿出去恐怕要吓坏小朋友。

也就只有鞋子留了下来，这实在是意外之喜，她本以为要身无分文地出院，但护士却拿出那双大一码的黑色运动鞋，而藏在鞋舌底下的美钞也一张不少。金安娜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她衣服里的现金早在昏倒后就被人贩子翻走了，就只剩下这藏在鞋子里的一部分现钞了。

亮起的屏幕显示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恭喜出院。

紧接着又发过来一个信息，几秒钟的时间后，内容被加载出来，是一张从车里拍的照片，淡褐色的玻璃膜为其带上一层滤镜，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外面是一个医院，墙上印刻着白色的文字——福仁康复疗养院。

这熟悉的名字不过在脑中晃了一秒，相关的场景便从记忆中提取出来。

这是威胁，金安娜捏着手机外壳的手倏地一紧。

朴恩灿的父亲就住在福仁疗养院，怪不得他没有杀她，还堂而皇之地威胁，根本不害怕她举报这个号码，原来是掌握了她的软肋。

她怎么就忘了，这种权力型杀人魔最擅长威逼利诱，以此来达到想要的目的。

急匆匆打车到了医院，金安娜直奔朴石俊所在的病房，她推开门，却发现原本属于朴石俊的床位是空的。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她就连忙出门拉住护士，表明身份后询问这间病房的另一个病人去哪了。

“啊，你是说3床的朴石俊先生吗？他搬去了五楼的VIP病房，在——诶？”

看着女人毫不犹豫地转身跑开，护士一脸茫然：她还没说是哪个房间呢。

另一边，金安娜放弃了需要等待的电梯，一口气上了五楼。后背隐隐有汗意，她单手扶墙缓了几秒，随后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沿着走廊一间一间找过去。

五楼是VIP病房区，按理来说朴石俊不应该在这层楼才是。

……当金安娜再次往房间内望过去的时候，朴石俊正靠在枕头上看书，他看得很细致，好半天才翻一页，捧着书的手因为常年干活而粗糙不已。

属于朴恩灿的情绪上涌，金安娜鼻尖蓦地一酸。她平稳好呼吸和情绪，整理一下衣着，确保没有什么不妥，推门走了进去。

“恩灿来了啊。”听到声音的朴石俊放下书，看到金安娜后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他将手中的书放到床头柜，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快，快过来坐。”

“爸，我来看看你。”金安娜走到床边坐下来，目光瞥到朴石俊看的书，是一本识字启蒙；同时她也看到旁边摆放的礼品和果篮，这才意识到自己因为着急空着手就过来了。“最近事情有些多，耽搁了一些日子才来。”

“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工作这么辛苦……”朴石俊苦笑一下，这些年他每想到和女儿一样大的同龄人都在上学，而女儿却为了治疗他拼命赚钱，他就内心愧疚。

“爸，你说什么呢，要怪也应该怪我……”如果不是为了追上冲动跑走的朴恩灿，朴石俊也不会出车祸。

朴石俊还想再说什么，已经顺手拿过苹果削皮的金安娜连忙岔开话题：“爸，这些东西是谁送的啊？”

放在柜子上的礼盒是一些补品，还没有拆包装，光是外表就看起来价格不菲。可无论是朴石俊还是朴恩灿都没有这样出手阔绰的朋友，如果有，当初朴恩灿也不必为了筹钱而辍学打工了。

“你不知道吗？”朴石俊有些惊讶，“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说是你的朋友来着。这几天来看过我，不光带来了这么多东西，还把我转进了这间病房……我怎么都推脱不掉……”

听见朴石俊的话，金安娜削苹果的动作一顿，原本长长的一条果皮因为失误断落在地上。

“……恩灿啊，我听护士说这是VIP病房，价格不便宜……虽然那孩子看起来是个有钱人，但是这些买东西和转病房的钱咱们一定要还给人家……”

被突然叫到名字的金安娜低头嗯了一声，她捡起果皮扔进垃圾桶里，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朴石俊，并擦干净水果刀放在一边，面色很自然地说道：“这钱肯定是要还的。只是爸，你还记得那人的样子或者名字吗？你这么说，我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是谁。”

“他没说名字。”朴石俊摇摇头，回想了一下那人的面貌：“但是他颧骨有些高，梳着背头，穿着什么的看起来很贵气……对了，我这病房你就退了吧，原先的那间就挺好的……”

“我知道了。”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测，金安娜面带笑意点点头：“病房就先住着吧，不用担心钱，我现在工资很高。”

为了不让朴石俊看出端倪，她又扯着他聊了些其他的事情，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才离开医院。

刚出了医院，金安娜便沉着脸，掏出手机拨打短信发件人的号码；而对方也没有让她等待太久，或者说他正等着这一刻也说不定——十几秒的铃声过后，电话被接通，低沉磁性的声音穿透听筒，略有些失真地传到她耳朵里：“我本以为你会更早给我打电话的，朴女士。”

……

接到电话的前一刻，毛泰久正在同父亲一起用餐。西餐刀轻巧地割下一块牛排，随即被男人送进嘴里，整个进食过程安静无声，用餐礼仪好得无可挑剔。

毛基范握着刀叉，欲言又止。坐在对面的毛泰久垂着眼，睫毛纤长，颧骨瘦削，橘黄色的暖调灯光将他的脸部线条照得很柔和。他专注认真地分割着食物，期间一次也没有抬起头和毛基范进行眼神交流。

这也就导致毛基范几次想要开口，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这孩子不知何时起便长成了这副温和内敛的性格，总是一副进退有度的绅士模样。但毛基范心里清楚，这只是一种假象，毛泰久的内敛绅士下是刻在骨子里的冷漠疯狂。

毕竟他是一个精神疾病患者。

而毛泰久几次露出的端倪也足以让毛基范认识到这个事实——尽管他一直回避这个问题，且矢口否认掉后还告诉毛泰久他没有病，他只是和普通人不一样。

因为他是特别的。

于是毛基范一直以一种怪异内疚的补偿心理，病态地纵容着毛泰久的一切，包括他那些异于常人的、不为人知的小爱好。

纵容病人会毁了病人——只是面对心理医生的劝告，毛基范全然没放到心里。而到了现在，毛基范已经年过半百，面对外人眼中完美无瑕到不像是真人的儿子，他却越来越感到陌生。甚至有时候他看着这个被无条件溺爱一手促成的毛泰久，会莫名发憷。

前几天南相泰来找过毛基范，他看起来落魄了不少。警局那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想必这几天他并不好过。毛基范这个儿子对情感有种漠然的残忍，即使南相泰是他从小的玩伴，对他比亲哥也差不了多少，但看样子毛泰久也并没有帮他平复风波的意思——即便他做的很多事都是为毛泰久背锅。

南相泰是个聪明人——至少比他父亲要聪明。他父亲从前为毛基范做事，后来为了证明自己的地位，对毛泰久下了手，因此搭进去一条命。而之所以留下南相泰这个活口，只是打瘸了他一条腿，是因为他非常识时务地做了毛泰久的玩伴，从此代替他父亲继续为毛家服务。

毛基范到底是老了，没了年轻人的狂妄冲动，回首往事的时候偶尔也会反思自己犯下的错误。而人一老心肠就容易软，毛基范给了南相泰一笔钱和去日本的船票，来帮助他摆脱警方——毕竟他的父亲曾是他的老朋友，毛基范总归还是念些旧情的。

对于毛基范的心中所想，毛泰久不知道是没有察觉还是根本就不在意。他叉起盘中最后一块牛排，送进嘴里仔细咀嚼。眼看着他要用餐完毕，踌躇不定的毛基范终于下定决心，想要劝毛泰久收敛一些。虽然他以现在的权势可以摆平毛泰久遇到的一切麻烦，但不可能护他一辈子，也该为将来做些打算了。

更何况毛泰久受的伤还没好——虽然他只在私人医院简单处理了一下，但总有人想要上赶着巴结，毛基范也因此知道了这件事。

根据南相泰的话，毛泰久一直在继续他那些小爱好——毛基范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他这次马失前蹄，反被选好的猎物将了一军。毛基范暗中让金秘书调查了一番，了解到让毛泰久受伤的人叫朴恩灿，有一个住院的父亲，她为了赚钱给有钱人当私人保镖，住院后报了警。

毛基范理所当然地再次帮毛泰久处理了这件事，他还想给那个女孩一笔钱作为封口费，聪明点的就拿钱了事，不聪明的也只能清理掉了。

但毛泰久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毛基范看不懂他要干什么。他并不想让毛泰久知道他背地里调查他的**这件事，只好暂时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隐晦地和他提一提这件事。

“泰——”

“嗡——”

放在餐具旁的手机震动起来，恰巧掩盖住毛基范的声音。毛泰久放下刀叉，拾起餐巾一角轻轻摁压在嘴角，目光掠过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朴恩灿”几个字，弯了弯唇角。

“我吃完了。”他放下餐巾，起身对着毛基范颔首，随后拿起不断震动的手机离开。

而被留下来的毛基范捏紧了刀叉，忍了又忍，最终将餐具重重拍在桌子上。

……

离开包厢，毛泰久寻了一处无人的地方接通了电话。玻璃窗中模糊地反射出他的人影，他姿态随意：“我本以为你会更早给我打电话的，朴女士。”

“我不明白，”冷冰冰的的女声不含任何情绪，毛泰久却从中听出了隐忍的怒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毛泰久轻轻笑了：“看来你并没有读懂我的暗示。”

“哦？按理来说你都找到我父亲的医院，就已经调查过我了。”风吹乱了金安娜的短发，她从细碎的发丝间看着街上过往的人群，听见这句话一下子笑出声：“可你怎么忘了我从初中就辍学了呢？或许我该感谢你对我文化素养的认可？”

空气沉默了一瞬，金安娜想象着对面吃瘪的样子，心情一阵舒爽。

毛泰久因为女人意外的回答顿了顿，但紧接着他就从善如流地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是我考虑不周——我以为朴女士会上网搜索那段话的含义的。”

金安娜确实是这样做的，但她不想和对方兜圈子：“所以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但毛泰久并没有立刻就回答她。

“我给过你机会，你抓得很好。”他对着玻璃窗整理了一下领带，突然间笑了：“所以我给你第二次机会，你更要抓紧啊……”

一更

本来想三千字就一章的，但是情节断在中间，就又补了一千字才停T T，二更我努力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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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09上帝与约伯，毛泰久与金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