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德森太太为珍妮设想的很周全,连备用方案都勤勤恳恳地准备了两套。
可惜的是,哈德森太太这周全的方案里边,不包括突然撞上凶杀案这一情形。
考文特花园广场一角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车顶上红红蓝蓝的警示灯在寂静的夜色中闪烁不定。
深秋雨夜,一场血腥残暴的凶杀案,让人们变得更加恓惶不安。
珍妮和德瑞斯两只落汤鸡一起窝在救护车里,作为目击证人,他们刚刚回答了苏格兰场警员的问询。
激动的德瑞斯根本不用警察问,从他早晨出门,走的哪条街,路上搭讪了哪个美女,中午吃的什么饭,一天之中上了几次厕所,事无巨细,全都口若悬河地倒了出来。
最后指着和珍妮两人刚刚站立过的那栋建筑,眼睛瞪得铜铃样大,对听得晕头转向的警察说:“你相信吗?我们只是站在那里聊天,那个男人就那么砸了下来!真的就那么砸了下来!‘砰!’一声,可怜的家伙,我相信他一定摔的不轻……”
珍妮有点同情那个被迫听了一堆废话的警察,不过也多亏了德瑞斯的呱噪,她几乎不用开口。
但是她还得面对别的困扰。
在这个看脸的人类世界,珍妮小小一只蜷坐在五大三粗的德瑞斯边上,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柔弱有多柔弱。
细心的救护人员给她送上一条毛毯。嗯,这很正常,因为德瑞斯也得到了一条。
又有一名救护人员为她送上一杯热水。嗯,这也很正常,因为德瑞斯也得到了一杯。虽然因为救护人员送过来时,他问了一句能不能换成威士忌,救护人员留下一枚白眼的同时,把那杯热水也拿走了。
可是前前后后十来个警务人员轮流过来对她表示慰问又是怎么回事?而且全部都是男士,每个人都给她留了一个电话号码,让她遇到任何危险时随时联系他们。
而且还都跟商量好了似的,离开的时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留下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珍妮拿着手里的十几张卡片,觉得伦敦的警察叔叔,真是太热情尽职了。
珍妮一边感受着伦敦警务人员的热情,一边透过重重雨幕盯着夏洛克可能经过的方向。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有些挫败。
遇上下雨,她还能接受。雨中邂逅,按哈德森太太的说法,也是个挺不错的桥段。
但是捎带上一起凶杀案,怎么都跟美好、浪漫这些词搭不上边了。
更不要说她现在还给淋成了落汤鸡,裙子边上貌似还溅上点血迹……
好在夏洛克一向只对那些离奇的案件感兴趣,这么一桩普通的凶杀案应该不会把他吸引过来。她还可以回到贝克街,和哈德森太太从长计议。
正在心里盘算,回头让哈德森太太的备用方案里加上路遇凶杀案这一项,就见闪烁着红蓝两色的光影里,慢慢走过来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记得以前在林子里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五大三粗的虎大王不知道哪根神经没搭对,突然对哲学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拉着珍妮蹲在一棵古树底下讨论什么是辩证法。
珍妮犹记得,虎大王深沉地对她说,人类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蠢,但在哲学上的某些心得倒还值得借鉴。按照一个人类作家的说法,不管是人,还是妖,你想要什么,就得不着什么;你不想要什么,老天爷就“啪叽”扔给你什么。这就是辩证法。
虎大王说,这个世界是一个对立统一、普遍联系又变化发展的世界,所以有一天如果你有一样特别想要的东西,你就别去想它。只有如此,老天爷才有可能“啪叽”将这个你特别想要的东西扔给你。
因为他们头顶上的这个老天爷,它是一个深谙辩证法的老天爷。
可恨珍妮将虎大王这番充满哲学智慧的告诫忘得干干净净,活该她今天被“深谙辩证法的老天爷”摆了一道。
她岁月静好地站在广场一角等着夏洛克时,没等着他,等来一场雨和一场凶杀案。
她淋个透湿,狼狈如落汤鸡裹进一场凶杀案里,祈祷他千万别出现时,他来了。
……
她知错了。
真的。
虎大王一点都不虎。
他就是个学识渊博、充满智慧、通晓古今的隐士高人。
珍妮眼睁睁看着夏洛克和华生跟在雷斯垂德探长身后,一起走进案发现场,离她越来越近。
还好,三个人先走去了死者那里。珍妮略松了一口气。
珍妮看到,夏洛克戴上乳胶手套,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将那个倒霉的死者透视了一遍。
他检查尸体的样子就像旁人观赏一幅画,或一样别的什么艺术品,白皙冷凝的脸颊上,神情特别认真,也特别好看。
有时候他会微微侧向她的方向,虽然他仍是低着头面对那具可怕的死尸,珍妮却可以想象到他漂亮剔透的淡灰色瞳孔,此刻,里面一定闪烁着兴奋明亮的光芒吧。
珍妮特别特别喜欢他的眼睛。要是有一天这双她特别特别喜欢的眼睛,也像这样专注认真地看着她就好了。
心念一转,珍妮突然意识到,她貌似在羡慕一具死尸……
风吹过,茫茫的雨幕斜了斜。
珍妮看到他额头的卷发渐渐被雨水打湿了,湿漉漉地覆在额角上,白皙的脸颊也沾染了水汽,让他面上的神情显得更加冰冷。
他似乎终于检查完了,从地上站起身,摘下乳胶手套。
珍妮一直关注着夏洛克,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夏洛克旁边的雷斯垂德探长已经向她这边探看了好几次。
“多诺万已经带人去楼顶查看过,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探长说。
夏洛克抬头往楼顶上看了看:“你们的人上去除了破坏现场从来没有任何用处。”
珍妮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不愧是她看中要“以身相许”的男人,每次听他说话感觉整条街道都充满了智慧之光。
雷斯垂德探长心塞地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又坚强地指了指珍妮和德瑞斯的方向,别有深意地看着夏洛克说:“那两个是目击证人,死者掉下来时,正摔在他们脚底下,你有什么要问吗?”
珍妮看到,那双她特别特别喜欢的眼睛,终于向着她的方向望过来。
事过境迁,一切人事都或圆满或不圆满的有了个结局之后,珍妮常常想起同夏洛克的这次相见。
彼时在她意识里的这次初见其实并不是他二人真正意义上的初见,可不知为什么,即便她寻回完整的记忆之后,这次在凶案现场的雨中邂逅仍然让她记忆深刻。
虎大王说,要想从深谙辩证法的老天爷手中讨得自己想要的那样东西,便不能去想它。
可一个人想要一样东西时,又怎么能不去想呢?
何止是想,简直是日日夜夜、一刻不停、翻来覆去地想。
后来珍妮想明白了,在这个充满辩证法的世界里,一个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正常,得到了反而是老天爷一时失察。
但老天爷不能总是失察,所以,这个世界上只能是失意的人多,如意的人少。
诚然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那个如意的少数派,她也是如此。
但老天爷若要一意孤行地将她归入多数派里,她象征性的挣扎一下,挣扎不过,她也不是个沙雕到非跟老天爷死磕到底的人(虽然可能磕过了,没磕赢)。最后总是要认了她这个命途,在他们这个庞大的派系里老老实实呆着。
多么深刻而睿智淡泊的哲学认知啊!
只不过这都是以后的珍妮的精神境界,此时此刻的珍妮,还没有领悟那些深刻的人生哲学,她正顶着一头淋得透湿的黑发,无可奈何地看着夏洛克向她走过来。
珍妮低了一下头,看到他黑黑亮亮的皮鞋,上面也布满了水迹。
再抬起头时,珍妮忍了忍,没忍住,赶在他开口之前,终于说了一句:“你能不能撑个伞?”
夏洛克愣了一下,挨着她一起坐在救护车上的德瑞斯也愣了一下。
夏洛克本就长得高,珍妮还坐着,这个身高落差让福尔摩斯先生只能俯视她。清凉的视线微不可察地扫过她湿漉漉打着卷的黑色长发。
珍妮被他的目光看得噎了一噎,喃喃地道:“我是说,这雨看起来挺大的不是吗……”
一旁的德瑞斯不知怎么,突然福至心灵。
“等一下!”他手指着夏洛克,脸却看着珍妮,大声问,“这个家伙就是你刚才在等的人?那个你说很喜欢他,希望通过一场浪漫的邂逅让他也喜欢一下你的人?”
德瑞斯话音一落,案发现场四周的人一瞬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全止住了手里的动作,向着珍妮和夏洛克的方向看过来。
周围的雨声陡然大起来,却不觉得吵,倒显得更静了,静得珍妮几乎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视线停在她头顶上。
珍妮哑口无言了几秒钟,然后由衷地对德瑞斯说:“你记性真好。”
能将她的话记得一字不差也是不容易。
珍妮有点不太敢看夏洛克脸上的表情,但其实夏洛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福尔摩斯先生向来有着最缜密的逻辑思维,可是德瑞斯刚才说的那句话,在他的理解范围内,一开始只是一句毫无任何意义的胡话。
然后他难得浪费宝贵的时间,将这句胡话在睿智的大脑里又过了一遍,然后……
更加面无表情了。
珍妮没时间揣摩夏洛克间接听到她的心意的心理反应,她正一腔苦水无处倾倒。
此时此刻的情景,何止跟她的设想不大一样,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珍妮觉得自己活了500多年,虽然没什么了不起的大成就,却也一直是个光明磊落的妖。既然心思被戳破了,万万没有违心否认的道理。
况且,她面对着夏洛克,是肯定说不出“不是,你别误会,我喜欢的那个人不是你”这样的话的。
虽然此刻这个场景,一点也不美好,一点也不浪漫,一点也不具备哈德森太太交代的打动人心的“天时地利人和”的三大要素,但珍妮眼一闭,心一横,就预备认下了。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突然传来一声惊讶的:“珍妮!”
珍妮闻声睁开眼,就见华生医生满面震惊地站在她面前。
珍妮一拍脑门,她怎么把华生给忘了。
虽然夏洛克不知原因的忘了她,但哈德森太太记得她,华生必然也是记得的。
珍妮和哈德森太太设想了所有细节,却遗漏了医生这个天然“隐患”,真是太大意了。
她们一开始就该把华生一起拉下水啊!有华生做内应,没准现在就能避免她和夏洛克这个不完美邂逅的悲剧了。
珍妮在心里将自己骂了一百遍,面上仍是揣起一个真诚友好的笑容,招呼了一声:“约翰,好巧啊!”
……
花生医生,你知道你继上一章的凶手之后又打断了同一场告白吗?
以及被忽略的场花探长:谁也不用管我,我不会告诉大家,我看到珍妮的时候也很震惊,但是震惊完,我还不忘捂着受惊的小心脏特地勤勤恳恳地跑去巴茨医院将夏洛克叫来会老情人。谁也不要管我,我要深藏功与名!
猫猫:我只是想表个白,你们能不能都离远点……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珍妮才想起来,除了华生,这位场花探长貌似也是她一位旧友……
习惯被忽略以及将继续被忽略下去的场花探长:…………
今天把下章的内容又改了改,然后我发现自己貌似给猫猫点亮了一个说情话的新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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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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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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