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云燃

「“你只需要好好长大成人。”」

◆◆◆◆◆

笼罩天空的幕布被撕开了巨大的豁口,沿着豁口不断开裂,笼罩在寺庙的「帐」被破坏殆尽。

遮挡视线的「帐」消失得一干二净,寺庙屋顶堆积的瓦片缝隙里塞满了雪,银亮的月光扑簌簌而下,坐落在遥远地平线上的山脉染上了一层霜华似的银白色。

周围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宛若吞没一切的潮水,死一样的寂静淹没了整座寺庙。

麻仓叶王提步前行,跟在他身后的阴阳师跟着他一同往前,轻缓的脚步声在空气里响起。

蜷缩在角落里的人不敢动弹,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唯恐惊动了藏匿在夜色里的魑魅魍魉。

风裹挟着哭泣般的悲鸣掠过耳畔,水银似的月光泼到了纯白的狩衣袖口上,第一道视线落到麻仓叶王身上的时候,更多的视线也黏了上来。

空气弥漫着还未散去的血腥和腐臭的味道,月光将那一张张惊魂未定的枯槁脸庞照得惨白。

乌泱泱的人群,除了呼吸的声音,再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直到有阴阳师拨开人群走了出来,挡在前面的人自然而然地让出了道路。

从人群里走出来的阴阳师停在了麻仓叶王面前,面庞上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叶王大人。”对方微微折下腰行了礼。

麻仓叶王垂眼看着浑身都是掩饰不住疲惫的阴阳师,纤长的眼睫在眼底打落浅浅的剪影,“你可以去休息了,这里有其他人接手。”

留守在寺庙里的阴阳师无一不是疲惫不堪,调换岗位之前,对方强撑着疲惫言简意赅地向麻仓叶王说明了情况,有人在寺庙落下了「帐」,并放出了咒灵。

“奈奈大人追着剩下的诅咒离开了寺庙。”阴阳师说。

麻仓叶王沉默地听着对方转述当时的情况,「灵视」早就从在场形形色色的人身上得到了从头到尾发生的事情,脑海里的画面比言语更有说服力,更能表达人心中的恐惧与战栗。

缩在寺庙墙角里的人抬起了头,第一道视线落到身上的时候,麻仓叶王察觉到更多视线黏到了身上,连带着还有各式各样杂七杂八的心声,污秽的、挤满了恐惧和厌恶,浓郁得像是不断往外溢出的淤泥。

洁白的雪地上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流淌在地面上的灯火像是被打翻了的灯油。

有什么东西凝固在了麻仓叶王的眼中,察觉到麻仓叶王状态有些不对劲的阴阳师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叶王大人’。

寺庙弥漫着凉薄的寂静,石灯笼里重新被点起在雪风里里扭动着身躯,打在积雪上的光影浑浊。

站在麻仓叶王面前的阴阳师僵在了原地,也许是今年的冬天太冷,血液仿佛都被冻在了血管里,无法流淌,全身动弹不得。

呼吸变得沉重,肢体变得僵硬。

直到麻仓叶王的声音再度响起,“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其他人就好。”

声音温和从容,仿佛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劳累过度带来的幻觉。

柔软的衣袖轻轻轻轻滑过夜空,阴阳师眼睁睁地看着白衣红底的大阴阳师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银白色的月光落满了肩头,冷得像是挂在枝头的霜花。

白衣红底的大阴阳师越走越远,最后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阴阳师发愣似的看着麻仓叶王离开的方向,直到冰凉的湿润感在鼻尖晕染开来,回过神来,他才察觉到,是落到鼻尖上的雪,化开了。

雪还在下,并且从未停止。

◆◆◆◆◆

一旦施术者施术,必会留下痕迹。

追踪某个人常见的方式是追查施术者遗留在现场的灵力或者残秽,越是强大的术师,越是对灵力和咒力的波动敏感,追踪起人来,越是方便。

麻仓叶王追踪人的方式和现下大部分的追踪术式都不一样,他追踪的是人的灵魂。

这个世界上,能触及到灵魂的人寥寥无几,能轻而易举地追踪灵魂的人更是屈指可数。麻仓叶王追踪起来却毫不费力。

找到人的时候,对方浑身都浸染在一片浓郁的血腥里,大片大片的血液将身上的狩衣染成了刺目的猩红色,凝固在头发上血结成了血块,苍蓝色的眼眸被泡在不详的黑夜里,显得格外诡谲。

察觉到有人来的时候,奈奈抬起手,手背在脸颊上擦过,胡乱地擦了一把脸。

她回头,果不其然看到了站在银霜似的月光里的人,浮动在雪风里的衣袖柔软得像是天上的云。

大片大片的阴影填满了街道的边边角角,银亮的月光落到了微微弯起的唇角,站在街口的大阴阳师笑得眉眼柔和。

“你是在地上打了个滚吗?”

落入眼眸里的月,温润如流过山石的溪水。

奈奈撇了撇嘴巴,把刀从成堆的尸体里拔||出来后,转身迈开脚步,走向一片清冷的月光里。

寺庙里的人受了不小的惊吓,回到寺庙的时候,她依旧能察觉到浮动在夜色里的不安与恐惧,尤其是在她出现在寺庙门口的时候,战战兢兢的人群里止不住溢出一声的‘怪物’。

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恐惧。

奈奈循着声音回头,目光落到了传出的地方。

原本浮动在空气里的不安与恐惧泛滥得更加汹涌,直到奈奈移开了目光。

死一样的寂静淹没了寺庙,直到麻仓叶王的声音响起,“走吧。”

奈奈点点头,转身想要跟着麻仓叶王离开,人群里突然走出了一个阴阳师,手里拿着奈奈交给她的刀鞘。

“托你的刀鞘的福,大部分的人都活下来了。”阴阳师恭敬地把刀鞘递了回去。

奈奈从他手里拿回了刀鞘,转身跟着麻仓叶王离开了。

跨过麻仓家府邸大门门槛的一瞬间,还没有来得及跟蹲在门口的股宗打招呼,她就被式神叉走了,麻仓叶王看着由式神组成的大部队七手八脚地把人叉走,直奔舆洗室的方向,笑容稳如老狗,转身跨过门槛。

弥漫在舆洗室的水雾如云如纱,融融的灯火宛若在水里化开的糖浆。

式神提前烧好了热水,准备好了换洗的衣物,把人叉过来准备扒衣服的时候,当事人滑溜得跟条泥鳅一样从他们手里溜走了。

一个人跟一群式神在浴室里大眼瞪小眼,最后双方勉强达成共识,式神们只帮忙洗头发。

从舆洗室里从来之后,奈奈猫饼一样瘫在了蒲团上。

温热的水汽还未悉数散去,洗过热水的皮肤泛着薄薄的红色。

式神点燃了火盆里的炭火,哔啵几声过后,室内变得温暖起来。

天已经亮了,却没有放晴的意思,雾霾一样的薄雾笼罩了整座京城,微弱的白昼挂在远方的比叡山山头,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掐灭的萤火。

大片大片的乌云从山的另一边涌了出来,那一缕纤薄而微弱的晨光刹那间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模模糊糊听到了微弱的猫叫声,奈奈翻了个身,虎斑猫跨过门槛,晃着尾巴一路溜达到了她跟前,蹲在了地上,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她。

她居然在一只猫脸上看到了不高兴的表情欸。

奈奈眨巴眨巴眼睛,而后意识到了自己霸占了股宗专用的蒲团。

奈奈没有要挪开自己的意思,竖起胳膊肘子支起了上半身,眨巴着猫儿似的眼睛。

股宗甩了甩尾巴,起身,踩着柔软的肉垫一路晃悠到了她面前,熟门熟路地挨着她趴下了。

奈奈顺杆子往上爬,在小猫咪的脊背上摸了两把,虎斑猫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往后撇了撇。

庭院里堆满了雪,冷风卷着碎雪闯了进来,屋檐底下的御帘翻腾,哗啦啦的声音宛若翻腾的海浪。

笼罩在天空的乌云宛若沾满了灰尘的棉花,一团团挤在一起,将天空挤得水泄不漏。

式神手脚麻利地把门关上了,留下几条缝隙通风,室内重新安静下来,雪风拍在门窗上,呜呜响起宛若断断续续的泣音。

温暖的火光醺得人犯困,怀里的小猫咪打起了盹儿,困倦像是潮水一样涌上了眉梢。

她稍微合了一下眼,没想到直接从早上睡到了中午,麻仓叶王恰好从外面回来。

“睡得还好吗?”麻仓叶王说。

奈奈打了个哈欠,怀里的虎斑猫也跟着张开嘴巴,“不困了。”

打完哈欠的奈奈注意到麻仓叶王的乌帽子上沾着细碎的雪花,歪着脑袋盯着他的头发看。

麻仓叶王抬手把乌帽拿了下来,乌黑的长发蜿蜒而下,昳丽如丝绸。

“你去哪里了?”奈奈问。

“去调查了一点事情。”麻仓叶王说,“有关你昨晚上斩杀的那些东西。”

奈奈歪了歪脑袋,乌黑的头发贴着颈脖滑倒了胸前,“那些东西很奇怪。”

从气息来看,是咒灵,但是她的眼睛告诉她,那也是妖怪。

“不单纯是咒灵。”麻仓叶王继续说,“有人将妖怪的身体和咒灵嵌合在了一起,最近在京城失踪的妖怪,也许都被抓去做实验了。”

“好恶心的实验。”奈奈砸吧了两下嘴巴,做出了评价。

“最近出门多注意周边的人。”麻仓叶王说,“那个人很棘手。”

“羂索?”

“嗯。”麻仓叶王顿了顿,“那个人很麻烦。”

和天元同属一个时代的术师,如果没有猜错,他的实际年龄已经有几百岁了,几百年的时间,象征的不仅仅是年龄,还有阅历和见闻。

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多智近妖的头脑,只要他还在暗地里蹲着不出来,想要找到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的目标是你。”麻仓叶王说。

奈奈垂下眼眸,室内重新陷入了安静,火光映在头顶的衡量和窗户上,忽闪忽灭。

她突然想起羂索同她说过的,探索一切名为「咒力」形态的可能性。

所以她是成了对方的研究课题?

啧。

被人当做研究课题的感觉非常不好,甚至有种憋屈的感觉,除了麻仓叶王,对方是唯一一个让她产生了憋屈这种感受的人。

下次见面,shi都给他打出来。

读到奈奈心声的麻仓叶王的眉头抽动了一下,不轻不重地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不要乱学没有用的东西。”

搬去出云的头一年,奈奈多了一个爱好,就是和住在领地里的小破孩们打架,顺利成为村口一霸之后,小丫头就逐渐失去了兴趣,也没人再敢来找她打架,打不赢的打不赢的,熊孩子见了她就跑,村口大妈教训孩子没有什么比“不听话就带你去找麻仓家的那位大人”好使。失去人生爱好的小丫头转头就扎进山里,开始和居住在山林里的妖怪打架斗殴。

居住在出云的这几年,附近一带的大大小小的妖怪被她打了个遍,但凡听到她的风声连夜逃出那片山头。

架打多了,奇怪的知识也跟着增加了不少。

奈奈摸了摸自己的小脑瓜,撇了撇嘴,“你还有别的事情没有跟我说吧。”

趴在奈奈大腿上的虎斑猫抖了两下耳朵,从她的大腿上爬起来,晃着尾巴钻进了麻仓叶王的衣袖里。

炭火的气息把柔软的衣袖醺得温暖,像是陷进了温暖的云朵里,虎斑猫舒服地打起了呼噜。

现任的天皇已经对独大一家的藤原家产生了不满,尤其是藤原家新一轮的权力更迭过后,藤原家已经打算把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越来越多的贵族开始依附藤原家,天皇收到的掣肘越发明显,皇权和藤原家的矛盾不断暴露。

如果没有猜错,天皇应该会选择一个用来制衡藤原家的人,以及那个人的家族。

有足够的力量和潜力拒绝代代手握重权的藤原家,怎么想都是她眼前的这个。

如果要避免和以麻仓叶王为代表的麻仓家成为威胁,要么拉拢麻仓叶王,要么趁麻仓家没有成为威胁之前,把麻仓叶王赶下高位。

奈奈看麻仓叶王的表情瞬间变得同情,就差把‘你好惨’挂在脸上,这啥也没做的,莫名其妙就被两方人马惦记上了。

按照道理,天皇才是拥有最高权力的统治者,藤原家只是臣子,现在臣子不愿意只做臣子,隐隐约约暴露了与天皇分享权力的**,双方互看不对头,如果麻仓叶王向藤原家妥协,势必会遭到天皇的不满,倘若麻仓叶王如天皇的愿成为掣肘藤原家的棋子,那就是公开与藤原家撕破脸皮。

两边都不讨好。

所以麻仓叶王选择两边都不管。

关他屁事。

麻仓叶王微笑微笑再微笑,笑容带了狐狸似的狡黠,“你不觉得最近跟你搭讪的人变多了吗?”

奈奈吃瓜的表情凝固了。

这么一说……好像真**有这回事儿。

起初是在宫宴上,对方被麻仓叶王核善的笑容劝退,再然后便是巡夜的时候,有人大半夜睡不着觉特地跑到她面前来念和歌,结果差点被咒灵吞了,最后还是她把从咒灵的嘴边捞出来扔给同僚,再然后就是祓除咒灵的现场,特殊时期特殊场合,没有灵感的普通人能短暂地见到诅咒,于是对方直面她徒手打爆了诅咒脑袋的现场,之后光速遁走。

麻仓叶王托着腮,笑容带着醇厚酒水一样的醉人,乌黑的发丝淌着明丽的火光。

奈奈明白了。

众所周知,麻仓叶王油盐不进,直白的拉拢根本没戏,想要拉拢他必须找一个突破口,这些年来,他从来不接受财务的贿赂也不屈从权力的诱惑,女人、钱财、权力,他统统都不在乎,除去那个从几年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孩子。

那个突破口就是奈奈。

奈奈深刻体会到了“肮脏的大人世界”这句话的内涵。

“你不必理会这些事情。”麻仓叶王摸摸她的发顶,火光在乌黑的发帘上挑染了一层夕阳似的靡丽橘红。

“你只需要好好长大成人。”

呜呜的雪风在室外响起,趴在麻仓叶王袖口里的虎斑猫眯着眼睛团成一团,毛茸茸的耳朵抖动了一下。

#一千年后:

奈奈:shi都给你打出来!(指脑花酱)

杰哥:桥豆麻袋!!!那是我的身体啊!!!!(惊恐脸尔康手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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