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ao bella, vuoi un altro drink?’
‘Ciao Pippo, non chiamarmi cosi.’
我从一旁拿过一只高脚杯,轻轻摇动,暗红色的液面漾起一圈圈涟漪样的波纹。抬眼看向一旁的男人,我们微笑着同对方干杯,仰头一饮而尽。
我的酒量不算好,宴会才过去一半,眼前的景象就有些游移,其中包括面前这位貌美到近乎妖异的人。菲利普·因扎吉轻轻扯着自己白衬衣的领口,低头用他黑色的、眼尾略微上挑的眼睛看着我。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却好像在和我**。
不愧是亚平宁的罗密欧,我在心底暗暗感慨,他才应该被大家称作美人吧。
“真没想到,亚历桑德罗有你这样的女友还能瞒着我们这么长时间,”Pippo又端起一杯酒:“在见到你之前,我和Bobo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单身。”
我笑着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嘴唇上:“你们要帮我们保密哦。”
男人微微仰头,将前额的黑发向两边拨开,衬得额头更加光洁饱满。他随意地将手臂搭在金发女伴的肩上,环住她娇小的身躯,低头与她如胶似漆地接吻时不忘抬起眼睫将略带戏谑地目光从我身上扫过。
我转身,朝向我走来的爱人伸出手。
这是2003年,又一个盛夏,我作为亚历桑德罗的女伴参加AC米兰夺得欧洲冠军杯的庆祝派对。前不久我获得了在母校研究所进修的资格,得以直接攻读博士学位,这个假期相对清闲,回到意大利与家人团聚。
桑德罗告诉我他想让我和他一起参加米兰的宴会。
你是我的骄傲,他说,况且没有你我也不会如此顺利地适应这里。在反复确认摄影师能够不公开任何我的照片后,我决定在他的新队友面前不再遮掩我的身份,况且有几位和他关系好的早就知道了我的存在。
我特意选了一件和亚历桑德罗的白衬衣相配的礼服。主色调银白色,收腰。上身露出双肩和手臂,领口和正常衣物无异,侧面绣有暗灰色的花纹,它们在腰部汇聚在一起,很好地勾勒出我的腰身。
下身分为两层,较硬的部分在外,长度到小腿,从正面看有两道明显的褶皱,里层是柔软的灰白色纱,一直垂到我的脚面。黑发盘成一个松松的发髻,并没有刻意收起脸颊两侧的碎发。
“你美极了。”在看到“全副武装”的我时,桑德罗眼里满是欣赏。别紧张,他说,保罗、皮波、舍瓦他们都很友好的,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找我就好。
“你喜欢皮波吗?”亚历桑德罗握住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我们没有走出多远,能够清晰地捕捉到后面传来的唇舌相接的声音。我抿了一下嘴。
“啊他人很有趣,就是有点……”
我懂,桑德罗笑到,对你来说有点太风流了,是吧?
我掐了一把他的胳膊,无奈地不置可否。
当我站在被称作风烛残年的阶段回头望去时,突然意识到皮波他,并不能简单地用放荡或风流来概括。
他就是黑塞笔下的歌尔德蒙——俊美、多情、是所有女人的宠儿,而他同时也将她们视作掌上明珠。如果说男人的梦中情人是女人,那么皮波的梦中情人就是爱欲本身;如果说他人用冲动回应**,那么他就用爱意回报它。
“充实的生活,甜蜜的果汁,爱情的乐园,艺术的美丽国度,统统都属于你们。”
他用感官抚摸爱情,用爱情永驻灵魂的芬芳。
而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曾理解他们——这些酣眠于母亲怀抱的男人。
因为我的故乡是冰冷的思维,我只会沉眠于一望无际的沙漠。
舍甫琴科,因扎吉,卡卡,皮尔洛,内斯塔,马尔蒂尼……
当那位长相清秀无辜好似大学生的巴西男孩举起属于他的22号球衣,属于新世纪米兰王朝的时代便正式开始了。按贝卢斯科尼的话来说:“我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漂亮男孩聚在一起踢球。”
那真的是最好的时代啊。我和我的爱人依旧年轻,商业足球尚未腐化,世界也没有老去。
那时的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米兰无数辉煌时代中的一个,不是开头,也绝对不会是结尾。
意大利甲级联赛、欧洲冠军联赛,红黑军团频频捧杯,颇有种上古时代亚历山大大帝横扫整个欧洲的雄风。那些闪亮亮的奖杯我自然是乐于米兰获得的,但永远吸引我视线的,则是漫天红雨中蹦蹦跳跳的他。
2005年的欧冠庆祝仪式在圣西罗球场举行。球员们穿着很考验先天外形条件的俱乐部休闲T恤,在草坪上排排站。
当天空中最后一抹橙黄色的霞光消失,漆黑的幕布拉起,亮银色的群星费力地眨巴着眼,我们头顶绽放出一朵朵红色的花儿。
场馆的所有灯光熄灭了。
坐在观众席上的我,抬头凝视着大屏幕上亚历桑德罗鲜活的面庞。他侧过头,对着一旁的队友说着什么,深色的眸子在焰火的微光下闪着好似繁星的光芒。
本该是如此美好的一瞬,胜利在手,爱人在侧,可不知为何我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与悲戚。
是的,在那一刻,我错觉自己并不是我的桑德罗的爱人,而只是看台上千千万万普通看客中的一员,与他生活的交集少得可怜的一员。是否这才是命运原本的蓝本?
他在场上欢笑,我在看台注视,是否这才是故事真正的样子?
我闭上眼,将这带有预言性质的想法驱赶出脑海。
在赤红色让人幻视血液的烟花下,我许下心愿,请让我和我爱人的故事永不完结,请让我们紧紧相握的手指永不分开。我虔诚地,怀着一颗柔软的内心这样请求铺设未来一切道路的命运。
那时候我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我们对一张照片中实物在上,倒影在下的构图司空见惯,却会在看到翻转后由倒影转向现实的图像后啧啧称奇。正如一个故事由结局入手,很容易想起贯穿始终的草蛇灰线,而在第一遍阅读时往往注意不到它们的踪迹。
从现在看过去,结局早就有迹可循;从现在看未来,入眼的则是无边际、无定型的迷雾。
数十年前,因扎吉穿着浸透汗水的白衣,挥舞着红黑格纹的旗帜在浪潮般的欢呼和从天而降的红色彩纸中肆意奔跑;内斯塔露出贴身的黑色T恤,一手揽过皮尔洛的肩头,另一只手攥紧刚刚褪下的球衣,甩出一个又一个圆润的弧线;卡卡胸前的布料写着 ‘ I belong to Jesus ’ 的字样,双膝跪地,闭上双眼向他的天父祈祷,末了被利物浦球员拉起来交换球衣……
数十年前,我在雅典这片众神注视的土地上和数不清的人们一起唱着、笑着、欢呼着。我们沉浸在米兰王朝的辉煌中,笃定它永不会落幕,我们坚信意大利足球的荣光必将长存。
数十年前,亚历桑德罗与我在人群散去后紧紧相拥,抬头看向代表希望的星空——即使肉眼很难捕捉到那些无法触及的精灵,我们依然数到脖颈酸痛。
“等你以后闲下来,我们一起去南半球看初夏的大小麦哲伦星云。”他用拇指轻轻揉搓我的手背,痒痒的。
“好啊,名字很符合我学者的气质。”
他噗嗤一声笑了,说马上你就变成大学究了,我的加布里埃拉。提前祝你硕士毕业快乐,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猜你一定会喜欢。
心底涌起丝丝缕缕的浓郁爱意,我使坏一般微微一笑,歪着头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他形状优美的嘴唇:“不如我送你个回礼?”
桑德罗抬头,深褐色的眼眸里盛着疑惑。我不等他开口询问,凑上前踮起脚吻住了他。
亚历桑德罗睁大眼,瞳孔紧紧缩了一下。
加布里埃拉闭着眼勾缠他的唇,摸到他的手,从他指缝间穿过,与他十指相扣,极尽温柔地吻他。
战栗的快感让亚历桑德罗脊背发麻,他回了神,一只手握紧她,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脸,抢回了主动权。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个缠绵悱恻的吻才结束。
加布里埃拉喘着气往后退,他立刻追过去,一下一下轻啄她的唇。
她笑,本想揶揄他几句,却突然收敛了笑意,也再没有开口。只是又抱住了他,将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久久的沉默。
我看到了他的神情。他很爱我,却又那么地哀伤,我几乎以为他要哭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
今晚是胜利的夜晚,他头顶编织着精巧的桂冠,他手中紧握着无上的权杖。我们又是那么相爱,我也主动吻了他,为何他如此悲伤?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我不是皮波,那类人天生有强烈而敏感的感官,天生该成为灵感充沛的人。成为诗人、幻想家和爱慕者。这样的人在生活中是有天生的优越性的,比起我而言——他们最大的危险是沉溺在爱欲的温柔中无法自拔,而我则可能在思维单调的沙漠中窒息而亡。
毕竟,感官比精神更直接、更易抵达。
亚历桑德罗也是如此。我的亚历桑德罗。
他看似不沉浸于情情爱爱,实则也是一个“感官性”的人儿。只不过他怀有一颗幼童般纯真与包含善意的心,使他的所有作为都蒙上了一层罕见的的欢快与从容。
而那时的我并未看出这点,自顾自地在令自己舒适的荒漠中行走,全然不顾处于温热花房芬芳中的他。
但我并不后悔。
或许我和皮波最大的相似处就是我们“绝不忏悔”。
正如多年后白发丛生的因扎吉教练先生闲聊时笑吟吟地说,对于发生在曾经的任何时间、自身做出的任何决定,他明辨是非,却从不忏悔。
为什么要向天父阐述一些大局已定的事并祈求他老人家的原谅呢?风韵犹存的皮波冲我眨眨眼,明天的太阳不是照常继续东升西落吗?
不必含着苦涩回味我们的过去,这样的行为除了将糖果变成药片外毫无用处。更何况我们生在一个幸福的时代——温馨、繁华、和平。我们不需要大口大口地品尝苦难,也没有良多生离死别的哀伤;这个时代的一切伤痕都能够被治愈,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不合群都能够被包容。
如果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亦或是存在过的;如果这些不是一位少女片面的描摹或是她单纯到蒙昧的幻想……
那么,加布里埃拉,为什么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你的双手在颤抖呢?
为什么当墨水缓缓浸透稿纸不算粗糙的纤维时,会有眼泪落下呢?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通过睡梦来遗忘呢?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通过遗忘来释怀呢?
他们说“死亡与睡梦同姓”,那么是否可以理解为我能够通过死亡进入梦乡,通过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梦乡遗忘过去。毕竟这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或早或晚罢了。
怎么样?听起来是个不坏的想法。
既然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为什么很少有人会通过自己的双手将它的到来提前呢?
聪明的你,能告诉我吗?
注释:
1、开头对话为:你好美人,要再喝一杯吗?——你好皮波,不要这样叫我。
2、Pippo——皮波,因扎吉的昵称,也是大多球迷对他的称呼。
Bobo——**,因扎吉至交好友克里斯蒂安·维埃里的昵称。
3、“充实的……”选自赫尔曼·黑塞所著《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
4、贝卢斯科尼——希尔维奥·贝卢斯科尼,时任AC米兰实际领导人,名誉主.席。(主.席是个老颜控hhh)
5、命运的礼物一句出自斯蒂芬·茨威格《断头皇后》。
6、因扎吉“从不忏悔”来自于他的一个快问快答老视频。9爷说这句的时候真的太帅了(*^▽^*)
(⊙︿⊙)作者说:
米兰王朝确实辉煌,但写的人很多,且过于美好,我不知道自己可否完全掌握,所以在这一章一笔带过。
毕竟本文主要希望通过个体的爱情映射时代的起承转合。
大家应该也能看出这份爱情的结局是怎样的,但我个人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坏结局,毕竟它曾经那样闪耀~
感谢大家的支持!有人看我的文我真的很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Sei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