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8.

【行叭，既然主君想要装傻……】

“就算她们真的是姐妹，这件事也与我们无关。不必太为此费心了。”

莺丸将八百理蹭乱的呆毛拢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主君。您现在要做的不是插手闲事，而是修养身体。”

“我没有问题！”少年审神者举手：“只是灵力透支而已，睡一觉起来已经好了！”

“还有您后背的刀伤。”近侍大人毫不留情：“伤口再裂开再流血，您就自己洗被单。”

八百理：“……”

他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还乖巧的把被子拉到嘴巴的位置。

他睡着之后，莺丸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出门去。门口大包平还在等着，鸣狐却已经离开许久了。

“包包，”太刀温柔地笑：“久等了吗？”

这是一句废话，莺丸想，还有可能把脾气火爆的大包平惹火。

大包平也确实竖起眉头，却顾忌着什么，声音没有太大的低声吼：“这还用问吗！当然了！等你休息都要等这么久！下次快一点啊！”

“嘘。”左右无人，莺丸在对方唇前竖起食指，轻声细语地哄他：“安静点包包，也没有下次了。”

主君受伤住进医务室，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有下次的好：“我没关系哦，毕竟我们是刀剑嘛——”

最后一个字拖得长长，成功的让大包平从脸红到脖颈，配合着红头发红衣服，简直就是一颗西红柿，个头还超大的那种。莺丸越看越开心，最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太近了。】

大包平冷酷地想。耳朵尖都变红了。

【太近了。】

289.

距离源氏邪神祭祀还有十天。

按照时政的计算，该是女鬼尸体向平安京进发的时候了。

桔站在百鬼的控制台前，看着密密麻麻数十个屏幕里显示的待机部队，通过终端与各部队队长进行频道通讯。

“具体时间没有记载，但综合测评过户隐红叶的强度和速度，线路选项裁定。”

“沿途各部队注意，筛选妖鬼强度，防御时间溯行军，必要时可以现身保护。”

“投放——开始！”

距离红枫林一天多路程的山路上，黑军装黑披风的女孩挥刀斩断捆缚着女鬼的头发，闪身撤离的同时按住嘴边耳麦：“任务完成，前辈。”

这个“户隐红叶”其实是当年的红叶留下的尸身，只剩下本能和仇恨的鬼。但就是这样的鬼，却将整个平安京都拉入恐惧的火焰中。

刀九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容一点点收敛，最后面无表情：“真好啊……复仇。”

距离“户隐红叶”抵达京都源氏，还有十天。

290.

安倍晴明走了，源赖光却被父亲叫住。

源满仲磨挲着手边的纸张，沉思半晌，才问：“赖光对红叶，印象如何？”

源赖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藤原红叶，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妹妹：“如常。父亲问这个是想……”

夭寿——少族长无辜茫然的表情下是十足的警惕——老头子该不会真的想给他联姻吧？人选是藤原红叶那个小疯子？

“那就不要你亲自动手了。”源满仲的神态动作和语气都称得上善解人意，结合他的身份，甚至是格外的宽容。说出的话却让源赖光以为自己听错了：“明天让你的武士去，将红叶杀死吧。”

轻描淡写，满不在乎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而不是杀死你从小到大的玩伴。

“杀……？”源赖光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字音来。源氏的族长意味不明的看他，淡淡道：“你不明白？还是下不了手？”

“我明白。”

【既然名字一样，又专门选了这样一个时候，“杀死藤原红叶”与刚讲过的“红叶”肯定是有联系的。】

源赖光说：“我只是需要一个详细的解释。”

他抬眼对上自己的父亲、一个世家大族的族长，殷红眼瞳沉凝，全然没有惶惑恐惧等软弱的情绪。他用最短的时间稳住情绪，冷静地抽丝剥茧：“您应当告诉我一切。”

【而不是像对安倍晴明那样，说一半藏一半。】

“你继承了我的天赋，应当也能想到原因。”源满仲有点不满意了，但还是开始解释：“红叶将以大妖的姿态在藤原红叶身上复生。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无法保证。”

名字是最短的咒。一个人的真名，即是一个人的存在。

藤原兼家的妻子时姬和源经基的正妻一样，也是个十足柔弱的女子。某个初冬她出门赏雪，发现薄雪之下竟然还有一丛枫叶压在枝头殷红如血，又怜又爱，竟然着魔似的不忍离开，直到晕倒车里。

醒来后，藤原兼家和藤原时姬就被告知，他们将有一个孩子诞生在下一年的秋季。

时间和枫叶都过于巧合，那是已经将近四十岁的源经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亲自为那孩子测算了姓名。星盘占卜佛前求签掐指测算轮番来了一遍，答案都只有一个——

【红叶】

藤原兼家当场傻眼。

源氏与藤原家是世交，源经基与兼家的父亲一辈。他对当年的事也听说过一些，虽然不多，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此刻听到源经基口中吐露这个名字，当即就慌张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孩子被妖鬼缠上了吗？还是说，他是个不祥的招惹妖怪的……”

“她是红叶的转生。”源经基温和地打断他。清和源氏之主在外的风评向来很好，待人接物都温温和和，姿容又极盛，看起来甚至有几分荏弱，而美人做事总是会被美化几分。旁人的印象自然就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此刻也同样，藤原兼家被完全安抚下来，不知不觉地听从了他的安排。

“你且作不知，照常养大那孩子就是，”源经基笑意浅淡：“红叶复生之前，源氏自会将她提早铲除。若是害怕，你就带她多来源氏走动，我与满仲都会看着她。”

“……好。”

藤原兼家答应了。

所以藤原红叶有了这个名字。

所以藤原红叶幼时就常常被带到源氏走动，甚至为此穿上男装，与赖光相识。

所以藤原红叶会短暂的失去意识，因此结识安倍晴明。

所以藤原兼家一直恐惧着她，又矛盾的想要弥补她。

所以……

291.

“我注定……”素衣乌发的女子还身在病榻，一手撑起身体，看着执刀而立沉默不语的影子武士，嘶哑的笑起来：“要早死？”

“荒谬！”她暴怒起来，美艳的面孔都因此扭曲，殷红的指尖抠进被褥，歇斯底里地尖叫：“凭什么！为了那个女人！那个早就烂在泥里的女人！我凭什么要为了她早死！”

她接受不了这个理由！那个折磨了她数年的、将她喜爱的晴明弄伤的女鬼！分明是将她逼迫到疯癫的罪魁祸首，凭什么要她搭上一条性命！

哪里来的这样的道理！

“我是藤原红叶……是藤原家的女公子！跟那个女鬼有什么关系！”她抓过身边的东西乱砸，枕边的发饰都没有放过，枕头也随手一丢，砸向依然沉默的影子武士。

枕下有她之前藏着的短刀，她没注意，同样一手丢了出去。对方没有躲避的意思，还是源赖光突然出现在他之前，将枕头短刀统统拦了下来。

少族长的手里也提着刀，身着狩衣披挂甲胄，白发红瞳庄正淡漠，冷酷不近人情。

源满仲的吩咐犹在耳边。

——“所以你去，杀了她。”

他沉默地将刀尖抬起，指向红叶。

武士试图阻拦他亲自动手：“这是下达给我的任务，主人您……”

“这不是你的任务。”源赖光盯着红叶的双眼，从那双眼黑极大、眼白上却缠绕着红血丝的眼瞳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白发和刀剑的寒光，却是对武士说：“你只能听从我的命令，其他人，都不行。”

哪怕是他的父亲，此代源氏族长。

红叶怔怔地看着他们，安静之后眼眶突然一红，哽咽道：“赖光……哥哥……”

她哭得像个小女孩：“我是藤原红叶啊……我不是她啊……为什么啊……”

【为什么我要遭受这些啊……】

【为什么我一定要死啊……】

【为什么来杀我的……是你们啊……】

武士执刀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跟源赖光幼年相识，之后就一直跟在源赖光身边，自然也和红叶熟识。虽然因为恪守守卫身份，和红叶的交情并不到源赖光的程度，但数年下来……

他已经如此难过，主人又该如何？

想到这里，武士抬头看了源赖光一眼。

他其实没有听到完整的“故事”。源满仲给源赖光说完之后才将他召到室内，下达了今日来杀人的命令。当时源赖光没说什么，现在却直接进来，决定亲自动手。

【您要做什么？】

啜泣声变成嚎啕大哭，又变回啜泣和哽咽。藤原红叶将手臂盖在眼上，用衣袖吸干脸上的泪水，奇异的冷静了下来：“连藤原家……也救不了我吗？”

她明明是藤原家的女公子。

“救不了。”源赖光终于开口和她说话，却如宣判死刑：“叔父曾曾想你我联姻，被源氏拒绝了。”

以一族之力都要拒绝的，若非妖鬼，就是死人。红叶正在其中，无法可救。

“源氏也救不了吗？”

“……救不了。要你死的，就是源氏。”

又是长久的沉默。

影子武士被这气氛压抑地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源赖光依然腰板笔直刀剑紧握，一动不动，安稳如山。

【您在想什么？】

如果说一个合格的族长的标准，是喜怒不形于色，心思难以揣摩，那从前的源赖光是达不到的。这也是源满仲醉心研究，却一直没将源氏交到儿子手里的原因。

经历过今天的事，源赖光无疑“成熟”了许多，连身边人都看不清他的想法。虽然没人想要这样的成熟。

红叶哭累了，瘫在榻榻米上无力的将手放下，露出肿起来的眼睛。

她说“我明白了”。

“请将刀给我吧，我宁愿自杀，作为‘藤原红叶’死去，而不是‘红叶’的转世。”

她吃力地正坐起来，病容憔悴披头散发，连脸上的脂粉都因为眼泪冲刷而狼狈难堪，眼里却燃烧着火一般的红色：“藤原红叶绝不是任何东西的附庸……绝对不是！”

但她还是很怕很不甘心，撑在地上的手臂颤抖，带动整个身体的战栗。

从武士的角度，能看到源赖光绷紧的脊背和晃动了一下的长发。

【您在……难过啊……】

“赖光哥哥……兄长，”藤原红叶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窗边的桌子底下有暗格，你帮我把里面的东西交给晴明，好不好？作为交换，我原谅你了……”

她从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

在父亲面前没有，在母亲面前没有，在同母不同母的弟弟妹妹面前更是没有……生为藤原氏的女公子，又有源氏的关系，哪怕是在皇室子弟的面前她都张扬至极！藤原红叶在京都，向来都是美艳与骄傲的代名词！

可现在她不确定，不确定自己在源赖光心里还是不是人类，是不是那个跟屁虫一样的小妹妹。她不敢不低声下气。

卑微到尘埃里。

屋外日光斜照，照到源赖光与武士的身后，唯独只有藤原红叶，被笼罩在深重的阴影里。得到消息早有准备的藤原兼家禁止所有人接近，自己也忙着安抚伤心欲绝的妻子，所以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可惜了难得的好天气。

藤原红叶固执的睁大眼睛看着源赖光，泪水积蓄，却倔强的不落下来。放到平时，这姿态想必会很美，梨花带雨美人垂泪什么的。但此刻她妆容模糊眼皮红肿，只能让见到的人感叹一句可怜。

求你……求你了……

只有源赖光能将她的东西交给安倍晴明了。她死之后，其他人一定会将她的物品都烧毁掉，都避之不及，都埋葬进不见天日的地底下。

源赖光终于做出反应。

他弯腰摸了摸她的头，将短刀递到她手里。

“我会记得你是藤原红叶，”他表情很冷但声音很轻，很坚定：“是我源赖光的妹妹。”

292.

梦山的主人是白藏主，曾经被源氏捉去，作为杀人的兵器驱使。

被幼时的安倍晴明救出后，得名“小白”，化身红白二色的小狐狸，留在安倍晴明身边。

他厌恶杀戮，所以收敛爪牙，将妖力化作保护的狐影，释放成晶质的屏障。

技能名为，【梦山狐影】。

293.

短刀刺进胸口的瞬间，空气中荡起悠扬的“叮——”的一声，刀尖如刺到晶体般被弹开。

蓝衣白发的阴阳师手持蝙蝠扇，坐在巨大白狐的背上从天而降！

二尾白狐皮毛如挂白霜，扬天长鸣——

【梦山狐影】！

藤原红叶愣愣地抬头，透过源赖光与武士的身体，看到了心爱的阴阳师从未有过的凝重表情。

安倍晴明绕过源赖光来到她身前，劈手将短刀打掉，刀刃无意间划过他的手背，也同样只有一声“叮——”，悠扬动听。

“会有办法的，”阴阳师说，因为匆忙赶来有些气喘，“一定会有办法的！”

全文大修7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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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十天（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