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

距离邪神祭礼还有九天。

爱宕山，一处不为人知的密林。

“如果历史有记忆……”

“那我一定是它最讨厌的人。”少女倚着一棵树，手里的提灯在昏暗的林影中散发出朦胧的光晕。

她转头看了看对面的妖怪，忽然笑了一声，补充道：“没有之一。”

黑发红眼，短摆和服，玫红油伞，金鱼提灯。时政隶属本部执行部队队长，源氏神乐。

她对面站着黑发的大天狗。

妖怪种类繁多，但每一种的数量都很少，甚至只有一个。群居的妖怪，要么妖力弱小到只有抱团才能生存，例如天邪鬼，要么强大到能占据一片领地，在其中繁衍生息，例如大天狗。

弱小的族群名称共用，而强大的族群只有族长有资格以种族为名。

神乐面前的大天狗就是这样。成为一族之长，继承现代们的位置和名称，成为整个族群的守护者。

大天狗握着团扇不说话，只仰头看着山林外的天空。被树冠切割的支离破碎的视野里天色尚好，西边晕染开的胭脂色底下像是有火，光亮与黑暗同时在天幕中蔓延，把底下的树影对比到泥地里。

“如果能守护住族群，守护住我的大义，”他低声说：“被历史厌恶算什么。”

大天狗身边倒着白发蓝衣的阴阳师，但他们都知道这具妖力化成的假象之下是妖狐，因为轻敌而被鬼巫女山叶单独约出去，最后差点被溯行军围剿而死。

红枫林里溯行军蜂拥而出的时候，神乐和大天狗悄无声息地潜入，带着妖狐来到这里。

“算算时间该醒了，我们也该走了。”神乐摇了摇手臂，提灯带起的光晕随之摇晃，照在妖狐面上，安倍晴明的面容在融水般消失：“真让人怀念。”

“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大天狗转身，高木屐踩在厚厚枯叶上，被妖力托着没有陷进去，他展开翅膀，神乐自觉上前让他抓住。起飞时黑羽四散，神乐回头看了一眼，青年的翅膀上白骨嶙峋突出，已经能很轻易的看出暗堕的样子。

风声呼啸。

他们将紧贴着山林，从更靠近黑夜山的那边离开。一路有疾风有寒流，有不强大却难缠的妖怪和瘴气，但至少不会遇到天狗一族的族人和时政的审神者。

大天狗的妖力所剩不多，正在转化的是溯行军的更污秽的瘴气，他不想动用。此刻就只能任由冷风吹脸，把头发吹得像刚从两块钱的洗剪吹里出来。

神乐看着比爱宕山顶更远的地方。

“因为这是第三次了。”她轻声说。

声音太轻风声太大，说话全靠吼，她的话自然没有被听见。大天狗虽然溯行暗堕，但身为一族之长的族长包袱还在，甚至因为承载了一族的希望而愈演愈烈，就没有重复询问。

他也不想张开口吃一嘴风。

大天狗和神乐走得很及时。

因为在他们离开到妖狐苏醒的短短时间里，树林中黑洞扭曲又消失，察觉到“异物”在历史中长久停留的“检非违使”迈出一步，发现目标早已离开，停顿片刻，还是选择了紧追上去。

就像和死神赛跑。

跑赢了，检非违使追上他们之前就能把所有节点都保护好，让历史恢复原样。跑输了，被检非违使纠缠住，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溯行军把他们珍惜的东西都破坏掉。

“接下来去哪？”从山叶手上救走妖狐前，他们规划过路线。

“去源氏。”当时神乐是这么说的：“我们去找那个能改变一切的孩子。”

“——八百理。”

298.

距离邪神祭礼还有八天。

清晨。源氏。

源博雅百无聊赖地坐在榻榻米中央，是个能看到窗外、窗外却看不到他的角度。被软禁的小公子把长弓横在膝上，一边琢磨着保养弓弦，一边试图用视线将其当琴弦拨响。

最后他放弃了，从怀里掏出笛子，开始脑补自己和小伙伴在外面自由玩耍聊天找妹妹的场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被关起来真是相当可怜。

源博雅沉默片刻，源博雅直挺挺倒下，源博雅抠榻榻米。

“神乐……”

奴仆准时准点敲门，将饭食送进来。源博雅翻白眼一样向外看，也只能看到空当处奴仆穿了草鞋的脚。

连送饭都只有一个人。

“兄长还没有回来吗？”他问，克制住丧丧的语气。

外面的脚动了一下，熟悉的谄媚的声音：“还没有呢，小公子。”

源博雅要自闭了。

可能是无聊的原因，他觉得有些胸闷，好几天没出去野马一样跑跑撒欢，食欲也消减下来：“哦。那你退下吧。”

那道虚浮又沉重的声音远去了。空当里的草鞋的脚也消失掉。源博雅躺在榻榻米上，越发心浮气躁。

【兄长还不放我出去吗？】

【就算没空，派人把我送回爱宕山也好。】

【神乐还没找到吗？】

【如果我能亲自去找的话……】

胡思乱想中他没有吃饭，中午的时候那奴仆又来了，看到拉出的托盘里一切依旧，很忧心地开解了他很久。但他只觉得厌烦。

【那双草鞋又没有了。】

昏昏欲睡里，源博雅翻了个身，打算爬起来找本书看。或许看书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因为这座部屋是他和赖光小时候为了学业方便而居住的，存放的也都是他小时候的书。

谁还没有个黑历史，只不过摊上这么一个严厉的少族长哥哥，源博雅留下的黑历史尤其多罢了……而且还大都记录在这里。

“真不想看那些抄了好多遍的课业啊……”少年继续翻身。

【反正没人，也许就这么翻滚过去也不错。】

无聊到一定境界的小公子这么想着，不由自主地颠了一下。

源博雅：“……”发生了什么？

“可能是太无聊了或者太饿了？总之应该是错觉吧……”他嘟囔了一声：“要不先去吃午饭……”

又颠了一下。

源博雅：“！！”家里进妖怪了吗？！

毕竟是阴阳师大家的公子，他翻身而起伸手张弓凝聚灵光，一连串的动作还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半蹲在那块榻榻米旁边，随时准备用箭头射穿进犯妖魔的凌厉的姿态。

杀气。

“冷静一下，别走火。”榻榻米被顶开到一边，而石头覆盖木板的地上被挖开一个大洞。

白衣乌发的小少年说着奇怪的话冒头，双手举起来，表示自己没有武器也没有埋伏，是全然的示弱的姿态：“好久不见啦，博雅老师。”

源博雅没有放下弓箭，依旧戒备地看着他，并在找机会向外传递消息。

八百理想了想，反正这段记忆最后是会被封印起来的，不如对博雅老师说实话。

于是他就清清嗓子开说了，第一句话就是“是神乐老师让我来找您的！”

源博雅被精准命中：“！”

八百理继续：“不过是一千年后的神乐老师！”

源博雅陷入懵逼：“？！”

八百理爬出来坐好，开启嘴炮平A模式，话里话外都是神乐blabla，真假掺半虚实相加，把溯行军改成“毁灭世界的反派”，把时政换成“拯救世界的正义”，把自己说成是背负了使命回来找人的大佬的弟子……

而源博雅！就是拯救世界的天选之子！是正义阵营获胜的关键！

源博雅温和一笑，箭尖几乎戳到八百理脸上：“我信你个鬼。”

“说，你是什么种族的妖怪？或者，你是谁家阴阳师派来的式神？潜入源氏有什么目的？你怎么知道神乐的事情的？！”

八百理眨眨眼，歪头，微笑。

形貌昳丽的小少年这样乖巧温顺的笑容几乎能俘获一切有弟妹孩子的人的心，源博雅也没能免俗。

但他只是恍神片刻，就看到弓箭倒转箭头掰断，黑色羽毛组成的风的牢笼将他困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这个年纪的老师真的是太嫩啦，”八百理比了个“嘘”的手势，笑的眉眼弯弯：“不过这也说明赖光老师把你保护的很好？哈哈，真好啊。”

奇怪的妖怪，奇怪的话，奇怪的熟悉的态度，奇怪的……难过的笑容。

源博雅死死地盯着他，奇怪的咒术让他连嘴巴都张不开。

“可我说的是真的。”理说。

要不是在来源氏的路上遇到从天而降的大天狗和神乐，他都不知道，在被改变的历史里，博雅老师被变成了那个样子。

瘦骨嶙峋，体弱多病，连灵魂都被折磨成一死即散的残魂。所以安倍晴明会带着源博雅动不动就玩失踪，连让他转生都不能，只为了寻找能让他活下去的力量。

“对不起。”因为见过对方持着长弓飒然大笑的豪爽模样，所以那样的脆弱只想想就觉得难过。明明被困的是源博雅，此刻向下垂着嘴角道歉的却是八百理：“对不起，博雅老师……”

他憋着眼泪，虽然满身都是阴气，却真诚得不行。源博雅虽然没有兄长那样的天分，看人却极准，见他想哭的样子那么热忱那么伤心，自己也觉得颓丧。

“所以我来救你啦。”理小声说：“我把你放开后，你能不喊人过来吗？钻洞其实好难的，地底下咒术也好多。”

“同意你就眨一下眼？”

源博雅依言眨眼。

八百理就撤掉风牢。大天狗的羽毛簌簌落地，像在室内下了一场黑色的大雪。

源博雅安静地坐下，捡起羽毛，低声问：“大天狗怎么了？”

“如果是老师现在认识的大天狗的话，他很好哦。”理有问必答：“如果是这些羽毛的主人大天狗，那他的状况有点糟糕。”

“……也是千年后的大天狗？”

“这倒不是，千年后已经没有大天狗了。”至少被改变的历史里是没有的，理也是刚刚才得知：

“几年后，爱宕山就会被我说的那些坏人屠杀尽，那座山会成为他们的据点，用来刺杀赖光老师。鬼切……啊，现在还没有小叔叔呢，反正就是，结果相当惨烈。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没有被改变之后的记忆，却还记得别人都不记得的事，理也觉得很奇怪。

“这个大天狗就是几年后的大天狗，他目睹了族人被屠杀的全过程，然后潜伏起来暗中报仇，”理轻声说，“然后也回到了现在。”

299.

其中过程有些曲折。

最先是鬼切，痛失主人的刀剑肃清爱宕山溯行军的时候，大天狗就在暗中看着他挥刀染血，之后又跟着鬼切一路回到源赖光在大江山遇袭的时间点。

鬼切捏碎了罗盘转换器，和曾经的自己融为一体，而大天狗飘然离去，想要救助自己的族人。

但那时溯行军已经集结完毕，离屠杀只有不到一天的距离。狂澜难挽，大厦将倾，大天狗自己又是“多出来”的那一个，根本就救不到多少族人。

于是他第二个遇到了神乐。

拥有一切记忆的、最先来到平安京战线的执行部队队长。

300.

“这是我的第三次溯行。”

少女被拦在源氏内，大天狗站在身侧时刻准备强攻突围，而拦住他们的巫女黑发漆黑到发蓝，眼睛也是澄澈到空洞的冰蓝。

八百比丘尼。

“我知道，”同样失踪已久的巫女说，法杖上星辰宝石闪闪发光，将清晨的日光都比下去：“星辰已经告诉我一切。”

不能被旁人发现，所以他们站的位置很偏僻。白槿花开的馥郁，像铺盖在灌木上的云。

所以……

脱去奴仆人皮的白面婆一爬出来，就撞上了三双高深莫测的眼睛。

白面：“……”？！？！？！

我死了！！！

全文大修74/8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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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祭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