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情况下,一个人的性格塑造在其早期会被其余因素所影响,就如同幼苗成为大树前它们的枝丫朝向与太阳光的指引,雨水的浇灌,激素的分布都有联系。
刚离开研究所的我记性不差,甚至在上学时同学怀疑过我有超忆症,但可能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有关十岁前的事宜我却只能说出个模糊的轮廓。那段过去好像被隔着一层厚厚的,涂满了雾气的玻璃,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真正看清它的面目。
我不知道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于是我向食蜂操祈学姐发出求助。还记得学园都市最强精神系能力者戴着标志性的白色蕾丝手套,她的食指会时不时绕着金色的发梢,开口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慵懒而又随性,装载着星辰的瞳孔仿佛早已看穿了出现在她面前的每一个人,包括我。
“我当然可以帮助你啊,小树里。”
食蜂学姐轻轻地笑着,“但是——你真的想要记起这一段记忆吗?那是一段可能黑暗,残酷,没有任何温情的记忆。”
她亲昵地点了点我的额头,说道,“希望你能想清楚。”
俗话说,凡此过往,皆为序章。抛弃那段过去,让海马体中的记忆自动变得模糊,暗示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普遍意义上这好似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我踟蹰了。
于是我与食蜂学姐告别,说想清楚了再去找她。学姐优雅地捧着红茶与我告别,挺拔的坐姿一如既往的颇有大小姐风范。
我回到了阳光下的日常,过着上课,吃饭,回宿舍睡觉三点一线的日子,学着正常地交朋友,撤掉身上无时无刻开着的矢量反射与他人相处。
琦玉老师看到这样的我很欣慰,说,“小树里你适应的很棒啊!真厉害!”
我回应他,“当然。”
人性是可以粗略估算的。
我深切明白这个道理。学习了人类社会的很多很多知识之后,我每一次的行为都需要考虑着许许多多事物,实现的成功率之外还要包括周边人的情绪波动,行为准则等等,久而久之,我反而忘记了自己真正的性格是什么样子的。
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刚刚跳级到了东大,有一位同级的男生在与我一起小组作业时,曾委婉地问过我一个问题,“佐藤同学,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的......性格?”
我先是愣了下,又颇有兴趣地挑眉追问,“你这么问的原因是什么?”
他苦恼地摸了摸后脑勺,“因为我觉得,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符合着大众意义上的'正确'',这反而让人感到太过不真实,就仿佛不像一个真正的有血肉的人。”
我粗略一听只感到些许的冒犯,但是回到宿舍后细细想来,我直觉得毛骨悚然。
即使努力不去思考过去,我的过去对于现时的我仍旧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力,并在潜移默化间让人下意识地忽视了它们的作用。
时隔数年,我再次找上了已经就读于心理学研究生的食蜂学姐,旁敲侧击地重提了这一件事宜。
她依旧是微笑,“小树里,你已经想要清楚了?真的想要记起那一段回忆?”
我犹豫了下,缓慢点头。
学姐从随身的小包中抽出了一个空调遥控器,控制的方位对准我的额头,在轻微又短暂的按键声后,我倏然想起了从出生开始到往后十年的各类事宜。
以及——十岁时的我指着自己的脑袋,奶声奶气地请求十五六岁的食蜂操祈,“请问,你能帮我模糊掉从前的记忆吗?”
“可以是可以。”
食蜂蹲下来与幼儿的我平视,“但是,你想清楚了吗?”
十岁的我远比后来的我坚定,没有任何犹豫地说道,“想清楚了。”
——
清晨七点,生物钟使我睡眼惺忪地苏醒,习惯性地在床上赖了大约十来分钟,伴着窗外隐隐传来的早练呼号声起床洗漱。
我有些呆愣地站在洗漱台前,机械性地做完了每日洗漱。
人类的大脑是很神奇又难以揣测的事物。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身处于异世界的我会梦见与食蜂学姐的两次谈话,但隐约间却有一些奇怪的感受。
我将冷水拍上脸颊让迟缓的脑袋变得清醒一些,而后打开了自个儿的房门。一如既往看见的是翘着腿喝着温热红茶,正在阅读每日晨报的人类最强。他座位的对面放着一篮子粗粮面包与一杯热腾腾的牛奶。
“早上好,利威尔兵长。”
我边打着哈欠边告诉我的监护人,“您送的书我已经看完了。”
某日,他从训练场地归来时,突然送了一本几乎是全新的《罗塞之墙考察简史》给我,让人十分意外且感动——于是我熬了几天夜看完了。
他听到这话时斜了我一眼,“这本书你只刚拿到了不到一礼拜,小鬼。”
“看一遍还是很快的。”
我很难忽视他那古怪的握杯姿势,但我尽量还是让自己不去在意,“如果您不信,可以考察我。”
“你是觉得我很闲吗?”
我嘿嘿一笑,坐在他的对面开始进食,顺便再一次向他为我赠送书籍道谢。
在小半年前的打工人阶段,我对墙内的物价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至少书籍这一类的事物除了大学的公共图书馆与位高权重者的私人收藏外,很少在市面上流通,即使有买卖,也是经他人转手无数次后已经残旧的书籍。因此,利威尔兵长赠送于我的这么一本七成新的书定是来之不易。
但他只是啧了声,半晌才从大页的报纸中露了头,淡淡地瞥向我,“你从见面以来已经朝我道谢了无数次了。”
言下之意便是不必再谢了。
我也识趣地不再说这件事,反而开始七扯八扯地将话题引到了技术组还在攻克的蒸汽机。
“技术组已经失败了二十七次了。”
琳娜前几天是如此对我说的。
我想起了她当时叙述这个事实时的神情,明明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我莫名能从她的细微动作中能感受到几丝的焦虑与烦躁。很多时候是会这样,当在追寻目标的旅途中突然被迷雾笼罩,什么都想做却又什么都做不成时,很难控制自己的心境不发生变化。
我当时只是低声安慰她,说会成功的。
“我知道,韩吉每次失败都会去埃尔文那里哀嚎很久。”
利威尔兵长说,“今天他们应该是要进行第二十八次实验了。”
我啃着面包,莫名地偏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呐呐道,“啊,这样啊。”
接下来便是一片寂然的沉默。只是在早餐时间的末尾,对面的监护人似是随意地抛来了一个问题。
“你想去看看吗?”
我微微张了张嘴,犹豫了一瞬。
马上就要解除观察了,现在任性地出去其实会给利威尔兵长添麻烦。
明明是这样想着的,但可能是由于昨日奇怪的梦境,五年前那个女孩坚定又模糊的面孔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鬼使神差的,本来抑制在喉头的两个音节就那么顺利地流淌了出来。
“当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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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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