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不像个搞投资的人,和赤司先生给我的感觉是天壤之别。”
今井元岚欣然接受瑞切·奥利弗的评价,“但我可以是。”
瑞切·奥利弗确信这个日本男人是在装傻充愣。
公司附近有很多家咖啡馆,昨天晚上,这个叫今井元岚的日本男人发邮件给他,约他在这间咖啡馆见一面。他以那是上班时间为由拒绝,但这个和他年龄相差不大的青年锲而不舍地接连发来新邮件。
【刚刚那一封邮件是征十郎看着我写的,我替你请好了假】
他相当讨厌这个男人自作主张的做派,辞职的想法再次蠢蠢欲动。
【是关于那起金融诈骗案的事】
为什么要约在上班时间?
“我在你们的下班时间有其他事务要忙。”今井元岚看了一眼圆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又抬眼注视他,“经过那么一段让人焦头烂额的亡羊补牢时期,从昨天开始,你们的重点工作已经告一段落了。”
……这话一点没错。
“我的友人聪明谦逊,但他没必要对所有人都具备充足的耐心。你是个优秀而且守信的人,如果你愿意留下,他会很高兴的。”
奥利弗摇了摇头,语气带上几分诚恳和释然,“我会认真对待我的每一份工作,但有人让我的努力付之一炬。这是令人悲伤又愤怒的故事。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你真的是他的保镖?”
今井元岚划出手机相册,把几年前的一张照片展示给奥利弗看。
相片中的黑发青年笑呵呵地把一张工牌放在相机前面,而他身后的办公桌旁,赤发青年在翻纸质文件。
“是真的。”
奥利弗无言以对。他的咖啡快要见底,坐在他对面的人却还一口没动。
“不过,我们确实也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有多久?奥利弗问。
“差不多十六年。”
“——我就知道!我知道你绝对不是普通的‘员工’。”
这句话的指责意味很浓。今井元岚没有介意,姿态依旧十分自然,“你的想法没错,我有和金融业无关的本职工作。”
“你像个愿意替他杀掉竞争对手的——”黑手党成员。
工作时间,咖啡馆里客人寥寥,但不加遮掩地说这种话还是太吓人了。今井元岚做了个让奥利弗小声点的手势,否认道,“请相信我,不可能,奥利弗。这当然不可能。”
出于不同的原因,两个人都不想继续聊黑手党,于是他们的话题很快回到金融诈骗案上。犯人早被警方揪出去关进牢狱之中。但他们现在怀疑犯人是被选中背了黑锅。
“谁在怀疑?”
“接触过案子的警探们,但他们找不出更多证据。”
奥利弗不懂查案,他只懂经营公司,他那么多年的学院派经验在诈骗案中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场。他哑然许久,直到把咖啡全部喝完,“你发现了什么新证据。”在这么短短三天内?
“我初来乍到,不可能那么走运。只是有对你的一点建议。”
今井元岚划了几下摆在他面前的手机,图片最终停在一张人员表上,有两个画圈的名字他相当眼熟。“你在替我的上司当说客?我已经说过会继续为公司工作。”
青年对他点头,笑道,“可以这么想。但有些事只有局外人才可以说,因为局外人不用承担搅局的责任。”
这和会替他上司杀掉竞争对手有很大的区别吗?
“重点关注这两个人,说不定可以帮助你躲过再次遭遇职业生涯滑铁卢的命运。”
2.
向好友的司机道过谢之后,今井元岚闪身走入一家商场。
他想象自己是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衣着单薄且破旧,带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从商场的一个门走到另一个门。
因为长着亚洲人的面孔,他很难融入人群。他从另一个门出去,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一顶遮住大部分黑发的亚麻色针织帽让他的身高观感都高了一截。
堆在天空的乌云很不均匀。
流浪汉不会讲究着装。他借了几件征十郎不会在这种季节穿的衣服,让自己看起来是一个只能穿反季衣服的怪人。相当没有审美可言的“混搭”不仅让征十郎面露难色,送他出门的司机先生也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唯独在他面前日常刷脸的弗兰什么话也没说,似乎丧失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吐槽功力。看了他一眼,冷漠地转身回了房间。
出门前,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幸好我们差不多高。”
他的接受度相当之高。被丢进过旧时代的人,都不再会是个对生活细节处处吹毛求疵的人。
装了几天流浪汉,虽然没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但也有不少趣味。
提着买来当午餐的普通的切片面包包装袋,他很客气地“搭讪”了一个三十岁上下,蓄着胡子的男人,问自己能不能坐在同桌的空座位上。
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你在伦敦呆过。”
他顿感意外,但仍然笑过之后承认了,“是。你是怎么发现的。”
男人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耸了耸肩,“我听得出来。我在伦敦的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呆了数年。”
今井元岚不得不重新审视他找到的交谈目标。他只是找了个看上去不修边幅,像是颓废很久才出门一趟的男人,“为什么你会住在这里。”
一个环境一般,而且治安很差的城区。
男人哈哈大笑几声,把自己面前的牛排用费力的方式“割”成大小不一的几块,交流起来态度很是敞亮,“你觉得我应该是个高薪白领?那是过去的我。我以前是是个医生。你呢?你是亚洲人,但在伦敦呆过。”
“我是个私人保镖,因为工作失误,最近被解雇了。”今井元岚故意苦笑一声,“如果在花完积蓄之前找不到新工作,我就买机票回英国。”
“哦,我和你的想法差不多。但你是个亚洲人。”
“国籍不会影响我的工作。我去年还在米兰呆过。”
哦,意大利的米兰。曾经是医生的男人重复一遍,“那个仍然存在黑手党的国家。”
“为什么你不再当医生了。”
“因为我得了一种不能再做临床手术的病。在被迫失业前,我主动辞了职。我不是美国人,我的家乡在渥太华。失去了工作,连房子都没办法租,如果不回国,就只能像其他人一样在街上流浪。”
是加拿大人。今井元岚想。
男人对这顿饭很满意,似乎是因为有了个很陌生但聊得来的同桌客人,“我很意外,居然会和你聊这么久。虽然我没办法继续做手术,但我引以为傲的学识还在,我考虑拿到执照,去当一名老师。”
男人说,他过两天就要回加拿大了。
“我还是个菜鸟医生的时候,我很喜欢来这家店,”男人的话中不见沮丧,唯有怀念,“因为足够便宜,而且味道不错。人的味蕾能记住很多东西。”
说实话,这并不是今井元岚需要的聊天内容。但事已至此,他也不会再去扫兴地刻意打探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掰开面包,开始“享受”自己的午餐。为了不□□巴巴的面包噎死自己,他勉强配了一杯兑水的“果汁”。
价格低廉的面包和果味冰饮的搭配对他这样的“流浪汉”相当友好。但付钱的时候,他被自己误打误撞的“困窘”再次逗笑了。他身上仅有的几张纸币还是六道骸“施舍”给他的那些,什么准备都没做就赶来纽约,万幸的是交流没问题。
他问,“如果拥有能实现你任何愿望的宝物,你会许什么愿望?”
前本职是医生的男人大笑一声,说道,“我才不会信这个。”
也对。今井元岚应道。医生更可能是唯物主义者。
“我的病还没有到让我绝望地寄希望于不存在之物的地步。只是无法做精密手术而已。”
但我的病人说不定需要这种东西。男人想了想,“很多次,我在为病人做手术,病人家属在手术室外替病人祈祷,祈祷手术顺利。”
人之常情,今井元岚说。
对,男人也承认。但对于其他得了不治之症去世的人来说,他们的家属一定会许希望死者复活的愿望。
……许愿死者复活吗。
“也有人会许自己一夜之间成为千万富翁的愿望。为了物质享受,或者为了精神富足,两种择其一,人们的愿望总逃不了这两种。”
这顿午餐,似乎没人吃得不愉快。
3.
他早出晚归地度过了一周。
“师父查到了被拦截信号的来源。”
周六晚上,弗兰举着手机告诉他,他们两个可以暂时收工了。
那很不错,今井元岚夸奖道,“所以,来源呢?”
弗兰盯着手机屏幕,稍微犹豫一下,“是一家房地产公司。师父说不定搞错了。”
他从弗兰面瘫似的脸上看出几分看戏的意味。但即使错了,也得先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因为没有其他任何情报,“他有没有说那家公司的老板是什么来头。”
“那种公司背后真正的老板是个像你朋友一样的超级有钱人。”弗兰动作夸张地张开胳膊。他当自己是赚瓦利亚工资的小小幻术师,和今井还有今井他朋友那种人完全不一样,“查到的名字很长,我没记住。”
是叫——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菲茨杰拉德。
弗兰把一串英文名发到他手机上。
他在心里默念这一串英文,试图唤醒脑子里和这段音节有关的记忆。
弗兰认为是师父住环境糟糕的小旅店,整天头昏脑胀,最后搞错了信号源,“那种程度的加密信号,不可能来源于公开的地点。”
今井元岚则反对弗兰的看法。他说道,“不一定。我也会通过我名下的研究所直接联系云雀或者沢田,这样确实比私人方式更安全。房地产公司——不一定是正规的房地产公司。”他想起来了,“我记得他。纽约最近几天的经济日报上刊登过和他有关的新闻。”
一个金发男人,只看报道,是个家财万贯的成功人士形象。
“哦,”弗兰的语气淡淡的,故作不懂,质疑他,“你的研究所是用来犯法的吗?”
他低头操作手机,“可以用来把你改造成青蛙形态的凤梨。”
“不要,那种东西太恶心了。”
引起彭格列注意的房地产公司离他们不远。还不能肯定那个公司和他们要寻找的“能实现愿望的宝物”有绝对的关联,甚至不能百分百确定那里是真正的信号源,而不是用他们尚未想起的某种技术嫁祸于人。
至于大老板,说白了,和这件事没有直接关系。就像身无分文的流浪汉不会变成历史修正主义者,家财万贯的成功人士也不会某天突发奇想要把世界毁灭……黑手党的首领倒是真的有一天会去拯救世界。人类所有不可预料的行动背后一定有极其罕见的原因,不能放弃这条线索。
“我一直很想知道。”这个问题,他没问六道骸,因为六道骸绝对不会回答,刚认识远在横滨的谷崎润一郎时也没有想起来,因为那天他喝了很多酒。
弗兰扭过头。
“作用于人脑的幻术,为什么能骗过监控摄像头。”
虽然弗兰的表情基本没变过,但他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刁钻。
弗兰这辈子没这么绞尽脑汁过。想回答“我不知道”的嘴最后说了一句“你怎么不去问我师父。”
“难道你觉得他会回答我这种问题?”今井元岚走到前面,跳过了这个话题,“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会不会被警察逮捕,就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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