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看不见妖怪。
这似乎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但两个小妖怪听完后，再度对视一眼，吃惊过后，留下的是茫然……
“是这样的啊，人类怎么会看见我们……”
“我们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都不会发现，还以为是风。”
“对他们说话，他们也听不见……”
“还有、还有，非常过分的，有时候他们会直接踩到我们的身体……”
两个小妖怪七嘴八舌地说，说着说着却发现面前少女的脸在慢慢变得凝重，这让它们的说话声渐渐也停了下来。
“一直都是这样吗？”少女的声音飘得近似吐息，但落地却很清晰，“一直以来……”
小和尚的见识显然比唐伞小僧要广一些，听见小兰的问话，它摇头道：“不是，起码很早之前不是！”
小兰定睛看向它。
“我也不知道有多久，家里的长辈说是很久很久以前，几百年前，也可能是上千年前，斗争不断的战乱时代，那时候人类还能看见妖怪，那是大妖横行的时代，妖怪强大到能抢占人类的城池，称王称霸……”小妖怪说起这段往事，脸上的表情既是向往，又是畏惧，“人类里的除妖师也非常厉害，能够飞天遁地……”
“除妖师？”小兰抓住这个词问：“阴阳师吗？”
“啊……对，除妖师就是阴阳师，只是现在很少人这么称呼了。”
时过境迁，连词语的用法都在悄然发生改变，小兰为之默然，她也明白过来为何吃吃还用阴阳师来称呼那些有着超凡能力的人类，显然才从封印中出来没多久的食梦貘，还未熟悉现代用词的改变。
“那是从什么时候起……”
“说不清了，实力强大的妖怪逐渐销声匿迹，不再在人世间出没，而除妖师也是……”小和尚摇了摇头，无论这是表明它没有见过除妖师，还是表明除妖师这一职业的衰落，都证明了之前食梦貘告诉小兰的一个道理——“妖怪与阴阳师相辅相成，相生相克”，而当这两者都退下这尘世间的大舞台，那么属于普通人的未来也就联袂而至了。
“然后，忽然有一天，也不能说忽然……”小和尚继续回忆道：“森林外边，靠近人类村庄的道路旁立起了高高的石杆，上面牵着奇怪的线，线很长很长，牵到一眼望不见的远方……”
“我也记得，”唐伞小僧说：“从来没有过的稀奇事……所以我们都想跑出森林去看看……其他年纪大的妖怪，不让我们去，怕我们被人抓去了……不过我们……我们还是去了，而且也碰上了人类。说起来，那还是我们第一次碰见人类，结果……完完全全地被当作了空气……搞什么啊，这不显得我们之前躲躲藏藏很可笑吗？……传说都是骗人的吧。”
“才不是！”小和尚反驳道：“只是这些年来，能看见妖怪的人类越来越少了……”
“那总有原因的吧，因为什么原因？”
“这……”小和尚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也许就和电一样……小兰想，来自九天之外闪烁的花火，却被人类奇妙的咒语捕获，成为能握在手中，切实使用的“神器”。
发生在岁月里的改天换地的变化，实打实地消磨了人类对于古老传说中神异之处的敬畏。
——“人们不再相信这世上有妖怪。”
“是吧，是吧。”少女的低语被唐伞小僧听见，它说：“明明是人类自己看不见我们了，反倒认为我们不存在，真是颠倒黑白。”
“有些小孩子还是能看见的，不过越长大越……”大概也觉得自己例证不足，小和尚语气郁闷，过了会儿才提起精神道：“不管怎么样，到了这几十年，夏目大人是我们遇见的第一个能见到我们的人类……哦，现在再加上你……你们很特殊。”
“夏目小姐……”小兰脑海中的想法百转千回，她想到自己面临的任务，“寻找一位少女”，这位少女真的是可以随便选的吗？特殊性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在妖怪生活的森林里，遇见的人类少女——夏目小姐是特殊的。
吃吃也不断对她强调这一点，夏目小姐自身拥有强大的力量。
但是她——
她自身分明没有灵力，她也没有散发任何气息——照理来说，她应该看不见妖怪不是吗？
那她为何能看见了？
理由只能是——
【A酱，】小兰在心里问：【这和你有关吗？】
【我想是的。】斯芬克斯的声音徐徐传来，【妖力，灵力，说到底也可统称为一种能量。而我，是能量的化身。如果用科学一点的说法，是我影响了小兰你的脑电波，让你与妖怪这种形体所散发的波段相匹配了。】
【果然如此，因为你的存在，我才能看见妖怪。】
否则，她也应该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这种特殊性……小兰暗自思忖。
【小兰，除此之外，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件事……】
脑海里，斯芬克斯的声音还在继续，因为想着其他事，小兰略有些漫不经心，【什么事？】
【反过来想，既然都是能量，那么倘若能将我的能量转化为灵力，或者妖力……】
仿佛被人从身后猛地推了一把，小兰的心骤然一停，随即又疯狂跳起来，【——你是说？！】
【小兰，你既可以当人，也可以当妖。】
【！！！】
“喂——”
面前的少女不知为何忽地面色大变，唐伞小僧奇怪地与小和尚对视了一眼，由小和尚伸手拉了拉小兰的手，唤道：“你没事吧？”
少女似乎被什么事吓到了，失神地眨了眨眼，缓了半晌，才重新看向它们。
“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小和尚说，“如果没有，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找夏目大人了？”
小兰摇头又点头，“我没什么问题了，麻烦你带路吧。”
“不客气，唐伞小僧，你要一起来吗？”
“那走一段吧。”
小兰起身，跟上在前方带路的两个小妖怪，内心里，【A酱，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只是提供了一种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我不做人的可能性？】小兰说出后半句话时，带着一种古怪的滑稽。
但斯芬克斯的声音如常：【My Lord，我指的是你拥有的无限未来中的一种可能性。】
小兰的心里又是一怔。
……这太离谱了，她想，然而她也知道，这是符合斯芬克斯风格的一如既往的实话，的的确确又切中要害，只要她的冒险继续，任何离奇的事都可能发生。
生命本就充满了——无限可能。
*
走了十几分钟，一路经过无数错落交替的树丛，小路前方由狭隘变得开阔，放眼望去，不远处出现了青绿色的草地和一片白茫茫的小山丘。
那是？
森林里的雪山吗？
小兰心下微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接着大风狂旋，四周的松杉树摇晃着发出格格的响声，落在地上的草叶迎风舞上高空。
等到大风停歇，小兰放下遮在脸前的手臂，草地上白茫茫的山丘不见了，站在那里的是夏目小姐。
雪山变成了夏目小姐？
不对。小兰抬头向上望，原先万里无云的碧空里遥遥多出了一抹飞驰的白云，速度极快，几个呼吸间，就失去了踪影。
“那也是妖怪吗？身形好大！”
“脾气也大得很。”
小兰看着从草地上走过来的少女，眼睛里不加掩饰地流露出了喜悦，“夏目小姐。”
行走的脚步一滞，是因为这亮晶晶的眼神，还是这友善亲和的笑容，抑或者礼貌尊敬的态度？她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挠了挠脸颊，“……看起来，你完全没有被吓到。”
“因为速度太快了，我都没有看清。”小兰好奇地问：“喝醉酒就是它吗？”
“是啊，非常喜欢喝酒，喝了酒之后，又闹脾气，只有这点和它的身形不一样，像小孩子……不过，说不定也像那种酒馆里经常出现的醉酒大叔。”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觉得好笑。
“那这样让它飞走，没关系吗？”
“嗯？”
“醉酒驾驶。”小兰手指朝上指了指，又做了个滑翔向下的手势，“万一掉下来了……”
她看着她片刻，爆发出了一阵大笑，边笑边道：“很有可能，只看能掉在哪里了？但是怎么办？妖怪里面好像没有处罚这类事情的律例。”
小兰被少女笑得脸都红了，她说了什么傻话？酒驾？人类那一套在妖怪里面可行不通。
她也在想，这样的想法，是只有身处人类社会的少女才会想到的事，她真的是个人类女孩吗？那她的古怪能力是怎么回事？
毫无疑问，一个谜团就摆在那里，是缠成一团的毛线球，现在冒出来的只是一小节线头，在她面前摇来摆去，试图激起她内心潜藏的好奇，去进一步挖掘、探寻，看进另一个心灵，那她——究竟要不要伸手抓住？
她们向帮忙带路的两个小妖怪道谢，又说了几句话，小妖怪们自去其他地方玩耍不提，两个少女向着草地走去。
小兰注意到了来自夏目小姐视线里的观察，就像她也在走路的间隙里同样地观察着对方，小妖怪们离去后，她们一时还没有说话。或许她是时候向夏目小姐解释关于她身份的那个误会了？但包围她们的气氛太过岑静，除了风拂过树梢，草叶沙沙作响地在她们脚下一步步地塌下去。虽然是两个人的步伐，却在均匀的速度中，逐渐同调。小兰忽然想到，身份或许也是不重要的。
何妨将她当做人？又何妨将她当做妖？
她立足于此，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她们停下脚步，互相转过身来，面对面。
穿着校服的夏目少女说：“既然你来了，约定的挑战，现在就来履行吧。”
“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吗？”
她点头，怕对方不理解般，她多解释了一句，“我都是这样向妖怪下战书的。”
“这样……直接战斗？”
“用木棍，谁先敲到对方的脑袋，谁就胜利了。我从来没有输过。”
“木棍？”小兰苦笑，却完全提不起战意。她沉默了一下说：“我们能不能换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
小兰朝着少女晃了晃自己的手掌，“石头、剪刀、布！”
两分钟过后，她们互相承认对方是自己在这一领域里碰上的最强对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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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妖怪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