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姊妹

直人和直哉的父亲是禅院家所有人的君主,禅院家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满怀敬重之意,作为儿子的直人和直哉更应该如此。

他们能有今日的生命与灵魂,全靠父亲给予。他们日常饮食,每一粒米、每一滴水;身上穿戴,每一寸布料,无一不是父亲恩赐。

如果没有父亲,那直人和直哉兄弟俩也不可能诞生了。

“所以你们要效忠你们的父亲。”

在昏昏欲睡的黄昏时分,母亲坐在烟雾缭绕的禅室里,带着直哉和直人诵完佛经后,不厌其烦地重复这句训诫——你们要效忠你们的父亲。

“可是米是农民种的,饭是惠子从厨房端来的,衣服也是惠子给我们做的,而且我们不是从妈妈的肚子里出来的吗?”

直哉满不以为意,兄弟俩虽然还很小,也被叫过来的私塾先生带着读过“父为子纲,君为臣纲”,但这种东西对于不满八岁的他们来说还是过于晦涩难懂,所以母亲就让惠子先教他们读书认字。

惠子的母亲是个不姓禅院的普通女人,母女俩在未被禅院家发现前被她的父亲养在外面,因此惠子读过寻常的小学和初中,教给直哉和直人的也都是禅院家私塾先生不会教的东西。

于是,当俩兄弟像大部分小孩一样问起来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时候,惠子没有像其他下人那样,说他们是春天最先开的两朵樱花变成的,也没有说他们是河童放在河里飘来的,惹得两兄弟闹得满院子鸡犬不宁,为了争论他们谁是两朵最先开的樱花里更先开的那一朵,或者谁更受河童的喜爱而大打出手。

“你们都是从夫人的肚子里出来的。”惠子用手点了点直哉和直人的肚子,说:“你们在夫人的肚子里慢慢长大,一直到夫人的肚子大到再也装不下你们的时候,你们就出生了。”

惠子的双手在兄弟俩面前合拢,比划出一个圆润的弧度,然后又像气球那样一点点张开、撑大,大到直人和直哉都不禁惊讶地张开嘴巴。

直哉站起来,一个劲儿往身体里吸气,试图把自己的肚子鼓到最大。直人用手摸着直哉的肚子,一直喊着:“太小啦,太小啦,连我都装不下。”

直哉憋得整张脸通红,脖子都红透了,肚子鼓得浑圆,但直人还在喊太小了、太小了。说着,他还像模像样掀起直哉的衣摆,真摆出一副要钻进去的架势证明给直哉看。

终于,直哉“哇”地一声哭出来了,他把直人从自己衣服里推了出去,嘴里边哭边喊:“我不要当妈妈,我不要生孩子,我的肚子要撑破了!”

边上围着的仆从们的低笑声此起彼伏,直人还在一旁添油加醋:“可是直哉不想生一对双胞胎吗,就像我和你一样。”

“我才不要,我才不要!”已经被惠子抱起来安抚的直哉听到这句话,拼命地在惠子怀里挣扎起来。

直人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在惠子脚边跑来跑去追着直哉说个不停,“你要,你早上还说你要一对双胞胎。”

“我要河童给的!我不要自己生!”

“可是惠子阿姨说了,孩子是自己生的。”

“那我不要了!那我不要了!”

“直哉胆小鬼!”

“我不是——”直哉尖利的哭喊划破了宅院的上空,还掺杂着直人咯咯的笑。

至此,直哉对以后生孩子这件事害怕得要命,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他依旧惶惶不安,食欲不振,生怕吃下去的食物会在肚子里变成小孩长大。

知道缘由后的妈妈告诉直哉只有女孩子才会怀孕生小孩,直哉在再三求证后终于露出一整天都不曾展露的笑脸。但直人失望得直叹气,还故意拖长音调惹得直哉跳到他身上挥舞拳头,然后两个人又在地上滚作一团,就连妈妈也拦不住。

晚上,惠子过来照顾直哉和直人睡下,兄弟俩躺在各自的被窝里,都瞪着眼睛毫无睡意。

“惠子有孩子吗?”直哉从被子里坐起来,问惠子。

惠子轻轻摇头:“我还没有结婚。”

“结婚?”

兄弟俩是知道结婚这个东西的,他们平时也会玩家家酒,两个人轮流来做丈夫和妻子,而他们的小金鱼就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尚且没有为了谁做妻子谁做丈夫争吵过,因为他们还不理解这两者对于家庭有什么不同的意义,只是穿着和性别不一样而已。

有时候直哉甚至会主动扮演妻子,因为他觉得妻子的服饰更好看。还可以像书里那样很凶地骂直人是不爱回家,不管孩子的酒鬼。

虽然妈妈从来没有这样说过父亲,但直哉希望有一天妈妈能像这样做。

“因为你还没有爱上的男人吗?”直人问。

就算是小孩子,他们也知道结婚是因为爱情这样黏糊糊、难以言说的东西,因为话本上是这样写的。

惠子却微微一笑:“我还要服侍夫人和直哉直人呢。”

“你会一直在妈妈和我们身边吗?”

“不出意外的话,是的。”

“你一辈子都不会嫁人吗?”

“如果夫人不为我指婚,我是不能嫁人的。”

“连结婚也要听妈妈的吗?”

“是,因为夫人是我的主人。”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直哉已经悄悄钻进直人的被窝里,两兄弟脑袋靠在一起,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惠子。“你和我们在一起,那你的爸爸妈妈身边是谁?”

惠子低头折着直人和直哉明天要穿的衣服,像是想了许久才想起来:“我的父亲也是夫人的父亲。”

“你是妈妈的妹妹吗!”直哉叫出来,直人赶紧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惊动了妈妈,因为自俩兄弟懂事以来,妈妈身体不好一直休息得很早。

但是他也很好奇,他压低声音问惠子:“那你为什么是妈妈的仆人呢?”

惠子缓缓点头,又连连摇头,她的表情在摇曳的烛光里变得很模糊不清,让直人感觉像池子里抓不起来的沙子。“因为我的妈妈是父亲的外室,所以我只能做夫人的陪嫁侍女。”

直人和直哉面面相觑,然后低低“啊”了一声。

但其实他们是不懂的。

明明是姊妹,但一个是主人一个是下人,仅仅因为不是同一个母亲。

他们还没见过禅院家的其他人,也不知道他们和其他人的分别。只知道在这个小院子里包括直哉和直人所有人都要听从母亲的话,而除了他俩,其他人再在母亲的允许下听从他们的话。

惠子已经把他们明天要穿的衣服收拾妥当,又给他们压好被子,烛光在另一边映出她面庞柔和的轮廓,兄弟俩这才发现惠子其实长着和母亲些许相似的脸。

兄弟俩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挨在一起,在他们不大的脑瓜里消化今天发生的事情。

惠子抱着他们换下来的衣服离开了房间,但他们在门拉上前依稀听见惠子轻轻喊了一声“夫人”。透过走廊的灯光,直哉和直人在纸门上看见了妈妈的影子,又看见在妈妈面前低着身子的惠子。

她们好像说了些什么,直哉和直人听不清,只知道惠子似乎做错了什么事在和妈妈道歉,就在兄弟俩想爬到门边仔细听清的时候,她们两个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他们只能又手牵手一起钻进被窝,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谁都没有就这件事展开讨论,而是安静得只剩下彼此呼吸的声音。

再后来,兄弟俩都很默契地更加尊敬惠子,他们好像不约而同地把惠子当做了妈妈的替身。

因为他们始终想不明白,明明是亲姊妹,怎么会尊卑有别呢?

但是直哉和直人以为他们不需要操心这种事,因为他们是从同一个妈妈肚子里出来的,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今天,到了妈妈院子的后门的时候,直人听到院子里熙熙攘攘的声音,似乎里面有很多人,都是成年男人的声音。妈妈的院子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直人顾不得是些什么人,他只想快点跑去找直哉,问问他究竟要被父亲带去哪里,可就在他要钻出这片灌木丛的时候,惠子从身后一把拽住了他。

惠子拉着直人蹲下来,两人完全藏进满是枯枝败叶的树丛中,层层叠叠的枝丫把院子里的喧嚣都挡在了栅栏的另一头,直人只听得见惠子的声音。

她定定地看着直人的眼睛,语气郑重地说:“以后再见到直哉,要喊他大人,知道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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