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事，然后天明。

膝丸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轻手轻脚地拉上门。

按照当番表，今天轮到他们源氏的刀剑清洗衣物。

‘兄长身体不好，得快些做完回来。’

某种意义上还要感谢新来的审神者，薄绿色发的太刀漫不经心地想，要不是为了磨合，时政也不会给他们放半个月的假，让他能多陪陪兄长。

他走到温泉旁边的洗浴间，小隔间里有盛放脏衣服的衣篓，而外面再走上几步就是专门用来洗衣服的小池塘。池塘有树有花，清晨的空气略凉，让水汽曼曼的升上来，又消逝在丝束般的日光里。

膝丸一手抱一个衣服篓子，中间还用胳膊夹着一个，站在池塘边的台阶上看着这清新场景，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血腥土腥气交融，酒味和汗味混杂，在洗浴间那种**还温热的地方放了一夜，味道融合升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怎一个酸爽能够形容。

膝丸：“……”

发、发酵了。

“写个公告放在洗浴间吧，”他蹲下，干脆将几篓子的衣服都倒进大水盆里，一边接水一边倒洗衣液，准备泡一泡再用小水盆洗：“天气也越来越热了，还放在里面的话……”

只穿了一天的衣服其实很好洗。

出阵服与灵力挂钩，只要付丧神平安无事，衣服就会自动修补和清理血迹，冲洗一下就够了，内番服同样。最麻烦的不过是谁谁又把酒洒在了身上，或者谁又掉进了坑里沾上了泥土，或者在哪里沾上了什么脏污。

‘前一天鹤丸又玩土了，还是和审神者一起，衣服大概得单独洗……’

膝丸划完重点，开始按照颜色找衣服。

白色羽织大金链，嗯，鹤丸的，泡起来。

白底蓝边镶金线，嗯，审神者的。怪不得他们俩能玩到一起，人以类聚，这连衣服色调都差不多。泡起来……

泡……

源氏重宝面色扭曲！

他把孩童尺码的狩衣展开，收起，再展开。凑近，挪远，再凑近！

“这个是……是本家的……”

心灵在颤抖，手指在捏紧！银白色丝线绣在衣领边，是笹龙胆的图样。

“是本家的笹龙胆家纹？！”

那孩子来自源氏本家？！这么皮竟然没被本家的老古板们打死？！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这都一千多年过去了，源氏竟然还有本家？！

膝丸眼神放空，开始计算一千多年足够源氏分支再分出来多少……

啊啊啊这怎么算得出来！

‘而且，就算审神者来自源氏，我们该怎么做？要直接效忠吗？还是……’

‘想不明白的果然还是去问兄长吧！’

太刀起身，攥着理的衣服就往回跑！

“阿尼甲啊！”

……

天守阁。

八百理揉眼睛：“外面好吵，发生什么了？”

今日的近侍鹤丸国永把他从被窝里捞出来，没忍住举了个高高：“什么也没有……大概是谁不小心掉进水里了吧？”

“你的陷阱已经拓展到水域了吗？”

“哈哈，好主意。”

鹤丸国永把小孩放下，开始给他穿衣服梳头发，发带还系上个银色的小铃铛。最后拿出小剪刀，握着理的马尾给他修头发。

说好要次郎太刀帮忙修剪的，但那振大太刀喝醉了，到现在还没醒。

理歪头赞叹：“鹤丸好能干啊。”

鹤丸国永也诞生于平安时期，实打实的老人家了。八百理还以为他会跟其他的老刀一样家务废来着。

鹤丸国永按着他脑袋让他把头正回来，淡淡道:“这有什么，毕竟那位老爷子连穿衣服都得别人帮忙呢。”

他要是也什么都不会，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寝室外的走廊上，小乌丸冲三日月微微一笑，没有嘲讽的表情，却有嘲讽的意思。

三日月:“……”

八百理还不知道面前这只白鹤已经被另一振刀牢牢绑定，没听出他的未尽之意，茫然懵懂地又想歪头，被白鹤哈哈哈地再次按住，还揉了两把。

理：“？”

碎发落到他肩上，被鹤丸国永轻轻拂去。白衣太刀转开话题：“一会儿就要见到大家了，紧张吗？”

“不紧张，”理说：“你们都在帮我，我怎么可能紧张？”

“放心吧鹤丸，”他抬手按住鹤丸国永手背，声音不大却笃定非常：“你，小乌丸，萤丸，三日月……你们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本丸！”

鹤丸国永凝固住了。

‘他说，什么？’

鹤丸国永离开最初的本丸很久了。

对刀剑男士来说，初次诞生的本丸与人类称之为家的地方没有两样，同刀派的是兄弟，不同刀派的也是家人，审神者大概算的上是半个家长……

不同的是，要不要和大家搞好关系，他们可以选；遇到了什么样的审神者什么样的本丸，却是半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他经历过一些事，最后和三日月宗近一起四处流浪。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干脆就顺着当初时政与本灵签订的契约，常驻在战场上杀溯行军。

后来来到这座本丸，大概是因为他们的等级比较高的关系，战力也比较强，竟然在损坏之前有了些名气，被时政邀请，重新编号，成为000。

——成为直属前线的特殊本丸，成为专门针对战场的武器。

面对对方的邀请，三日月表现得很无所谓：“只要鹤想。”

自我主义的老刀半点没有所谓“权衡利弊”的想法，对他来说，这样流浪的生活新奇而自由，虽然艰苦，但从钢铁之躯中诞生的刀剑怎么会怕艰苦呢？

这样继续流浪下去、最后和鹤丸一起碎在战场上的生活不错，那样成为时政的兵器、在没有审神者的本丸里并肩作战也不错。

左右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干脆就把选择权交到另一振刀的手上。

那么，鹤丸国永想吗？

当然想啊。为什么同样是鹤，别的鹤都有家，他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能有呢？

就算只有一次，就算只有很短的一会儿……

追求自由自在的鹤，偶尔也想体验一下能在自己家里尽情展翅的感觉哦？

他和三日月是000本丸的第四第五振刀，不知不觉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等到了一位审神者。鹤丸国永还以为自己会催促对方胁迫对方赶紧把本丸变成他希望的那种样子……

但他听到了什么？

——“放心吧鹤丸……你们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本丸！”

心绪忽然沉静，失去了烦躁忐忑焦虑不安的所有波澜，只剩下温水似的满足与柔和。

不想催促，也不想胁迫了。这孩子满心阳光，让他也亮堂起来。

他听到自己笑着说：“好啊，那我就等着主君很好很好的本丸。”

手上用力，小剪刀将最后一缕乱发修齐：“但过犹不及，理还是要以自身安全为主。而且，小孩子想太多可是会秃的……”

等等。鹤丸国永愣了一下。又念了一遍八百理的名字：“理……？”

音节滑过舌尖，相互认可之后真名的作用显现，羁绊的力量连接灵魂，从心底涌起的熨帖感在很短时间内游走全身……

“！”白衣太刀简直要疯，他按着八百理的肩膀压低声音：“这是你的真名？！”

被神明知道真名是有危险的。

真名意味着一个人所认同的他在这世上的全部，简而言之就是实质化的【存在】。如果神明过于喜欢一个人且知晓他的真名，就可以通过呼唤这个人的真名，将人带走到神国里，成为神明的所属。

即为【神隐】。

这是时政坚决禁止的事情，也是大多数刀剑失格的原因。

所以大多数审神者在入职之后就以代号示人。他本以为八百理也是这样，但理一歪头：“是啊，怎么了？”

他竟然用真名在付丧神面前行走！

“你的家人就没有告诉你神隐的事情吗？！被付丧神知道了真名，这座本丸又没有‘监察者’，你哪天丢了都找不到！”鹤丸国永黑着脸开始回忆：“昨天小乌丸在谁的面前喊过你的名字？！他不是很喜欢你吗？！”

刚刚那种“羁绊”的感觉是神隐的征兆，代表着，只要鹤丸国永愿意，名为“八百理”的小少年就能被他带走，从此再也回不到尘世。

达成这一点的条件是“神明的喜爱”与“知晓真名”，而小乌丸……

鹤丸国永头皮发麻，心说这些老刀的弯弯绕未免太多，不管知不知道这就是小主君真名，小乌丸的居心也有待考量！

‘他果然没那么简单！’

“原来鹤丸已经这么喜欢我啦，第一个哦。”但被他担忧的小少年毫无担忧之意，轻松安抚：“放心吧，我命很硬的。妖魔带不走我，鬼怪带不走我，神明也带不走我！鹤丸！”

八百理认真地说：“相信我，看着我吧。”

“……”

‘相信你，看着你吗？’

‘然后跟从你，追随你……？’

鹤丸国永同样认真地回答：“好。”

漂泊许久的白鹤终于归巢，熔金色的眼眸如曾经许诺，相信地、跟从地、追随地，看在自己所认可的小主君身上。

看他白衣乌发行走在木质的长廊，坦然又无畏地走过所有暗中窥探的目光。

看他衣摆飘摇映着本丸风雨欲来，在总共一十八振刀剑的跪拜中巍然不动。

看他银铃碰着金羽响在正堂，接过小乌丸呈上的刀帐和转换器，正式入主。

看他结印如桔梗，银白色灵力果真有百鸟和鸣，而鸟鸣之上，滚滚风雷席卷涌动！

雷光大盛！新主的灵力在本丸肆虐，空间震动拓展，建筑改建移位，花树拔地而起，景致一一浮现；山坡上生出植被，瀑布后连接大湖，石桥水榭青石板街，竹林樱花松柏荷叶……

最后最远处升起荒山，山顶上鸟居通红，白羽的鸟从远处飞来，将要到达庭院时却又折翼回返，只留下一点白色的绒羽缓缓落下。

风止雷息，金色阳光将重重山水廊檐洒遍。

“……”

这手笔何等庞大，灵力规模又是何等浩瀚，整座本丸整个空间的改变只在一瞬间，却一丝一毫的清晰呈现在他们面前。刀剑们受到灵力冲刷，从里到外都被打上审神者的印记，脑海里竟然空白数秒，才勉强反应过来。

这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孩子……就是他们拒绝不得的主君！

看起来娇生惯养骄矜自持，却也霸道自我不容抗拒！

一时间，已经升级成大广间的正厅里鸦雀无声，本来还有些小心思的刀剑们茫然对视，心理活动出奇一致，却竟然被大广间里气势所迫，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愧是开后门塞进来的审神者，灵力强大，恐怖如斯！’

全文大修1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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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刀与他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