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的音落下，原本恰好能拢在手之中的黑底烫金边的卷轴像是活了般从掌心脱出，无形的手将其展开。
接近半米宽度的书卷无视了雨水的阻碍和浸染，转眼便绕了未来一圈，首端迂回盘曲着朝着更远的方向而去。
明明只是单纯的一纸卷轴，但在其展开的瞬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即刻弥散，暴雨的攻势更加沉重，阴邪的寒气替代了狂风在废墟间席卷而起。
卷轴伸展到了肉眼所不能见的范围，几秒后，妖气和白雾从空白的纸卷上升起。
暗淡的光线、暴雨、阴风、白雾……视线被占据，卷轴在不知不觉已经消失，只余虚无缥缈的雾气升腾，而那之中有数道似有若无的身形在。
死一般的寂静中，响起了清脆又短促的银铃声。
“铃——”
悦耳却也诡异。那是未来手腕上的银铃。
沉闷的虎啸由远及近，转眼提着妖刀的少女身侧，便出现一只哪怕毛发尽湿也依旧威风凛凛的白虎，浅金的兽瞳不急不缓地扫过周围，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气，甩着尾巴，微眯起瞳眸看向了有段时间没见的少女。
缥缈的雾气被慢慢地被雨水冲刷干净，原本将未来包围的人类和妖怪堆里凭空出现了各种妖怪，寂静被打破，骚乱四起。
“这鬼天气是你搞得鬼？”湿透了的毛让他整只虎都变重了不少，四肢撑地，抖了抖身体，白虎有些不满地出声。
“没办法啊，毕竟被各地的妖怪啊、阴阳师、除妖师、还有什么驱魔师给包围了嘛，气候制御尽管是术式中的基础，但胜在方便好用。”
轻勾的唇角带着嘲讽，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被围堵攻击的不是自己一样。
“你又干……”
白虎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三道黑影飞过，她的脚就被三只镰鼬齐齐抱住。
镰鼬个虽小，但冲劲很大，她脚后跟挪动了半步，差点儿没仰过去。
强忍住将三兄弟踹开的冲动，未来面无表情地低头，冷淡又嫌弃地注视着小胳膊小腿扒拉着她的裤脚瑟瑟发抖的三个胆小又烦人的小家伙。
“小姑娘……你、你又招惹谁了？怎么连奴良组都来讨伐你了？！那组里的少主不是你相好吗？！”
相好？
少女瞥了眼说话的镰鼬，心里记了一笔。说话这么欠收拾的肯定是一太郎无疑。
“一太郎哥哥，不是相好啦，那边的少主只是单相思……没准是来抢小姑娘去当媳妇的。”
未来一愣，转而慢慢地偏头看向净扯淡的另一只，眼皮子跳了跳，感觉自己的脚蠢蠢欲动。
“不是不是，你们没看见那边那么难看的脸色吗，搞不好是被小姑娘抛弃了来算账来的。”
三只悉悉索索地就她被包围的原因小声议论起来，一个比一个荒唐不说，而且一个比一个不服气，最后还越来越劲，甚至都吵了起来。
“……”
眉梢轻扬，她怒极反笑地扯了扯嘴角，到底还是没忍住一脚把三只毫不客气地踹了出去。
外人也就算了，敢情连自己人都开始随便往她身上安黑锅了吗？！
现在是怎么着，别人对她动手都是自己不对在先？
相隔一些时日再次见面，刚开口就埋汰她，这三只老鼠还真是记吃不记打啊。
三个黑球齐刷刷地滚出去一段距离，最后四仰八翻地倒在地上，虽然被养得肥硕到几乎能冒油的程度，但爬起来的速度还算可以。
扑腾了几秒，后肢立地，一太郎刚想说什么，觑见自家小姑娘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即刻一个激灵，十分有眼力界，转身就跑，去抱小鹿男的大腿了。
两个弟弟见状，重复了一太郎的举动，纷纷抱住了小鹿男另外空着的腿。
“你受伤了？”
白虎离未来最近，虽然一现世，他就闻到了血腥味，但他还以为那味道是从前边不远被刻意空出的地方，那个不知死活地倒地的人类的血。
就在刚刚，少女动脚的一瞬间，她身上的血味就传来，只是一这么一个动作就让牵扯了伤口，淌出了血，想来她受的伤很新鲜，不会超过一刻。
鼻翼动了动，雨水的冲刷让白虎的嗅觉灵敏度后退不少，前脚迈开他刚想绕着身边的丫头一圈，看看到底哪里受了伤，严不严重，站在后边的妖怪忽然开了口。
“在背后。”
一目连走近，围在他身边的龙忽地盘旋向上飞向了天空，轻柔温和的风之屏障自上而下的铺成，将十分暴力的雨点阻挡在结界外。
“萤草、桃花妖……”
橘金色的眼眸不紧不慢地投向群堆中，一目连微微颔首，向就近的两位拥有治疗手段的妖怪示意了一下。
被叫到的萤草和桃花妖很快就理会了他的意思，几乎没怎么遇到阻碍地从人群和妖怪堆里跑了过来。
“未来大人，你还好吗？”
小小的水坑被踩踏出了水花，抱着蒲公英的马尾小姑娘，有些紧张地微仰起脑袋看向未来。
“还行。”
“后背的衣料都被血染深了，说什么还行？！”
白虎情绪不利爽地哼了声，抖了抖耳朵，四散的小水珠落在了地上的水渍中。
“死不了，就疼了点儿。”
未来瞥了白虎一眼说得不甚在意，惹得白虎莫名地看去，四目相对，少女率先挪开了眸光，她小幅度地抬了下手，阻止了萤草和桃花妖的动作，“暂时不用了。”
“可是……”
要是白虎这会儿还看不出来她的不对劲，那么多久就白跟着丫头了。
君明未来自小的处境尴尬，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糟糕，但白虎自她出生就跟在她身边，依他的能耐，几乎就不曾让她受过半点儿皮肉之苦。
后来有了荒川之主、姑获鸟、白狼这些式神，没两年就从一刻都待不下去的君明族地给帮出去了。
哪怕没有父母、人类的大人照顾，但喜爱小孩的姑获鸟细心地承包了她的一切琐事，君明未来可以说是被他们宠着长大的。
再后来的近十年，在她变成半妖之前，连皮都很少碰破过，把她惯的连小小的感冒都能难受地哼唧个一整天。
成为半妖之后，受伤的次数变多，厉害程度也高了不上，但每次在被式神治好之前都会在嘴里嚷嚷着疼着厉害，像现在明明后背流的血都把衣服给染透了，那丫头依旧挺直了腰杆站着。
面上流露出的寡淡得要命，还若无其事拒绝了治疗，这种反常……
在白虎还未来得及提出疑虑，就听见较远的地方，一声声□□摔落在地的沉闷的声响。
“他们干的？”
未来的式神个性十足而且千奇八怪，唯一的共同点大概跟她一样，就挺护短的。
白虎是神兽，一目连是前风神，他们在问清楚缘由前不会轻易向人类出手。
但她的式神中不光光只有克制力很强，被是非原则束缚的家伙，她的式神中更多的是脾气暴躁、任性又自我的家伙。
尤其是某两个大妖怪。
未来的前方，一左一右，两边的道路几乎要被清空，成片的人和妖怪呻、吟，痛呼着倒在了地上。
突然迸发翻滚的妖力，掀起了割人的狂风，废墟中熊熊焚起两处狱火，不远种植在花坛中的花草尽枯，银杏的枯叶纷纷洒洒从枝头落下，枝干变得光秃秃的一片，落叶在冽风中化作飞灰。
四仰八翻的群堆中毅然站立着两位大妖怪的身影，从后背探出头的酒葫芦和凝聚着红紫妖力的鬼爪十分惹眼。
未来小幅度地抬起了头，与那两个大妖怪遥遥相望，她不动声色地瞥过吉尔伽美什，没什么情绪地说：“跑了哦，在这些围着我的家伙的掩护下。”
“等、等一下……！”
式神录的出现，君明未来数百位式神的现身，即刻就让原本胸有成竹的结伴者吓破了胆。
风向已经变了，哪怕他们的数量是君明未来那一方的几十倍，集结了全国各地的妖鬼的势力和阴阳师、除妖师、甚至是更鲜为人知的灭魔人的力量，但要讨伐君明未来已经是不可能了。
若是那小姑娘一人，他们用尽手段耗一耗她，但现在可不同，她并没有失去召唤式神的力量，甚至一下子把所有的式神都给召唤出来了。
君明未来的式神可是活在传说中，大多数有近千岁的大妖怪，远非他们这些生存在相对安稳平静的现代妖鬼可以比拟的。
质量的差距太大了，搞不好他们会被团灭的。
听了未来的话，胆小的妖怪和人类就露了怯，他们能被怂恿都是冲着她手中拥有的那些禁忌却也充满诱惑力的禁术，可以变得更强大，甚至能延长寿命。
而现在命都要没了，他们谁还回去考虑那些。
“荒骷髅跟我们不是一伙的！”
人堆中不知谁叫了一声，这像是一个导火索，更多的求饶声响了起来。包围圈被酒吞和茨木打破了缺口后，愈发松散了，不少妖怪和人类就想着逃命，慌乱瞬间席卷开来。
“现在才跑不觉得晚了吗？”
未来轻笑了一声，悠悠地开口，她完全是在看笑话，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眼眸中泛着凉意，她故意用上了遗憾又可惜的语气，“明明刚刚给了你们一分种的时间啊，为什么就白白浪费了呢？”
轻飘飘的话语中深藏着的恶意让人背脊发凉。
“凛，给我两道令咒。”
“什、什么？”
被冷不防地唤了名字，远坂凛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有些滞愣的视线在笼罩在头顶的风之结界、两个气场强大的大妖怪间来回移动，最后落在黑发的少女身上。
“两划令咒？”她愣愣地重复了一遍，随后意识到什么，用力地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点儿：“你要干什么？”
“让你见识一下奇迹。”
“啊？”
“让你看一下当年安倍晴明创造出来的，却无法的阴阳术。”未来稍稍偏过了脑袋，唇角小幅度地弯了弯，“我说过的很快就会结束的。”
“……”
远坂凛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但却无法从那片乌黑中看出什么，她抿了抿唇，下了决定：“好吧，花了我两划令咒，要是解决不了我可饶不了你！”
“怎么可能。”少女哼笑了声，对凛的威胁不甚在意，“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这可是我的准则，我可是很讲信用的。”
“以令咒之名命令你，给我解决这事态，再次以令咒之名命令你，上吧，未来！”
远坂凛伸出了手，干脆利落地连续使用了令咒，她的手背上的红痕即刻便消失了两笔。
五指微张，未来垂眸看向掌心，她的灵力，或者说魔力大部分都用来维持了Servant的实体化，圣杯那庞大的魔力则全部供给了脚下的这一片土地。
她能动用灵力有限，宝具——式神录的使用比想象中更耗魔力，好在她还有个Master。
令咒的作用，她被凛科普过，这会儿到用得恰到好处。
真是神奇啊……
手掌展开上举到了眼前，身体里几近枯竭的灵力瞬间就被填充了，甚至还有溢出的意思，疲惫和后背疼痛都要感受不到了。
这种状态下的话，发动六壬神课应该不成问题。
“人类都留口气，把他们的式神都给灭了，妖怪的话，眼熟的留口气，陌生的都杀了。
十二神将，各就各位。”
“你要发动六壬神课？”
他们刚现世，对先下的情况知之甚少，但未来的命令却很清晰，却也意外的要来的强硬不留情，无论是杀是留还是各就各位都是大手笔。
白虎还没弄清情况，却下意识地反对：“到了一定要用六壬神课的地步了吗？虽说六壬神课是最大限度提高我们的力量的奥义，但对于施术者而言负担远比我们要来得大。
丫头你虽然不是脆弱的人类，但在受伤的情况下……”
“白虎。”
未来出声打断了他续续不断的话，眼眸稍敛，她看进了那双浅金的竖瞳中，平静而冷淡地说：“我有数。”
沾着水的睫翼轻颤了下，她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清透的眼瞳中映出了昏暗的天空下的废墟，双唇嗫嚅了下：“你知道吗？他们啊……将这个地方成为平安京呢。”
“什么？”
“现在可不是傍晚、更非魑魅魍魉出没的黑夜，这会儿本该是白天阳气最甚的时间段。”
唇角的笑变得嘲讽起来，视线不紧不慢地滑过了混乱的战场，倒也不着急着出手：“白虎想必你跟在安倍晴明身边的时候，也没有机会见识到像这样的白天吧？”
嘹亮的凤鸣声于空长啸，炫丽的火红色羽翼宛如燃烧着的火焰，扑振的双翅划过天际，烧红了半边天，朱雀向着南方飞去。
三目鲸鱼将天空当做了海洋游向了北北东，幽紫色的蝎子甩着尾巴消失在了东南东，无翼而飞的腾蛇飞向了南南东，流光溢彩的银鸟朝着西北西而去……
十二神将差不多完成了就位，只剩下依旧在少女身边的白虎。
“那些讨伐我的家伙说我是造成平安京的罪魁祸首。”
白虎一愣，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讲真，他们对我出手我到不生气，但随随便便地让我背锅我就不乐意。我君明未来是那种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的人吗？”
眉梢轻扬，她不等白虎回复就笑着否决，瑰丽的眉眼端着飞扬的傲慢和自负：“当然不是，我会把碎牙、血和口水一起吐到他们脸上，然后再狠狠地将他们的牙齿给扇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
“鬼知道，我才来三四天就扣了一口大黑锅，这些家伙不是想挥水摸鱼、就是心怀鬼胎、就连花开院家和奴良陆生那群白痴都傻了吧唧被人牵着鼻子走，跟风来对付我。”
“……”白虎默然。
要是现在气氛不对，他早就想甩尾巴瞧一瞧事到如今还如此嚣张的丫头了。
早就告诫过要少任性，别嚣张跋扈地四处招风，到处树敌拉仇恨……现在好了吧，这丫头到底是招谁惹谁了，花费这么大力气和手笔来报复啊？
“算计你的家伙找到了吗？”
“没，教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只是瞬间，今天我就告诉那个躲藏在暗地里的家伙，这个东京到底是谁的地盘。”
“啧，先给我稍微收收你那点儿那冲到天上的嚣张气焰吧，受伤还不消停。”
白虎刮了未来一眼，最后还是妥协了，论起固执，他远远比不起认真起来，动了真火的未来。
那丫头现在还能听见去他的话，也算是奇迹般给他面子了，浅金的眼瞳瞥向在她的式神的攻击显得异常狼狈的奴良陆生以及花开院家的熟人。
白虎不免的有些失笑，留口气、彻底毁掉阴阳师式神的程度，这会儿倒是不手下留情了，看来确实气得不轻。
罢了，在依旧保持着理智下就虽她折腾。
稍稍躬起了身子，他的身形忽然变大，背后伸展出了骨翼，四肢用劲，便一下子腾空而起，向着属于自己的方位飞去。
未来不慌不乱地看向黑沉沉的、令人感到窒息和压力的天空，几十张咒符从她的袖口飞了出来，像是有独自的意识般由小变大绕着少女围成了封闭的圈。
藏于特殊结界中的咒符哪怕她整个都湿透了，也依旧干燥得很。
“贵蛇朱六勾青，空白常玄阴后，从戍至巳逆行，以辰到玄顺就……”
轻声的低吟从唇边溢出，少女迈开了脚步，一步步接近这附近最为合适的发动术式之地。
“十二干所属，十二支所属，十二将神所属，十二贵神所属……”
繁复的六壬阵法以她为中心在她的脚下形成，咒符射出了金光与六壬的阵法结合。
耀眼的金芒自其周身漫开，一下子冲入了天空，世界好像被照亮了。
黑沉沉的阴云被贯穿，像是被打开了缺口般，转眼就被不断变大的，来自低下的金色光辉给驱散。
丝丝缕缕的光线穿透云层落地，太阳出来了。
千呼万唤，式神终于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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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式神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