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宾馆时，横崎幸弥的神情依然带着无法掩饰的激动。

“幸弥！今天你实在——”

“中岛君！”横崎幸弥托起小小的他，眼神闪亮地说道，“你也听到了吧，如果我可以学会幻术，就能让你们暂时恢复成人体型了！”

“太冒……什么？”

“你们的灵魂应该还是正常大小，只是被强行塞进这里面而已，只要稍微欺骗一下世界——根据他们发来的理论材料，这完全不难做到，即使可能没办法离我太远，但……”

中岛敦仰着头，有些怔怔地注视着他，然后因为头身的巨大不平衡向后栽了过去。

“没事吧中岛君，”横崎幸弥这样说着，眼睛里却是难以掩饰的笑意，“没有具体资料，很难分析这所谓的幻术可以做到什么地步，但能够恢复原本的体型甚至模样，就能想起更多过去的事了吧？”

“毕竟人是由记忆组成的，失去对过去、对朋友、对家人的记忆和感情，一定相当让人难过。”

“即使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也希望……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失。中岛君认为呢？”

中岛敦说不出任何话。他只是看着，看着这双给他无与伦比熟悉感的眼睛眯起，露出单纯而快乐的微笑，几乎产生了哭泣的冲动。

“幸弥……”

对不起，忘记了你。对不起，欺骗了你。对不起，隐瞒了你……

“也不用这么感动啦，这是我应该做的，”横崎幸弥将他放到床头柜上，双手合十，斗志满满，“我一定会努力学习，尽快还原出你们灵魂的本来面貌！”

中岛敦：“…………”

他吓得打了个嗝。

“哗啦……哗啦……”

潮声四起。

夜晚，所有人入睡的时间，就是他的散步时间。

完成了与凪的幻术交流以后，六道骸便转道四周，毫无目的地瞎转起来。

虽然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彭格列的交换条件，但六道骸并没有他们是同盟的自觉。居住在沢田纲吉周围人的梦境，除了他进不去的，无一例外被他翻了个遍。就像挑拣货物一样，这个看起来还可以，那个似乎很无聊，不然就去沢田纲吉那个小彭格列的梦境吧，说不定会吓得哇哇大叫着跑开……

他垂下视线。

每个人的梦境，就像是凭喜好装修的房子，连婴儿都会不由自主投射出自己喜爱的事物。即使那些精神力格外强大、又或者早有防备的人会关紧大门，不同的色彩也会从门缝偷溜出来，侧面描绘出他的所见所感。

六道骸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在精神世界看见水泥样板间一样的存在。

对方明明还活着，梦境却空白一片，复仇者监狱那些人的梦境都比他斑斓多彩。

是想要伪装或者隐藏什么？

太没用了。

六道骸靠近那团梦境，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潜入进去，转眼站到了光洁的地板上。

白光自头顶洒落，明亮到近乎刺目，在这样雪白的房间里，留不下一丝的阴霾倒影。

这熟悉的感觉……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是一间相当宽广的实验室。成排的不上锁房间分列走廊，每一个里面都摆放着满满当当的仪器，在梦境中自顾自运转。六道骸随意推开了几个房门，意外又有些不意外地发现到处都没有人。

在这一片死寂的梦境里，没有幻影也非常正常，但是，梦境的主人又去了哪里？对方竟然还没发现他毫不掩饰的入侵？

他又推开一间房门。门上用日语写着“培养室”。这间看起来多少会有点生物的房间同样空空荡荡，只剩等人高的玻璃器皿有序地排列在原地，干净得像从未被使用过。

他发出了一声嘲讽的嗤笑，把门甩上，看向下一扇门。这是走廊尽头倒数第二扇门，门上没有挂着金属铭牌，反而在门把手上拴了一个小小的塑料标签。六道骸弯下腰，捻起标签，不自觉地念出了标签上的字符。

“试作品甲二五八号……”

是梦境主人的编号？

此刻，他难得地迟疑了一下。

事情非常明显，这个被彭格列特意打过招呼的梦境主人，不仅是人体实验的受害者，更有可能直接出生在实验室，那无论是什么样的过去，都不会让人感到愉快。如此一来，大部分事情都有了解释——包括他直接躲在房间不想出现的事实。

在这个连门锁都没有的实验室，逃避会有用？

六道骸冷着脸转身，看向走廊尽头。那里原本可能是墙，是盆栽，是窗户，总之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竖立着一扇和整个梦境格格不入的华丽金色大门。

从上面描金镶铜的装饰来看，它高得远远突破实验室的棚顶，强行嫁接入这条走廊也没有委屈自己，哪怕只有一小片门上区域能被从这条走廊过来的人看见，也骄傲地闪闪发着光。

以六道骸贫瘠的美学眼光来看，只能说它长得很……欧洲，出现在整洁肃穆的实验室里，就像纪实文学突然冒出魔法与野兽一样充满违和。

他挑剔地研究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研究出来。如果不是装饰太过突出，它看起来就和这里的其他门一模一样，毫无特殊，谁都能开。

甚至不需要一把钥匙。

他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只是轻轻地，试探或者玩笑地一推——

一瞬间，强烈的危机预感迫使他立刻松开了手，其中传来的残响依然回荡在他的耳边。他仿佛推开的是无边炼狱的入口，无数饱含痛苦的呼喊与濒死的咒骂，无边无际的懊悔与呢喃奢求，铺天盖地的绝望与仅剩丝缕的希望，几乎将他带回了刚被移植六道轮回的过去。数十人，几百人，千人，万人，百万，数亿，这样多的声音都被硬塞入一个罐子，每个人都在哀嚎，都在哭泣，想要离开，想爬出这里——那是门吗？那是光吗？那里不是有一根蛛丝？只要有一根，就能有千万根，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出去吧！

他整个僵在原地，被不知道哪里伸来的手扯住后衣领拖开，才猛地后退数步，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幸好……幸好他曾经见过类似的场景，幸好他是一名相当强大的幻术师，坚韧的精神支持他安全撤出了那个世界，否则……会被一同拉进去的吧？

即使被困在既无光也无声的地下水牢，他的精神依然自由，可刚刚那些……那算什么东西？

他再次后退了几步，直到他认为还算安全的距离，才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重新审视这扇比起它关起来的东西称得上平平无奇的门。

无论怎么看，对方都像是一扇来自城堡的普通大门，繁复的装饰，考究的雕纹，擦得闪闪发亮的门把手，可这些元素出现在了这里，怪异得让人无法直视。

要继续试着推开这扇门吗？

还是直接找出……逼问梦境的主人？

干脆——

金色的空间倏忽张开，将整片区域包裹在内。某个模糊而虚幻的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前，遮挡住了他探究的视线。

“请离开，此处禁入。”

也许是看他不像日本人，对方又用法语和拉丁语重复了一遍：“请离开，此处禁入。”

“kufufu……”六道骸笑了两声，好掩去自己语调里惊魂未定的干涩，“你又是什么？”

人影似乎望了望他，开口说道：“总归是不让里面的东西出来的人。不想变成他们的一员就快点离开，我对孩子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孩子？我？”六道骸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直接伸手幻化出自己的武器，数字在他鲜红的右眼跳动起来，“与其关心我，不如关心关心你嘴里那个叫幸弥的‘孩子’吧。”

刚刚出现过的金色波纹同样闪现在人影四周，但却引而不发，悄无声息地悬浮在半空：“如果不是你潜入这里，幸弥根本不会做梦，更不会看到这里。”

他们在梦境中遥遥对视，彼此都想动手，但又有着相同的顾虑。

“你们利用他封印那些东西，”六道骸听到自己带着冷意的声音，“是想做什么？”

“你完全误会了，”人影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开口，“这不是封印，也不是你想的邪恶实验，这是属于幸弥的能力。而我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我的‘彩画集’可以隔绝里面的声音，让他不会轻易接触到门内。”

虽然不清楚对方所说的“彩画集”是什么，但六道骸还是悄然松了口气，又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仅存的怜悯，在此刻悄悄冒头，分薄给了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明明一直相信自己不需要同情或者怜悯，却在看到那样相似的场景时无法不去在意。

太可悲了，太可悲了，太可悲了。

“那么——可以告诉我那里面的东西和你是什么吗？”六道骸恢复了自己平时的语调，三叉戟倒转，在附近的墙壁上留下水似的痕迹，“难道是传说中的梦境守护灵？我可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存在。”

人影似乎也放松了警惕，双手抱臂，一副不再操控那些金色方块空间的模样：“我只是个看门人。除非幸弥愿意告诉你，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们没办法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吧。”六道骸抱住胳膊，右眼红得像要滴血，“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会亲自教导他幻术。你知道他的精神世界有多薄弱吗？”

“就像被水打湿的白纸一样。”

“如果弱点太明显——”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滑过脖颈处细细的血痕，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幻术师当然会优先选择攻击最薄弱的地方。”

“留下他。”另一个声音说。

“他不是我们的。”

“没有答案，他不会轻易离开。”

门里关了那么多，门外当然不会只有这位先生一个。六道骸好整以暇地听着他们窃窃私语，直到一个微凉的声音一锤定音。

“告诉你也无妨，”说话的人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倦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入睡，天塌地陷也不会醒来，“毕竟那里以前是我的能力。”

“它叫龙彦之间。曾经只会收藏世界上最美的……跃动着生命火焰的宝石……费奥多尔……”

“现在和垃圾场也差不多了吧，嘻嘻嘻。”

“……你！尼古莱！我要……”

唯一露出模糊人影的家伙沉默着抬了抬手，将他们的声音重新隔绝在了里面：“打你们的牌去吧。”

他出手太过果断，没给人抱怨的机会便平静地转过身，看向六道骸。即使模糊了面容，那股从容又潇洒的气质，依然令人难忘。

“你是幸弥的朋友吗？他怎么样。”

“我不是。”六道骸平静地说，“被黑手党吸纳进组织算过得好吗？”

人影沉默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掩住嘴唇咳嗽起来。他想说些什么，面对六道骸，又实在说不出口，到最终，也只发出了警告：“你已经看出了这里的危险，不要轻易触碰底线。如果幸弥失控，整个世界都会被牵连。”

六道骸并不在乎，他只想知道——

“他知道吗？”

你们所有人都清醒着拥有意识，很可能会在在无望的等待中疯狂。一旦幸弥没有达成他们想要的目标……

“现在的存在已经是奇迹本身，”他似乎笑了一下，“做得到或者做不到，又有什么关系。”

上帝已死，他们随之沉入深渊之底。对他来说，这本无所谓，生存，死亡，被罚入地狱又死在世上，何其愚蠢。

他接受了毫无意义的死去，可惜幸弥没有。只因为他是唯一幸存下来的生灵，就要聆听这无妄的许愿吗？

同样身处地狱，怎么可以奢求只靠他一人拉住蛛丝。

我为什么说大纲歪了（捂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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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地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