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是在一辆疾驰的汽车上。

季则系着安全带，紧紧抱住怀里的背包，整个人几乎缩在座位上，随着车的行驶东摇西晃。一旁驾驶座上的女人盯住前面的道路，不时看看后视镜。接连踩下刹车、倒档、油门，手快速转着方向盘。

车刹住又急退，在即将撞上后面的车之前转个圈。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未待车身摆正，女人又一脚踩下油门。

汽车横贯两条街，在拥挤的道路上左窜右钻，最后找准一个小巷冲进去，带翻路边的垃圾桶、引来路人的骂声。

连拐几个巷子，直晃到季则头晕。她才停车，拿出枪，言简意赅：“跟紧我。”

季则抱住包，干巴巴道：“是的，妈妈。”

胃里一阵翻涌，他忍无可忍，扶着车干呕起来。刚才凶险，但季则什么也没做，好好接受记忆和任务。

原主是个普通的高中生，一年前父亲生病去世，他和母亲相依过着普通的生活。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的母亲其实是个金盆洗手隐姓埋名的杀手，而现在她的仇家们终于找上来。

他刚从枪口下被救出来，现在正要逃往国外。

昨天还是个因为学校毕业舞会兴奋的小男生，今天就在枪林弹雨中和母亲跑路。这次任务目标是原主母亲，不久后他母亲就会死亡，只为换得原主一线生机。

右侧车门有划痕、已有些凹凸不平，车头瘪下一小块，驾驶座那边的后视镜裂开一半，甚至有子弹划擦的痕迹。

战况激烈，好在对方准头一般。

季则直吐到发酸，慢慢直起身。女人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递给他一瓶晕车药。

原先追逐的车辆已被甩掉，所以他们的步伐可以稍慢一些。女人扶着他走过好几条巷子、最后从破破烂烂的废弃大楼中间横穿。

周围的街道脏兮兮，垃圾没人扫、到处散发着臭味，墙角地面还有些暗褐色的凝固体。季则趁女人不注意，偷偷用手指碾了碾……是血。

看她轻车熟路的来这边，显然是已走过许多回。

不远处突然有枪声响起，但瞧着应当不是追兵，多半是这里的常态。

女人立刻担忧的看向他，季则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做出怕的样子。所幸他这幅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也是原主会有的，因此她没起疑心，很快转回头去。

顾不上遮掩，她撬开锈迹斑斑的铁门，顺着楼梯来到一个布满灰尘的门前。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本以为再也不会用到这里。”

这是一间位于二楼的一室一厅，几乎没有家具。屋内布满灰尘，看起来有些年头。

据女人说，这是结婚前的安全屋，一般不轻易启用。她是用假名买的，婚后更是鲜少过来，所以暂时不用担心会被找到。

说着她又起身：“我去安排我们的出国，你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

因着角度，她的目光自然会对上季则，可一对上原主母亲便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接着又若无其事的移开。

显然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打破儿子生活平静的祸事，她心怀愧疚。

没给季则说话的机会，女人蹲下身，掀开一块木地板，从底下拎出一个黑包——里头装满了枪支弹药，因着保存得当，看起来没有老化之类的问题。

她一一检查组装起来，将一把枪放进随身的包里。接着在教会季则怎么使用枪支后，女人画下这里的出口、写了张地址——说是自己的老搭档，若她24小时没回来就不必等了，直接去找这人即可。

事事俱到的嘱托完，她故作轻松的笑起来：“我会回来的。”

原主母亲有一头棕色的短发，看起来干练又严肃。这次她没再逃开视线，湛蓝的眼睛里透出原主的影子——男孩并不高大，看起来甚至有些天真。原主的父母把他保护的很好，哪怕到现在，也在极力安抚着惶恐又无措的儿子。

对原主来说，他的确需要安抚。毕竟心智还是高中生，父亲去世的悲痛还未消化完，生活又在一瞬间倾覆，而这缘由竟是母亲！

季则虽能体会原主心境，但他也算是个有些经历的任务者了，自然能驾轻就熟的把这些震惊惶恐悲伤等情绪收拾好。且就算有那么一瞬的怨怼，原主也还是爱着母亲的，更不想她为自己担心。于是他便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我记住了。”

原主母亲摸摸他的头，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按照原主记忆，这次出门不会有什么危险，真正的危险是在登船离开这个国家时。因此季则不担心，而是在这间安全屋里把武器挨个熟悉一遍。怕招来事端，他没敢开枪，只能掂着重量、算算后坐力，在脑内演示着，挥舞两下冷兵器顺顺手。

这怎么说也是个年轻小伙，哪怕没有过相关训练，对原主的身体素质有个了解后，季则表示不拖后腿还是可以做到的。

体能不是几小时就能提升，季则练习后坐在沙发上休息，为接下来的逃亡做准备。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睡着，然后在一片黑暗中被开门声惊醒。

来人小心警惕，是出门好几个小时的原主母亲。她拎着食品袋，空气中弥漫着面包、牛肉和酱汁的香味，季则顿觉自己饥肠辘辘。

虽花费很多时间，但一切都是顺利的。食物、出逃计划都已稳妥——这是原主以为的，而季则敏锐的在这一大堆味道里分辨出酒精味和血腥味，他忙问：“你受伤了？”

女人在门口灯照下的影子停住，约莫有些惊讶，顿了两秒后她按开灯把食物袋递给他，没有隐瞒：“船已经安排好了，只是回来的时候运气不太好。”

顿了顿她斟酌道：“刚才碰见的追兵已经被我解决了，你不要太担心。”

“我告诉过你，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我相信你，妈妈。”季则轻声道，“只是你的伤怎么样了？”

原主母亲缓口气，许是为自己没吓到儿子而舒心，她笑的温和，并不像刚才经历一番搏斗。

“子弹只是擦过，没什么大碍。”说着要去洗手间处理伤口，“吃完休息一会吧，两小时后我们就出发。”

屋内灯光昏暗，季则坐在沙发上，就水吞下汉堡，看了看河流对岸的居民楼。

那户人家亮堂极了，一家三口正坐在餐桌旁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女儿可爱、父母和蔼，三人笑着交谈着，看起来是幸福的一家。

原主当时在此情此景下回想到自己，难□□露出难过。结果正好被看见，惹得她又是一阵愧疚。

可现在季则在此，因此他只是看眼，便吞下最后一口汉堡，起身去寻找处理伤口的原主母亲。

现在直到他们去码头为止，都没什么危险。他们在码头那里被追上，女人对敌人了解颇深，因此选择用自己做诱饵开快艇离开，最后死在大海上。

快艇爆炸，火光冲天，海腥味都掩不住的烧焦味，原主永远忘不了、也不能忘记这一幕，哪怕付出一切，也要改变。

女人伤的确实不重，左臂被擦过、甚至都没出太多血，清理伤口绷带简单包扎即可。

季则过去时原主母亲正坐在马桶盖上看什么，见他来便快速把手里的东西塞进口袋。

他眼尖的瞥到，那是原主父亲的相片。再看她眼睛有些红，恐怕这就是在厕所耽搁许久的原因。

她的手从口袋自然拿出，看起来一切平常：“怎么了？”

季则说：“我吃完了，你也吃点吧。”

女人点点头，季则不欲多说、正转身要回去，却被她叫住：“萨米。”

他转头看向她，对方却迟迟没说话，神情复杂。

脸上的皱纹随着年岁增长而变多，许是对着自己的孩子，面色要柔和些，不过也仍可见年轻时的锋利冷硬。实际上原主母亲已不再年轻，身手大不如前，亦受过很多伤、留下会伴随一生的病痛。

季则没说话，只静静等着。

终于，她开口：“我很抱歉。”

季则愣了愣，作为占据原主身体的任务者，他不好代替原主作出回应。但此时又不能不作回应，他认真道出事实：“这不是你的错。”

原主母亲有些动容，她摸摸儿子的头，张开手给了他一个拥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无声的哽咽着，接着又笑开。

女人的心情看起来要比之前好一些，季则用着萨米的身体，陪着她吃饭、陪着她收拾东西。两个小时很快过去，最后母子俩关灯落锁，趁夜摸上码头。

一切都安排妥帖，一艘快艇停在约定好的地方，已加满油，钥匙留在锁孔里，备有足够的食物和水，包里还有新的身份证明和护照。

他们的计划是沿着海岸，绕到另一座城市乘飞机离开这个国家。现在还只是逃出的第一环罢了。

四周安静无人，海水不停哗啦的撞击着木桩。咸湿气息将人包裹，夜空黯淡的根本见不到星星。这时突然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正在解绳索的女人动作一顿，飞奔至船头：“他们要找到我们了！”

“萨米，现在你下去。”她拿出枪，把背包扔给他，又将一张照片塞进他手里：“他们会找到我们的。你现在去码头躲起来，我会把他们引走。”

“还记得我说过的地址吗，等这些人离开，你立刻去那个地方！我会去那里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