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
这已经是小林连续第十三天为他准备早餐了。餐桌上日日不重样，从简单的烤吐司配煎蛋，到精致的日式饭团味增汤，再到偶尔心血来潮的西式松饼，花样层出不穷。
“不过……”坐在餐桌前的七海建人放下咖啡杯，目光落在小林身上那件似乎焊死了的灰蓝色JK制服上，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能换件衣服吗？”
小林低头扯了扯制服裙摆，这身初始装备可是有系统属性加成的！普通衣服？毫无战斗力可言。“不行，”她斩钉截铁，“不想换。”
“七海先生，这是你的便当。”玩家将精心打包好的便当盒推到七海面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说真的，这游戏的烹饪系统做得比市面上专门的料理游戏还棒！物理反馈、食材处理，真实得令人发指。
“小林，其实你不必这样。”七海建人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平稳，却也有一丝无奈。
“没关系的。”小林话音刚落，窗外传来“啪嗒啪嗒”的轻响。她伸出手指，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玻璃——下雨了。“七海先生，下雨了，记得带伞哦。”她朝正拿起公文包走向玄关的身影提醒道。
七海建人微微颔首，顺手拿起了门边伞架上的长柄伞。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室内的烟火气，公寓里只剩下淅沥的雨点敲打窗棂的单调回响。
雨势渐弱，细密如丝。
得益于上次看守所事件后建立起的微妙信任，七海建人对她的“管控”宽松了许多，甚至给了她一部手机——唯一的联系人只有他自己。他相信，若真遇险，她会拨通那个号码。
玩家拎着刚买的蔬菜，站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灯转绿。
“小姑娘，来来来，帮帮奶奶……”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突然颤巍巍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小林心中一凛，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动作却慢了一拍——老妇人的手快得像毒蛇，狠狠一拍！
“啪！”手机脱手飞出，摔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
一股远超外表的巨力从枯瘦的手指传来！小林本能地想挣脱逃跑，手腕却被铁钳般死死扣住，竟一时无法脱身！她被老妇人半拖半拽地带离了主路，拐进一条狭窄、肮脏的后巷。
“你是玩家？”走到巷子深处，弥漫的诡异感让小林彻底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她停下脚步，冷冷问道。
“是。”老妇人脸上那点伪装的慈祥瞬间剥落，露出底下狰狞的贪婪，“把你的晶石给我。”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胁迫。
小林警惕地打量着对方。她知道有些玩家为了“角色扮演”或“猎奇”会捏些特殊形象，但捏成这副行将就木的老妪模样……也太拼了吧？而且听这变声期似的沙哑嗓音，本体怕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
老妇人被小林那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怀疑眼神刺痛了，气急败坏地辩解：“喂！你以为我想这样？！随机生成懂不懂！鬼知道会抽到个老太太形象！我才不是变态！”他烦躁地一挥手，“少废话，把石头交出来！”
小林双手一摊，表情无辜：“我没有。”
“放屁！我都看见了！也听见了！你跟那个金发NPC是一伙的！你肯定是‘游戏’来的！”老妇人（或者说，披着老妇人皮的玩家）激动起来，竟开始解自己那件灰扑扑的外套纽扣。
“诶诶诶！你干什么！耍流氓啊！”小林吓得连忙用右手捂住眼睛，左手胡乱摆动。
“想什么呢！”对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是这个！”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干瘪的胸膛——锁骨下方，赫然镶嵌着一块浑浊的、仿佛蒙着厚厚污垢的晶石！形状与七海建人照片上相似，却散发着截然不同的、令人作呕的衰败气息。
小林还没来得及细看，眼前的“老妇人”突然开始剧烈扭曲变形！脸颊两侧的皮肤无声撕裂，两张布满尖牙的狰狞口器豁然张开！三张嘴巴同时发出重叠的、非人的嘶吼：“给我！给我你的晶石！”
紧接着，他的双腿如同融化的蜡烛般软塌下去，悬空离地，取而代之的是从背后破衣而出的、如同蜘蛛节肢般尖锐的漆黑骨刺！四只扭曲的手臂从腋下钻出，支撑着这具恐怖的躯体在地面快速爬行！眼眶被纯黑的、毫无光亮的瞳孔完全占据！而那块镶嵌的晶石上方，锁骨中央的皮肤“噗”地裂开，一只布满血丝的黄色竖瞳猛然睁开！浓稠如墨的黑气正源源不断地从晶石中涌出！
小林头皮发麻，连连后退，目光如雷达般扫视着这条死胡同——残垣断壁，满地灰尘，没有任何趁手的武器。
跑！必须跑！
“好好好！我给你！我给你！”小林强压下恐惧，用安抚的语气高声喊道。
“嘻嘻嘻……”怪物果然停止了进一步的异变，三张嘴同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怪笑，竖瞳贪婪地盯着她。
小林迅速蹲下身，假装去解自己制服的扣子，手指却猛地插入地面的积灰！
“下线我就举报你开挂作弊！”她怒吼一声，将满把的沙尘狠狠扬向怪物脸上那三张嘴巴和那只恶心的竖瞳！
“嗷——！”灰尘刺激得怪物发出痛苦的嘶鸣，瞬间捂住了眼睛和口器！
就是现在！小林像离弦之箭般朝着巷口方向狂奔！
被激怒的怪物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身体在黑气的包裹下陡然膨胀！晶石疯狂闪烁，似乎强行压制了异变的进程，让它维持在一个更巨大、更稳定的恐怖形态。
它，彻底变成了一只只为杀戮而生的怪物。
跑不掉了！
小林在这条熟悉又陌生的小巷里亡命奔逃，肺叶像破风箱般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双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耗尽力气。可无论怎么跑，巷子的出口都遥不可及，仿佛空间被无限拉长、扭曲。
意识开始模糊，像被无数蚂蚁啃噬着大脑，脚下发飘，眼前的景象晃动重叠。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玩家残存的意志在无声呐喊。
【滴——】
【恭喜您，成功摸索出世界的核心秘密。】
【奖励发放：自由掌控咒力。】
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如同惊雷般在意识深处炸响！
小林猛地惊醒！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从胸口爆发——那里，一团纯粹、耀眼的白光正透过湿透的制服，有节奏地搏动着！
明明是白天，小巷却陷入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而小林周身，却仿佛被一层敏锐、清冷的直觉所包裹，如同刚从最深的海渊归来，胸前的白光是她唯一的灯塔，驱散着令人作呕的黑暗与恐惧。所有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被白光吸走，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力量感充斥四肢百骸！
“晶石……我的晶石！”怪物嘶吼着追了上来，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小林下意识捏紧了右拳！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胸口那温暖的白光如同活物般，顺着她的手臂急速流淌，在右手掌心汇聚成一团跃动的光球！一道明亮的光线清晰地将胸口与她的右手连接起来！
她骤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那近在咫尺的恐怖！
五指张开，掌心光球嗡鸣！
“破！”一个简洁的音节脱口而出。
光球应声激射而出，拖曳着纯净的尾焰，精准地轰入怪物胸膛中央，那块不断逸散黑气的浑浊晶石！
嗤——！
白光与黑雾激烈碰撞、吞噬！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晶石，碎了！
“秋山……秋山……秋山……”怪物胸口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空洞，黑血喷涌，但它竟未立刻死去！三张嘴巴不再嘶吼晶石，而是用一种极其怪异、带着无尽眷恋与痛苦的语调，反复念叨着同一个名字。
秋山？好熟悉的名字……
小林瞬间领悟了这股新力量的使用方式！她毫不犹豫地抬起左手！更庞大、更凝练的光球在掌心瞬间成型！这一次，光球蕴含的能量让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
“破！”这一次，带着决绝！
巨大的光球如同审判之锤，狠狠撞上濒死的怪物！它连最后的哀嚎都未能发出，庞大的身躯被轰然击倒，如同被强酸腐蚀般，开始快速融化、瓦解，最终化作一滩冒着恶臭气泡的粘稠黑泥。
“秋山……秋山……”那诡异的呼唤声也随着黑泥的蒸发，彻底消散在雨幕中。
秋山……太耳熟了……
小林甩了甩手，压下心头的异样，走向那堵隔绝小巷与外界的厚重砖墙。她伸出食指，对着墙壁轻轻一弹——
嗡！
一道细微的白光闪过，坚固的墙壁如同被风化千年的朽木，瞬间化为齑粉！墙外，车水马龙的喧嚣和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终于……出来了……”
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胀满她的胸腔！胸口的白光仿佛完成了使命，倏然熄灭。支撑她的力量瞬间抽离，双腿软得像煮熟的面条，她“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湿冷的柏油路上，像一根骤然绷断的琴弦。
雨，不知何时又下大了。冰冷的雨水狂暴地冲刷着她的身体，仿佛要将她浇透、泡发，直至长出青苔。
疲惫如同万吨巨石压垮了她。她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消失了，只能深深地垂下头，任由雨水无情地鞭打。
洁白的衬衫沾满泥泞和灰尘，变得污浊不堪。泥土、雨水和腿上不知何时擦伤渗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黏糊糊地包裹着她纤细的小腿。每一寸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剧痛，像被反复碾碎又勉强拼凑起来。
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却紧紧抿着，抗拒着灌入的雨水。湿透的黑发紧贴着脸颊，浓密的睫毛上挂满了沉重的水珠。喉咙里像是吞下了一千把烧红的刀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
“哎呀呀，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呢，小林？”
一个带着戏谑腔调的声音穿透层层雨幕，钻进她的耳朵。那声音听不太真切，像是隔着一台多年未修、滋滋作响的老旧收音机，又像是睡意昏沉时贴在耳边的模糊呓语，更像是从千米之外遥遥传来的呼喊。
小林的眼珠在紧闭的眼皮下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挣扎着想要掀开那沉重的眼帘。
她想知道，这凉薄雨幕中，来者何人。
他可真是一个……傲慢到骨子里的人。
他丝毫没有急切地冲过来查看她的伤势，只是闲庭信步般走到她面前，停下。小林能感觉到，他一定撑着一把伞，因为密集的雨点砸在伞布上的“噼啪”声，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车鸣、人声、所有喧嚣都隔绝得模糊不清。
在这片被伞隔绝出的、相对安静的雨声中，玩家清晰地听到了他带着笑意的宣告：
“小林，接下来嘛，就放心交给我吧。”
“毕竟——”
他拖长了语调，带着理所当然的狂妄，
“我可是最强的。”
听到这里，小林残存的意识再也无法分辨来者是善是恶。那带着独特韵律和温度的话语，像一片轻盈的羽毛，跃入了她摇摇欲坠、即将沉入黑暗的意识之海。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模糊而怪异的念头：
他的声音……
真好听啊……
像一场冰冷的雨，
又像是……神明在夜空下燃放的、盛大而寂寥的烟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