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神社是另一番景色，桥边有小小的灯火沿路一直蔓延到视线的尽头，夜空晴朗凉风扑面，风早振和御神月信行一起站在台阶最上方遥遥眺望过去，依稀能看见树影后斑驳的屋檐。
草丛里是昆虫鸣叫的声音，不知道谁家的猫正蹲在桥头紧盯水面。
“请小心，可以的话牵我的手吧。”青年彬彬有礼先一步踏出，站在第二阶伸出手看向风早振笑意歉然，“抱歉，因为一些原因这边没有修建路灯，光线比较昏暗，务必当心台阶。”
忽然一阵风过，遮挡圆月的云层让开空间，月光便洒了满地，照亮一级级阶梯与御神月信行黑色的眼眸，他没有收回手仍然站在原地保持着姿势看他，笑意浅淡直达眼底。
这是个很好懂的人，因为他几乎不隐藏任何情绪。
风早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仍然是灯火通明的居民楼，更远的夜空中有高楼林立，楼顶警示的红灯一闪一闪，隔了两个街区的唐人街的喧哗声从墙外传来。
再回过头越过青年的肩头看去却是古朴的神社，月光落在他的发顶与鼻尖，照得一袭狩衣莹白。
“怎么了吗？”御神月信行问，“说起来还没请教过阁下的名字，不知……”
“风早振，我的名字是风早振。”风早振说。
他觉得初次见面就手牵手一起走还是多少有点亲密了，尽管在记忆中曾与眼前人一模一样的青年有很和睦的相处，但还是婉拒了他试图牵着他走的打算。
御神月信行垂下手，表情多少有些遗憾，但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一步步迈下台阶，不快不慢，总等风早振踏出一步才会跟着走一步。
明明是他在带路却完全按照风早振的步调在走，像生怕他摔着了。
白猫听见有人来了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继续转过头紧盯水面，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
“它在做什么？”风早振问。
“啊这个么……”御神月信行迟疑了一下，旋即有些无奈，“……山茶想捉青蛙，它最近生了孩子很需要营养，虽然井上婆婆有给它买鱼和鸡肉，但它还是更喜欢自己捉青蛙。”
拜它所赐，月澧神社原本每天晚上都嘈杂一整晚的蛙鸣声现在只剩下了一两个可怜虫，每当他提着灯笼围着神社附近巡查时都情不自禁在想下一秒会不会就传来青蛙濒死的呼救声。
风早振闻言目光顿时从好奇变成了略带嫌弃的复杂，“……青蛙好辛苦。”
“谁说不是呢。”御神月信行轻叹，“再过一段时间小猫满月被领养出去大概就好了，山茶以前也没有抓青蛙的习惯……而且再这么抓下去，如果抓到的是蟾蜍对它来说也是很大的打击呢。”
风早振不怎么理解但也跟着附和地点头。
他跟着御神月信行走过红色的桥又穿越层层鸟居拾阶而上，斑驳的树影落在肩头，看着前方青年垂落的衣摆，他忍不住有些恍惚。
仿佛刚刚走下台阶起他就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位于几百年前的仍然信仰神明与妖怪的时代，山下洪水滔天，神社也始终是最后的清净地。
百年前的短刀走出破败的神社迈入人间，而百年行的他穿过神道再次来到似曾相识的地方，某个瞬间他忽然觉得心中一动……命运的交错感不过如此。
风早振站定回头，入眼的是树影与月光下斑驳静谧的石阶与落叶，城市的灯光变成一排小小的光点像遥远的星空，他看着靠右边树下的台阶，臆想出一个与自己有九分相似的身影刚刚和他擦肩而过目不斜视地离开。
当初的【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离开那座神社的呢？
“说起来鸟居一直被认为是神域的入口，穿过这种门被认为可以涤荡身心，最终虔诚无垢地拜谒神明……”御神月信行的声音远远传来，他站在台阶最上一阶回过头才发现风早振远远落在后面了，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还以为可以正好介绍完，您在看什么吗？”
风早振回过神转身哒哒跑上台阶，摇摇头，“没有。”
“是么？”御神月信行没有追问，继续在前面带路，“马上就到了，这是最后一段台阶。”
风早振并未就此发言，他也没觉得这段台阶走得很累很长，当初【他】去过的另外两座神社都是位于高山之上的，风日祈宫还有“神道林”那样占地宽广无垠的地带，相比之下月澧神社只是小作坊，隐藏在闹市中，占据着小小的绿地仅有一个池塘。
终于台阶到了尽头，御神月信行向他叮嘱了两句就先进去了，风早振站在神社入口处打量周遭环境。
神社该有的水池绘马架塞钱箱一应俱全，看样子虽然是个麻雀但月澧神社也算得上礼数完备……他忽然注意到水池后的大树下有一座很小很小的神龛，用简易的木头搭造看上去一眼就是个草台班子中的草台班子，但附近有香灰燃烧的痕迹，竟然是有人祭奠的。
风早振左右看看，没发现御神月信行出来的征兆，目光忍不住又落了过去。
就看一下……没关系吧？虽然他没带什么祭品……风早振在衣服兜里摸了摸，意外找到了两枚硬币。
好像是下午和大小姐一起买吃的的时候店家找零的硬币，御神月实瑠没兴趣拿就随手塞在他手里，他手忙脚乱要去接店员递过来的超大份铜锣烧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塞进去了，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钱币也是很常见的祭品，如果放进塞钱箱可以表达虔诚，投入水池据说还能增加一点点幸运值，也偶尔会有人直接在神龛前供奉的但不多。
他才发现水池旁边居然是有一条很小的石子路的，虽然窄但确实是个可以行走的路径，风早振顺着小路一步步绕过去，为了看清神龛的真容不得不蹲下来。
里面供奉的竟然是一块石头，一块平平无奇只是格外圆润的石头。
神龛前还摆了一只仙贝，用盘子装着裹了海苔，草地上斑秃的一小块有残余的香灰。
风早振想了想，还是把两枚硬币放过去了，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神又拜它有什么用，但总之先拜一下吧……
“原来您在这里啊。”身后有人说。
风早振挪了挪回过头，看见御神月信行垂下的睫毛，“对不起，因为有点好奇……”
“没关系。”御神月信行说，“您在供奉它啊，还以为只有我会来的。”
原来供奉这块石头的人竟然是御神月信行，风早振脸上的惊讶顿时带出来了几分。
好虔诚的神道工作者！
“月澧神社一开始其实是供奉三贵子之一的月读命的神社，但是在修建神社之前当时的御神月家主在选定的地址发现了一件东西。”御神月信行顿了顿，俯身毫不在意地把神龛里那颗圆滚滚的石头拿了出来，低头看了看，“就是这个，一块刻着奇怪纹路的光滑石头。”
“欸。”风早振发出质疑声，他的视力不弱，但是刚刚明明没看见那块石头上有任何纹路。
“可能是不知道谁或者来神社做客的猫把它翻过来了吧。”御神月信行伸手向他展示掌心圆润的鹅卵石，“看，就是这个，当时的大家认为这是神明的旨意，所以才会发现这样一颗石头……他们尝试过用各种各样的文字去套入它都没能得到准确的释义，后来神社重建的时候施工队误以为是普通的石块丢了出去，后来再找到它时却没了预留的位置用来展示，所以干脆就放在这里了。”
风早振却半天都没有接话，空气安静到了极点。
他盯着石头上歪歪扭扭的纹路，感觉到了久违的胸闷气短，眼眶酸涩。
简单的一个不规则的圆，头上有枝杈一样分叉的角，这是【风早振】最后一段时间在人间留下的信物，是想要告诉神明的话，是“我来过这里寻找您”。
从那个世界回来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风早振都不再主动回忆起那些看见的过往，自从发现自己并不是那振温柔安静的御神刀以后他多少有些逃避的心态，不想面对现实，甚至有些自欺欺人地觉得或许那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他也许是平行时空的另一个截然不同的风早振，和那个他有不同的人生只是形貌相似，又巧之又巧地有了一段联系，只是像交叉的线段一样短暂的交汇后就又各自奔向不同的远方。
时之政府有关于时间与空间的课程，时空是很神奇玄妙的东西，如果一个人回到过去，也许他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小的行为就会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在另一个半球引起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从此一切都将被改写，严重时甚至时空旅行者本身都会不复存在。
他有那么多爱他的家人和伙伴，他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是个拙劣的模仿者和替代品的，就像凪羽鸣始终抵触自己的身份一样，他们其实处境差不多。
但眼前这块石头的存在无疑打破了一直掩盖着的事实，把真正的现实重新揭露在天光之下，告诉他真相就是如此。
御神刀消弭在时间中了，他从此新生，踏上与另一个有相同名字的人截然不同的道路。
御神月信行惊讶地看着眼前少年通红的眼眶，这让他看上去像个满腹委屈的小动物，只想找到大树狠狠钻进去大哭一场，可怜极了。
“客人，请问……”他小心翼翼。
“请问、”风早振蓦然打断他的话，抬起头直视御神月信行的双眼，声音哽咽却吐词清晰，“您认识一个，叫安倍晴明的人吗？”
青年顿时怔在原地，纯白狩衣半掩在黑色的阴影下，眉眼却一如千年前温朗如玉。
那是一张在记忆中出现过许多次的脸，一张……属于闻名世间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脸。
他们几乎长得完全一模一样。
眼看你们猜得越来越离谱忍不住挠挠头
嗯，还以为很会暗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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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鹅卵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