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碰碰你，可以吗？”

闻言任姑娘忍不住叹口气，这一下便又让她的五脏六腑牵着一起痛。

她当然是不想他来的。

盛公子有善心，还介意自己的能力，至今也就山贼那次出手。她怎么可以让他背上自己这条命？

更何况……

“我可以的。”

盛公子的声音仔细听有些嘶哑，但语气里带着笃定：“我做好准备了。”

“我现在有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觉得我这个能力有好处了。”

盛公子细密的睫毛半掩住眼睛，唇紧紧抿着，脊背挺直但手指无意识捏紧，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难过的气息。

这么些年，任姑娘也能猜出他的意思。可她处境艰难，寿数短暂，不想给他人和自己徒增烦恼。根本不考虑这些事，是以她从未回应也无法回应。

但任姑娘是感激的。

既是感激，更不能伤他。

任姑娘看着盛公子，慢慢地摇摇头。

盛公子沉默下去。

贵家公子坐在床旁简陋的竹凳上，白色的月光笼着他，衬着面色愈发苍白。

这些年跟着东奔西走，又提心吊胆着，他比以前瘦削许多。明明也才三十岁，鬓角甚至生出些许白丝。

但始终被保护着，盛公子的眼睛仍旧澄澈。

“任姑娘，我不想你难过。”

眼底流露出恳切，他的呼吸又轻又缓，似乎怕会打破什么。声音坚决，没有丝毫退缩。

他道：“你难过是一件比我难过更让我难过的事。”

“所以，你帮帮我，可以吗？”

任姑娘呼吸一滞。

他面上的水渍已经干了，苍白瘦削的脸颊线条清晰，此刻带出些锋利的意味，眼下泪痣的妩媚又中和了这种锋利。

贵家公子现下虽难过，但不同于当年，他已经不再茫然、也不再烦闷，他做好了自己的选择。

“盛公子，对不起。”

任姑娘闭上眼，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她伸出手来。

“谢谢你。”

*

夜深人静，远处有几声狗吠。

几片细叶打着旋落在季则脚下，身后的门“嘎吱”一声被风推动。

他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听着里头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归于沉寂，然后一声压抑的哽咽传来。

季则望着眼前的院子，心头有些堵。

快失去价值也无法行动的神手被逐步放弃，这整座小院也就他们三人在，只是院外还是有护卫把守。

在更远的巷子，也许停着远道而来的马车，也许站着疲惫不堪的旅客。也许是为占最后一点便宜，又也许是为表达最后诚挚的敬意。

但这些，任师父都看不到了。

这段时间自是有不少人想要见任师父，但都被季则挡了回去。

他能做到的也仅这些了。

任师父这些年来，唯一的自由也就是能去任何地方，她偶尔还会被逼着去救人。

他们保护她看管她也利用她。

季则皱紧眉，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改变这一切。他能力有限，系统又偏偏自来到这世界便关闭商城。

“阿纪。”盛公子显然已经哭过一场，他面上挂着泪珠，听着嗓子嘶哑。此刻也不顾台阶冰冷便坐下来。

季则递给他一张手帕，盛公子接过擦干泪。

原主那世，盛公子为救陷在秦城主府的任师父而暴露，任师父为救盛公子制造了一场混乱，最后两人一起死在了那场混乱里。

这次厉城也差不多，城主是真病，病好后也是真狼心狗肺。

厉城……季则目光沉下去。

“阿纪。”盛公子突然感觉到几分危险，“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厉城。”他道。

盛公子顾不上自己伤心了，忙道：“虽然都是厉城惹出来的，但我想，如果再有这样的事，任姑娘还是会这样做。”

“我……”看着盛公子强撑着来安慰他的模样，季则要出口的话转了个弯，“明白的。”

“师父只是在救人罢了。”季则道，“那天无论是谁，都不会有改变。”

话至此，季则突然想起任师父那天说他傲慢。

其实傲慢的是她吧。

她根本不在乎那是会带来危险的厉城主还是会帮到她的村民，无论对方是贫穷还是富贵，无论对方会带来危机还是助力，这些都不重要。

更重要的是，她在维护自己作为一名医生的规则。

嗯……准确说，大部分时候她都在维护这个规则——毕竟任师父，还是有不去救的人。

而逼她救人的公会和几城……

“阿纪！别想太多！”盛公子连忙把手套戴上，抓住他晃了几下，“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季则：“……”

“盛公子，你放心吧。”他叹口气，“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你眼睛都红了，快去休息吧。”说着季则赶他走，“后头还有好多事要处理。”

……

天边微亮，满天的星星开始黯淡。草叶上沾着些露水，挂在叶尖摇摇欲坠。

季则伸直腿，向旁靠住栏杆。

刚得到任务完成的通知，平复完心情天都快亮了，现在睡觉也睡不了多久，他闲着无聊，打开上次苏玛丽那个世界时他强拉的群组。

［这世界有点伤啊。］他道。

［的确。］sy回复得很快。

季则：？？？

没想到sy还有这一天。

不过他也不想多问别人经历，正打算随便聊几句，又见aq上线。

［智者不入爱河，孤寡一路成王。］aq说。

sy：［的确。］

季则：？？？

不是，你们都怎么了？

［虽然但是，我不是这个原因。］季则有一点点好奇了，［所以你们都怎么了？］

［啊？我只是在看小说，这句话跟我没什么关系。］

sy：［我要去工作了。］

季则：……行叭。

他揉揉脸，最后去看了眼任师父。

任师父闭着眼睛，清秀的脸庞还透着点红，面容平和。仿佛只是暂时睡着，下一秒便会睁开她明亮的眸，清朗地笑着。

季则转身离开，打开院子大门。

他眼泪一下就淌下来，冲着外头的护卫大声道：“师父不在了！”

*

神手去世，公会确认后联合办了葬礼。许多人都赶来参加，那天恸哭声持续了整整一天。

季则和盛公子把她葬在她待得最久的那座山，师父的师父也来了。

盛公子依旧跟着季则躲躲藏藏，只是他的能力也不用，所以混过去很容易。

又过四年，盛公子寿数将近。

他痛到几乎不能发声，还是抓着季则叮嘱他安分做人，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想去搞事情。

季则连连点头。

“我……”盛公子疼得嘶一声，又道：“是认真的！”

“我明白。”季则点点头，“我要好好活下去的，你放心吧。”

这可是任务世界，原主是要回来的，阿纪当然是会好好活下去的。

盛公子似是相信了他，两人又闲话几句。待盛公子准备好，季则手腕翻转，一把刀插进他的心脏。

神手对自己是没用的，因此任师父救不活自己，盛公子也不能让自己无痛的离开。

血溅上身，季则将盛公子擦干净，送回齐城盛家。

至此在这个世界已经多待四年，季则接下盛家的谢礼，唤系统：【再续半年。】

【还是要加失败点的，宿主。】

【加吧。】

……

近日整片大陆都很喧闹，厉城主、几个公会的会长、几个城主还有几座城的贵族都无声无息地死掉了。

这片大陆从来不太平，但这种死亡太奇怪，不是下毒也未见人，甚至没有施术的痕迹。

有人猜是另一位神手，但马上就被反驳，毕竟那位神手只要一出手就死，其实很好抓到。而且算着时间，那位杀人的神手也该去世了。

这些死者分布天南海北，仇敌朋友们都不在一个范围。因此又有人猜哪个城想打仗了，所以派人出来无差别暗杀，把整片大陆的水搅浑。

这些纷扰不关季则事，毕竟他马上就要走了，只是现在翻翻系统仅有心累二字。

他这具身体资质平平，再说他也不可能在这苦练数年，且这里的术士能人也有些麻烦。

季则续了在这里的时间后，发现系统商城又突然开启，他买了些东西。

查清当年的事，他便动手。

任师父心存仁善，季则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过。他倒说不上后悔，毕竟他尊重任师父的选择。

已经发生的事他无能为力。甚至很多时候，他对还未发生但预计会发生的事也无能为力。这些他都认了。

可他没有仁善，他不会轻松揭过这些事。

系统开始结算，准备传送。

望着天边的微亮，满天星星开始黯淡，一轮红日渐渐冒头，耀眼但不刺眼。

季则想起四年前的那个清晨。

那时盛公子被他赶回房不久，KT突然冒出来：【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什么？】季则怔了怔。

任务……居然是成功吗？任务说的是快快乐乐、寿终正寝，这算任务完成？

【经过核实，符合完成判定。】

【她……】季则顿住，半晌后低声问：【快乐吗？】

【快乐的。虽然有很多烦心事，但有重要的人在身边，所以那些烦心事都可以忽略不计。】

季则捂住脸，弯下腰深吸口气。

虽然只有六章，但按时间季则和任姑娘相处了六年，和盛公子相处了十年。

多唠叨一下，季则吧每次写他有点烦恼，他不稳定，但他又不是纯疯批（我笔力不好，所以他看起来不讨喜）。但他是我最早定下来的人设，比宋延安浅还早（第一部最开始是练笔的，没想这么多，没想到居然能写到这样）。

我自己对他观感也有点复杂，但他会有自己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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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神之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