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彧从出租车上下来,扫视前方不远处的别墅,穿着黑色西服的保镖林立分散,遍布这栋大房子的各处,足以见得这家的主人惹得仇家实在不算太少。
径直走到木质大门前,伸出食指按下门铃按钮,宋彧静静站着,等待里面的人给他开门。
没有让他等多久,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竟然是高启强。
他穿着休闲家居服,看不出什么牌子,但从面料丝滑程度可见其高档昂贵之处。
没有抹发蜡的男人,发丝柔软随性,慈眉善目,周身缭绕着温和舒适的气息。
高启强见着眉眼深邃冷淡的青年,这是他日思念想的小彧,心里是溢满欢喜,真实不做虚假的笑容就这么嵌在肉感的微笑唇上,
“小彧来了,我有失远迎哈哈哈,快进来吧。”
宋彧也不知道是该相信他这京海建工集团堂堂总经理太亲民,还是该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定位器。
不然,怎得刚一闻见味下一秒就凑了上来。
“不了,车钥匙给我吧,诊所还有事情。”他可不想一进去就碰见什么让二者身份尴尬的人。
身姿挺拔的青年声线平稳,不见起伏,自然也听不出情绪,可哪怕是六年前最后的一通电话,高启强也没有被宋彧这么对待过。
很有可能,他的小彧再也不会像记忆中那般对自己温文软语了。
这样的认知冲击,令他一时间有些难忍不适应。
眼神动了动,吞咽下滚到喉间的苦涩,高启强知他心中顾虑,强笑着指指身后的门解释道,
“你放心,里面没别人就我自己住。至少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宋彧其实也不太好受,他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了,没想到等到真的见了人,心头还是有种莫名的复杂情绪翻滚喧嚣。
见高启强执意留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的脚步终于是动了。
眼瞧着事有转机,高启强眉间一喜,主动给他开门让道,亲自为宋彧取出一双棉拖,体贴到无微不至。
宋彧换好鞋,离了玄关往里走,环顾了一圈这栋装潢奢华的二层别墅,脑海里竟奇异地浮现出那间破旧但温馨的小屋。
当年,屋子里也是只有他们两个,只可惜——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宋彧出声感慨,侧脸看向一旁为他引路的男人,颇有些意味深长。
向来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听不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可高启强却没有接话,他也不知道怎么接,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抬手引路道,
“里面是客厅。”
“小彧你先随便坐。”高启强一直朝他笑着,然后去客厅一旁的柜子里拿出珍藏的名贵茶叶,“我给你沏茶。”
“来尝一尝,朋友送的黑普洱。”
他的手宽厚肉感,每个指根处都有一个可爱的肉窝,正摆弄着茶艺。
宋彧从前就极喜欢把这样一双手握住,时不时的揉捏两下。
高启强手法娴熟地斟满杯茶盏,推到落座在沙发一侧的人面前。
宋彧端起茶盏,轻轻呼气吹散袅袅白雾,红褐的茶水液面呈圆窄形,一方水面上倒映出自己冷淡的眉眼,轻抿一口茶液,便知这茶品质定然当属上等。
“我听阿盛说,你在旧厂街附近开了家小诊所,最近怎么样?”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宋彧心里就一股郁燥上涌,但他很会掩饰情绪,明面上什么也看不出。
“挺好。”
“那就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直接给我打电话,我号码还是老样子,没有换。”
不明白他在这里说这些,是个什么意思。
当不了恋人就当朋友?不好意思,宋彧这个被甩的自认为,可以,但没必要。
“用不着高总劳心费神了,车钥匙给我。”
他直接从沙发上起身,颀长高大的身形一下挡住了从巨大落地窗穿过投射过来的光线。
高启强见他又着急要走,也坐不住地跟着站起来,半垂着眼睛,软了腔调,一副可怜见得的示弱相,
“哎,小彧,你这刚一来,茶还没喝两杯呢就要走。我让你来家里提车呢,其实啊,就是想借此让你帮我看看这身体是怎么回事,我这个腰背啊,最近总是腰痛的都直不起来……”
“身体不舒服就去医院看医生。”宋彧继续伸着手,不为所动。
“你不就是医生嘛?医院的那些人都是庸医,哪有你医术高明啊。”
高启强扶着腰,突然面露苦楚,五官不适地揪在一处,‘哎呦’的嚷嚷着,
“你看,这腰疼说来就来,不行,真的疼得要我命了。”
然后仿佛真的没力气一样,软了身子就要往宋彧的方向倒。
宋彧无语至极,真的很想翻白眼,这演得也太假了些。
又害怕他是半真半假,或许腰疼不舒服是有那么几分真实成分在的,只得伸手去扶他。
高启强趴在布艺沙发上,下巴垫着柔软的抱枕,鼻腔发出舒坦的哼哼出气声。
宋彧坐在一旁为他揉按腰间的穴位,边按着边询问他这里疼不疼,酸不酸,程度是多少。
“人家都说‘老中医老中医’的。”
高启强眼里噙着笑意,调侃青年,“中医要看胡子。你这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厉害,也没见你长胡子啊。”
“啃的书多了,自然就长出来你看不见的胡子了。”
宋彧是真得喜欢钻研中医学术的书籍,那都是民族文化精髓,文明延绵千年的骨干所在。
钻得越深,品出的味道越醇厚,越香浓。
“看书好啊,看书使人明智。”
高启强顺着接话,“我这些年啊,也读了好多书,都是安欣安景观当年给我推荐的。比如这个,《孙子兵法》,我就读了好多遍。哇——真的,每多读一次都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和体会……”
男人用低沉磁性的嗓音跟自己唠关于他身上的一些趣事,宋彧也不打断,只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回应一两句。
空旷的别墅内,温馨和谐的氛围一度令高启强以为是幻觉,他舒适地想要就这么睡上一觉。
然而,下一刻,身体上温热的力道被撤走,梦也该醒了。
“差不多了。”
宋彧起身,“以后注意少坐办公椅,多运动锻炼。忌喝酒熬夜,抽烟更是不要有,你这腰酸背痛自然就会慢慢好了。”
“宋大夫的按摩手法实在精湛,令我浑身病痛一扫而空。”
高启强嘴上像摸了蜜糖一样哄人,他的眼尾明明下垂给人以温吞憨厚感,可圆润晶亮的黑眼仁里闪烁着水光,再加上不住上扬的唇角,透露着几分设置陷阱的精明狡黠,
“以后我不舒服了,能麻烦宋大夫来再来给我按按嘛?”
而这些,和从前那个在他面前总是嘴笨憨厚的小熊一点都不一样。
心间好像有一口钟,有个和尚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敲响警|示,磬音嗡鸣回荡在脑海中,震得人头皮发麻。
宋彧蹙紧眉头,稍显不耐,声音再次回到刚来时那种淡然无波,
“或许不行,以你高总的身份和财力,我想一定会请到比我医术还高明的大夫。”
“车钥匙我不拿了,这车,”
宋彧转身就走,“我也不要了。”
有些话,他不会再说第三遍。
“我不要别人!”
身后高启强大喊一声,成功让青年放缓了些离去的脚步。
高启强紧随其上,伸手拉着宋彧的胳膊,泪水瞬间漫上,水汽氤氲刺激,沁红了他的眼,声音哽咽喑哑,
“我只要你。”
别不要我。
深吸一口气,宋彧侧身看他,冷静陈述事实,
“你结婚了。”
实际上,怎么说,宋彧并不算是那么刻板守旧的什么…好人。
他的趋利性,从他个人成就达到的高度就可见一斑。
如果真的喜欢,一纸婚约而已,并不能成为像在说的这样成为他不接受高启强的理由。
毕竟,结婚了,也可以随时离,办法总比困难多。
说白了,宋彧还是心有芥蒂,记着高启强曾经对他的挽留置之不理,记得他曾经的不够坦诚不够坚定。
他能看出来这人对他有情,还意外得很深。
而宋彧现在就是在故意逼他,要的就是高启强的一个态度。
“结婚”一词,似乎无形中就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彧。”
高启强扯着他不让人走,想说出来事实,把真相告诉他,但合约上的规定束缚住了他的手脚,封住了他的喉舌,导致他除了苍白的辩驳,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除了颤抖的唇,掉下来的泪珠,他什么也给不了宋彧。
那是怎样?宋彧不是不听解释的人,所以眼神示意他继续。
结果僵持了这么久,也没见对方说出个所以然来,宋彧耐心彻底耗干殆尽,想扯回自己的胳膊,没扯动,男人箍得死死地,不肯放手,仿佛这就是他的最后一根浮木。
“别离开我,小彧……”
宋彧只觉讽刺,
“高总这话说出来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之前说让我走的人是你,现在又说不让我走的人,还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松开。”
高启强顿了顿,眼神依旧粘在宋彧身上,颤声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我不,我不松开。”
“我上一次,松开你的手,你就离开了我六年。我怕我一松手,你就又不见了……”
这一次说什么,他都不会再松手了。
这人走了六年,高启强心里那处疼了六年。
头疼地伸手捏捏眉心,宋彧知道,父母的过早离世,生活的重担全部一股脑压在那个自己都还是孩子的十三岁的高启强身上。
他成熟,圆滑,心思密,城府深。
同时他又是一个很自卑的人,极其缺乏安全感。
没有那种可以攥在手里掌控着的爱,他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怀疑自己会抓不住,放手只是时间问题。
六年前的宋彧,对于还是一个鱼贩子的高启强来说,就好比是九天寒月,哪怕有月光偏爱照拂他也还是害怕会失去这轮望舒。
所以当年的事,宋彧心里没怨是假的,但却也并不怪他,只是觉得谈恋爱有些累了,暂时不想再开展任何一段恋情。
“我不走,京海就是我家,我哪也不会去。”
宋彧只是跟他玩文字游戏。
“但你和我,回不去了是真的。”
高启强厚实的唇瓣因为情绪波动太大不停地颤,眼神失去自主意识一般随处游移,然后又想起什么,突然抬眼看向宋彧,
“那我们就不回去了,我们——”
可“重新开始”这四个字,他到底是没有勇气和底气说出口,就像宋彧说的那样,他结婚了。
又有什么资格来这里请求这样一个风清月朗的人和自己重新开始。
缓缓松开桎梏着宋彧的手,狠狠抹了一把脸,高启强把自己重重摔坐在沙发上,失魂落魄地将手肘抵在分开的双腿膝盖上,无力地耷拉低垂着,指尖都在不住的小幅度的晃。
宋彧没了束缚,抬脚就往大门口走,没有任何留恋。
从颓丧失神中猛然惊醒,高启强赶忙追上他离去的背影,
“我送你,小彧。”
“高总留步。”宋彧出了别墅,就往停靠在门外的汽车那边走去。
早早就在这里等宋彧出来的高启盛一见着人,赶忙从驾驶车位上下来,给人打开车门。
眼见着宋彧坐进汽车里,弟弟冲自己摆手打了招呼就绕过去上车,把人从他这里接走,却又无可奈何。
心里悲和愤交织纠缠成一团火,无处宣泄。
高启强身侧得手攥的很紧,并不长的指甲将手心刻出深深的月牙印。
车上,高启盛双手握着方向盘,看了几眼身旁脸色不太好看的青年,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开解,
“我早说了,我去要车钥匙就行,哪里用你亲自去提车啊。”
宋彧不相信他逞得能,只觉得是口舌之快,不咸不淡地问他,“你哥要是执意不给你,你确定能要回来?”
好吧,也确实不一定能要回来,他哥那个温和下藏着的强势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于是高启盛就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又道,
“你开我这车吧,我留给你,我那儿还有别的车。你先开一段试试,开着觉得束缚合适呢,你就留着用;觉着不顺手,咱就再换。”
宋彧乐了,开腔调侃,声线磁性又清冷,“可以啊,现在真是有资本了,豪车是说换就换。”
终于笑了。
高启盛见他不再板着脸,心情也跟着好,握着方向盘打转向拐弯,陪他开玩笑,“我哪里比得上宋少爷您呢。”
“说真的,你小灵通的连锁店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已经十二家了,不过我的终极目标是,全国——连锁!”
听见高启盛志在必得的话,宋彧摸摸他后颈,鼓励期许道,
“会有那一天的。”
“那是。”这点信心小高总还是有的。
又怕他自信过头,忘了脚踏实地,万一走错了路,一失足便成恨。
宋彧用小灵通回着国外的恩师发来的短信,随意提醒一下他,“不过阿盛你记住,生意做的再大都没关系,只一点,触犯底线的事一定不能做。“
“放心吧,我懂,沾太多黑边的事我是坚决不做的。”
有时候真的觉得,强哥厉害就厉害在他能屈能伸,特别擅长“示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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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强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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