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圣母玛利亚的女儿”，是出自《格林童话》的一个故事。

故事里，圣母玛利亚收养了一位贫穷人家的女儿，照拂她从三岁到十四岁，直到有一天，圣母要出远门，把天国的一串钥匙交给女孩保管，钥匙一共有十三把，对应天国里的十三道门，圣母告诉女孩，其中的十二道，她都可以随意打开，但是，第十三道，禁止她入内。

女孩答应了，为此她发下誓言。

圣母离开后，女孩每天打开一扇天国的大门，观看内里的风景，最后，十二道门都被她打开了。到了这时候，圣母还没有回来，终于女孩按捺不住好奇心引发的那股**，违反誓言，打开了第十三道门。

在这门内，三位一体的神灵本尊，端坐在火与光之间，女孩朝火光伸出的手指立刻变成金子做的，女孩知晓自己犯下大错，关上大门逃走，但错误已经无法挽回。

圣母回来了，她召来女孩询问，女孩恐惧地不敢面对，撒谎说自己从来没有打开第十三道大门，但她金色的手指是不可磨灭的罪证。

圣母明白了一切，施下惩罚，让女孩从此缄默，并将女孩放逐人间，让她流落荒野，受尽苦楚。

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虽属《格林童话》，但在流传度上完全无法与《灰姑娘》、《白雪公主》等故事相比，小兰会记得，是因为她不久前才翻阅过整本《格林童话》。

那还是从白雪公主的世界回来的那一天，小兰尚且以为自己做了一个美梦，为了纪念那个美梦和白雪公主，她在放学后，特意去书店买回了一本《格林童话》。

随后的事，不提了。

自从意识到【任务世界】可能跟童话故事挂钩，小兰就拿出十二万分的认真，抽空把这本儿时读物重新回顾了一遍。

所以眼下小兰看到少女的黄金手指，立刻明白了少女无法开口说话的原因，也明白了少女为何衣不避体，因为在一日日的流浪中，少女身上穿的衣服都破碎脱落，她又没有编织衣服的能力，于是只能用自己的长发来遮挡身体。

小兰还清楚这个故事到这还没有结束，不久以后的将来，这片土地上的国王在森林里打猎时会遇见少女，他把少女带回王宫，在相处中，喜欢上少女，随后两人成婚，少女成为王后。

又过了一年，王后怀孕生下孩子的那天晚上，圣母在王后的面前重新降临，解开施加在王后身上的咒语，让她回答曾经的那个问题，是否进入过第十三道门？

王后拒不承认。

惩罚继续，同时圣母带走了王后的孩子。

如此，反反复复三次，直到王国上下都流传起王后是个食人魔的谣言，国王也无法再庇护王后，王后因此被架上火刑台，直到生命临终的那一刻，王后才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于是，一场大雨浇灭了刑场上的火焰，圣母带着王后的三个孩子降临，告诉民众真相，王后和国王以及他们的孩子重新幸福地生活在一起，Happy End！

尽管知道童话故事都有虚构和夸张的成分，但回忆起整个故事，一时还是让小兰感觉头脑发胀，颇有种千头万绪，无从说起的感觉。

尤其是她现在进入这个故事里，真正面对流浪的少女，在少女平静看来的目光中，她难道能多嘴说上一二吗？

不管是幸，还是不幸，这都是对方自己做出的选择，她也为此承受了她应当承受的代价，小兰这个旁观者，绝无可以置喙的余地，尽管她也想让少女少受点磨难，但对少女那种死到临头才悔改的固执，她毫无办法，那绝不是用言语就能推动的。

很快，小兰又注意到了另一件事，在这整个故事里，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提到过少女的名字，从贫困的女孩到圣母的养女，从流浪的少女到王国的王后，少女拥有的只是身份，没有名字。

哑口无言。

没有名字，怎能交换名字？

她的任务岂非一开始就陷入了死局？

看着面前的少女，小兰不抱什么希望地问，“你有名字吗？”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少女眨了下眼，低头去看小兰握着她手腕的手，小兰已经放松了力道，少女轻松地挣脱，然后双手将小兰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你知道名字的含义吗？”小兰再问。

少女从间隙里瞅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好吧，可以确认了。

或许这次的任务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叫做“交换名字”，而应该是“寻找名字”，小兰心想，她显然没有资格为少女取名，只有少女的亲身父母和圣母玛利亚，以及少女她自己……

故事里对少女的亲身父母提及不多，只说他们是住在森林边上的一对穷苦夫妻，那么那个森林会是这个森林吗？寻找的话，要花费多少时间？

而圣母玛利亚，如果她祈祷，圣母玛利亚会为她降临吗？小兰对宗教所知不多，但将对方当作一位无所不知的神明来看待，那圣母玛利亚降临的那一刻，是否就会看穿她“异界者”身份？

对此，小兰不敢赌。

前面两条路线都行不通，解决方案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少女本人身上。

让少女为自己取一个名字，这应该……不难吧？

但这种既视感，小兰囧了一下。

想到斯芬克斯，她的耳边又有点发痒了，刚才它似乎想和她说些什么，这会儿却这么安静，小兰不免有些担心，又因为少女在近前，一些事不方便直接开口，她转而想试试那个她向斯芬克斯开通权限后，开放的心灵感应功能。

【A……】

她才往脑海深处发送了一个音节，手就被用力地拉了一下，循着力道看去，少女正紧抓着她的右手，看着她的眼眸深处幽幽掠过一缕寒光，顿然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实在有令人目眩神迷，醉酒酣然之感。

“我不想那么快的。”少女开口说。

*

“啪！”的一声，手掌拍在一块几乎与人等高的大石头上，一个声音狐疑道：“我怎么不记得这里有块这么高的石头？”

近旁，似乎有另一个声音说了些什么？

听见后，手掌的主人低头，用另一只手里拿着的长树枝扫开脚边细长的草叶，草丛晃荡了一下，又恢复平静，但应该发现的线索已经被人发现。

“原来如此，不过……”声音呢喃，“这好像没什么用，该跑出来的都已经跑出来了……”

手掌从石头上离去，两旁的树林里传出呼啸的风声。

“希望不会有人这么倒霉……哦，如果是你们倒霉一下，我是没什么意见的……”

说着话，双脚的脚步踏上了石头后面蜿蜒的小路。

*

那双柔美的手忽然如水蛇般缠上了她的手臂，靠近的脸庞呼吸可闻，冰冷的气息随之弥漫开来。

“和我一直在一起吧。”

比起恐惧，先涌上来的是疑惑，呼吸在瞬间停滞，从喉咙中冲出来的疑问：“你是谁？！”

“这是第一个问题吗？”

“你不是圣母的女儿！”

“我不是，我根本不知道那是谁？”少女笑道：“不如问问你自己想了什么？真是有意思的人啊，很久没看到这么有趣的想法了，所以留下来吧。”

右臂如同被钢筋禁锢，小兰肌肉紧绷，鸡皮疙瘩从她手臂上立起，遍及后背，额头也不禁淌下滴滴冷汗，直觉在不停叫嚣：危险！危险！立刻离开！

“我为你安排了一出绝妙的戏剧，一个循序渐进的开场，但是奈何……现在看来直接一点，似乎也不赖。”

耳畔嗡声作响，然而小兰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放开我！”

“不！放！”

上扬的声调，在戏谑的背后，小兰分明看清了某种残酷的本相，一时她也顾不上许多，伸手朝着对方的双手拍去——

只要能让她挣脱，拉开距离。

但对方完全不能用常理来考虑，那不是正常的一招一式，动作没有比小兰的更快，却从禁锢她右臂的双手中，突然有一只手像爆开的烟雾朝她的左手扑来，沾上她皮肤的那一刻，重新化形，压着小兰的手，重重地掼在了地上。

在这一击下，小兰手臂发麻，力量被轻易卸去，她的身体本就是蹲姿，由此向下倾斜，后背撞上树干，陷入了更加不利的状态。

“啧，不要这么着急嘛。”对方一手压着小兰的右上臂，一手制住小兰的左手腕，欺身上来，斑驳的树影与秾艳的面容参差交映，越发得邪魅惑人，“我可是打算好好跟你说说话的……”

“你是谁？！”

声音被打断了，它有些吃惊，随即不悦道：“为什么又是这个问题？”

“是人类吗？”

“咦？”

它看着小兰，凌乱的发丝散落在少女的脸侧，褪去血色的脸上是强自遏抑的屈辱和痛苦，但自下而上直视的双眼仍像高悬于空的星辰，闪耀着不灭的光辉。

“真漂亮啊，所以你比其他人类都让我更喜欢一点……”它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却显得有些轻蔑，“不是看见了吗？人类？我和你完完全全是两个物种。”

它看进小兰的眼底，似乎迫不及待地想从那双眼眸里看见涌起的恐惧，可惜它失望了，少女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难道是它化作的这身皮囊太漂亮，没有应有的威慑之力吗？

下一秒，它打了个寒颤，身体下意识地往旁一侧，什么东西自它的耳边擦过，因为一开始就不是瞄准它的颈项，但它耳边飘扬的金色长发却在这一阵劲风中被带得向后飞去，然后唰地一声齐齐削断。

长发和那东西一同落地，眼角余光快速瞥见，它才意识到那是一把吹发可断的利斧，愣神之际，它感到压着少女右臂的手一空，迎面当胸一掌朝它袭来，它急忙让胸口的部位化形，空出一个大洞，谁料少女招式猛地一变，手臂划过胸口，掌心向上击中了它的下颚。

“咯哒！”清脆的响声荡开。

如果它是人，这一击就会让它的下巴脱臼骨折，下颌又连接着颅骨，可以直接引发脑震荡，但它不是人，属实要比人类皮糙肉厚很多，所以它也不过晕眩了一两秒，赶在小兰的下一波攻击前，它就反应过来了，勃然大怒。

“我竟差点忘了你这双手会些不入流的小把戏。”

它挺身而立，明明是与小兰差不多的身形，此刻却暴涨了两三倍，那件簇新、刚上身的棉麻长裙在一阵呲啦声中破成碎片，纷纷掉落下来，少女，不，它现在已经不是少女，从脖子往下的躯体都变成了一团由白雾组成的不明物质，像异变的章鱼触手一般挥舞涌动。

小兰再怎么坚强，在如此的变化下，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惧色，然而还不等她翻身坐起，触手已经卷上了她的双腿和腰腹，将她举向空中，面对那颗尚还保持人形的脑袋。

“先让我把你的手吃掉！”怪物怒吼着，饱满的红唇向着两边裂开，一直张到耳际，露出一张长满锯齿的血盆大口，开合间，冲过来咔嚓咬住了小兰的右臂。

“啊！！！！！！！”

鲜血喷涌，小兰眼前蓦地一黑，剧痛之下全身的冷汗透体而出，顷刻间便大汗淋漓，但也就在下一秒，小兰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万般痛苦中的最后一丝清明，她瞪大了双眼，看着那张卡在自己胳膊上的巨口，手臂不退反进。

森白的牙齿划过她的皮肤，如利刃剐蹭着她的骨头，发出令人耳酸难耐的刺激声，小兰径直将手臂伸进了怪物的嘴里。

心念中，一个字无声地吐露：“放。”

“嘭！”

空中爆开了大团的烟雾，在怪物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小兰向着地面摔去，与她一起下落的是那块表面有着奇怪划痕的石碑。

完全没有时间给她用来调整姿势，小兰摔在地上，手臂再一次遭受重击，唯一幸运的是，她的手臂还在，没有被怪物活生生咬断。

疼痛已经开始令小兰视线模糊，她瞧见了落在她身旁土地里的石碑，但她更关注上方，那团被撑爆的烟雾，似乎有一阵风来，烟雾在飘散——怪物不见了！

是死去了？还是被她击退了？

涣散的思维暂时想不明白，但随着那个身影的消失，如同压在胸口的铁板被挪开，极限状态下飙升的肾上激素在逐渐降落，按压不住的恐惧和濒死一线的侥幸让小兰胃部痉挛，忍不住翻身呕吐起来，她的脊背弯曲，蜷缩成一团，但除了酸水，她什么也没吐出来。

终于，失血虚弱的小兰失去意识，彻底昏死了过去。

*

眼前是一片广阔的草地，碧绿的青草长到齐膝的位置，拨开密集的草丛行进时，每一步都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头顶上空照下来的阳光十分炙热，被晒到的肌肤在黏糊糊地出汗，她的心情绝对算不上愉悦，脸上的表情也带着烦躁，但她双腿修长，步伐极快，这就让她行动间的身体凸显出一种无拘无束、分外坦荡的感觉。

忽然，行走的脚步停下了，她已经走到了草地深处，四处寂静无声，连同躁动的风声也悄然停歇。

“找到了。”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目光望去，绿荫丛中，草叶颤悠晃荡的弧度越来越小，侧卧着的少女的脸，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苍白又透明，这位少女正陷入沉沉的酣睡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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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平地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