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港区凤凰”的会面结束时,安雅只说她确定了投资短名单之后就会再行联系。几个女孩原本没抱太大的期望,但安雅并未直接拒绝她们,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双方友好道别,四个女孩把安雅一行人送出写字楼。
而维克多此刻却只想再多问安雅几个问题,于是一路小跑跟在两位女士身后,急急忙忙地问:“杨女士,我能再问您几个问题吗?”
伊芙瞅了一眼手机上安雅的日程,摇着头说:“对不起,莱利先生,您并未事先预约……”
维克多一脸的郁闷,一旁的安雅却是突然收到了礼物似的笑了起来:“维克多,看着你给我提供了说不少情绪价值的份上,我给你两个问题的机会。”
维克多纳闷了:情绪价值?我有吗?
但他是专业记者,自然不愿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请问您为什么要投资一家女足俱乐部?”他飞快地开口。
“我有钱,我乐意。”
安雅一挑眉毛,毫不迟疑地回答。
“额,”维克多连忙重新措辞,“我是说,您为什么要投资一家完全独立运营的女足俱乐部?与男足合作在您看来是原罪吗?”
安雅一时间竟被他逗乐了,爽朗地笑了起来。
旁边伊芙也忍俊不禁:“莱利先生,您今天听了这么多,都还没明白过来吗?”
维克多一时愣住了,再看向他手中的笔记本,只见上面用速记字体龙飞凤舞地记着港区凤凰最终与东区联合“分手”的原因:训练资源分配不公,多项设施被男足“霸占”,女足多次被迫改变比赛时间地点……
维克多瞬间涨红了脸:心里暗骂自己太笨了。
这些女足俱乐部在运营中的常见问题只要稍稍调查一下就能得出结论。但他以前从未主动了解过这些,又或者……这些现象、事实,被他们这些记者,掌握着舆论喉舌的人直接选择性地无视掉了?还是说,他们以前根本就不关心?
可现在想想,连女超联的头部球队阿森纳女队都要为了男队调整欧冠比赛的时间场地①,足球运动中的这种“不公平”早就被人视作是“常态”而不以为然了吧?
维克多想到这些,心里正怨念着,安雅那边却又笑了:“既然如此,我不妨再送给您一个答案。”
“你知道我对女足的投资始于法国。在我接手之前,南斯足球俱乐部的老板也被人认为是投资有道,甚至还被人称为‘法国女足之父’来着。”
“是的,是的!”早就对安雅的背景做过详细调查的维克多像是嗅到了重磅材料的味道,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南斯女足的前老板,是一位支持女足运动的好老板!”
安雅在足球领域的投资起步于法国的女足俱乐部,她接手了南斯女足之后,很快就让这支球队成为一支与里昂女足、巴黎圣日耳曼女足比肩的一支劲旅,并且在欧洲赛场上崭露头角,与巴萨女足、切尔西女足这样的顶尖球队势均力敌。
可是,维克多随即见到安雅嘴角向上勾,露出一个极具嘲讽的笑容。随后她笑着压低了声音,冲这个年轻的体育记者小声说道:“当时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然后他告诉我: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女子更衣室、战术室门口大口地抽烟,然后欣赏那些球员心里不爽但当他的面却又什么都不敢说的样子……”
这回不止是维克多,就连一旁的伊芙也完全听呆了。
“……但是,那些女足球员实在是太争气了。只要稍稍将资源向她们倾斜一点,她们就能立马出成绩,给俱乐部带来庞大的粉丝群体,提高奖金和球票收入——这是一条回报率相当高的新赛道,所以他到底还是向金钱低了头,向女子足球那边让渡了大量原本被男足占据的资源和权力。”
一番话说得人内心五味杂陈:一向被外界认为是支持女足的“好老板”,其实内心里从未真正认同过女足球员的权利,只是一味为利益折腰。
看着维克多那副复杂的表情,安雅的笑容渐渐冷下去。
“我也是个投资人。我也一样是为了投资回报而这么做的,我坚信女足能给我带来客观的回报。
“所以你无须臆测我是为了什么崇高的理由,我只是为了利益而已。”
维克多像是被人用钉子钉在了地面上似的,迟迟回不过神。他为安雅所透露的“事实真相”而感到震惊,但同时隐隐约约觉得安雅在自谦——如果她真的只是为了“利益”,她明明有很多更好更明显的选择,又何必像大浪淘沙一样,逐一审阅这些小俱乐部的申请,挨个儿面谈。
还是说……这种社区级别的小俱乐部真的很有潜力?
维克多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发现安雅已经叫上伊芙离开了。
他赶紧追上去,在两位女士的身后大声问:“请问,杨女士,您是否授权我在报道中引用您今天面见‘港区凤凰’的内容?我想就女足的现状和您带来的变化写一篇报道,我要让它登上各大报刊的头条。”
这时,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已停在安雅身边,司机快步下车,为安雅拉开了车门。
安雅却难得停顿了一下,随意向维克多挥了挥手:“随便,你先找到愿意刊载你文章的报社再说吧!”
维克多:……
【来自火星(维克多·莱利)的礼物 1!】
轿车扬长而去,坐在车后座上的安雅忍不住微笑,惹得坐在副驾位置上的伊芙也扭过头,好奇地问:“您想到什么了,这么好笑?是因为那位莱利先生吗?”
安雅没有掩饰她的笑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问伊芙:“你觉得那小伙子怎么样?”
伊芙想了想:“看起来他挺认真的,做这个报道投入的时间也很多。可您为什么对他的报道这么不看好呢?”
事实上,她已经脑补出莱利的文章登上报纸头条,自家老爸在报纸上读到她的名字,满脸惊讶的样子了。
安雅嘴边的笑容稍许收敛了一些,淡然道:“年轻人嘛,让他去碰碰壁也好。”
伊芙这下子不解了:“您……对您自己的项目这么没信心吗?”
安雅又是一阵大笑:“伊芙,你现在说话也开始没大没小了吗?”
伊芙吐了吐舌头。这才意识到或许自己不应该这么对“老板”说话的。但是,就在过去这几天里,好像围绕着安雅的那一面名为“神秘感”的高墙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解了。现在的安雅对伊芙来说,就好像是一个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朋友。
“其实……”笑容从安雅脸上完全消失了,她长久没有言语,而是陷入沉思。两边的车窗映出繁华的街景,伦敦那座标志性的塔桥出现在道路前方。
“传统纸媒的语境里,‘足球’这个词就是指的男足,女足从来都没有占有一席之地。哪怕英格兰女足曾经登上过欧洲最高的领奖台,她们也从来没能取代那些媒体的亲儿子们。”
伊芙转过头去,她从安雅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无奈与悲凉。
事实确实如此,要不然安雅的新闻发布会之后传统纸媒就不会集体失声了。
“不过,”很快,安雅的唇角就狡黠地挑了起来,,“看看这次维克多能不能从他们内部打开一个缺口吧!”
*
两天后,维克多在总编室外直接拦住了他的报社总编文森特·布朗:“布朗先生,你倒是给个准话呀!我这个深入报道的选题究竟行还是不行?”
布朗随意笑着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你很用心,选题选得也很……有新意。只是,孩子,别费这个劲儿了。不会有人看的。
“与其刊载这些内容,读者老爷们可能关心那些男足运动员们的花边丑闻。孩子,你很有能力,但是在足球这个领域,你还是先把这个选题放一放吧。
“对了,最近的大新闻是英超冠军俱乐部那位队长的出轨传闻。你要有兴趣也可以考虑一下,不强求。”
说着,他拍了拍维克多的肩膀,自顾自走进总编室,并且关上了门。
“我终于明白了。”
维克多站在原地喃喃地说。
“我明白安雅的意思了。”
“在名为足球的这个领域,女性从来都没有过话语权。”
*
南肯星顿,安雅抱着一杯刚沏好的茶,坐在落地窗前惬意地欣赏室外初春的景象:黄水仙和二月兰都开了满地。这些花草虽然极其常见,但在这乍暖还寒的天气里,依然奋力生长。
冷不丁——
【来自火星(维克多·莱利)的礼物 1!】
“噗嗤!”
安雅忍不住笑出了声。
惹得在一旁整理各种文件的伊芙好奇地看过来。
“没事!”安雅连忙啜了一口清澈的茶汤,遮掩过去,心里却在想:维克多这人也还真实在,都过去这么几天了还在不断给她贡献“情绪价值”。
维克多,加把劲儿,也许你能替我挣来第一个赛季的运营经费呢!——安雅开心地想。
一些来自乔的碎碎念:
①阿森纳女足为了避让男足赛程,把欧冠时间都给改了——这确有其事,具体发生在2024年12月,原定于2024年12月18日在酋长球场举行的阿森纳女足对阵拜仁慕尼黑的欧冠小组赛,由于当天阿森纳男足有卡拉宝杯的比赛(对阵水晶宫),因此女足的比赛被迫调整。阿森纳俱乐部随后与欧足联进行了沟通,并宣布了比赛的具体调整细节。这个调整引起了一些关注,尤其对于那些已经预订了机票和酒店的国际球迷来说,带来了很多不便。这突显了女子足球在场地安排上仍然面临的一些挑战。
不过呢,虽然阿森纳女足在赛季中经历了种种困难,但在欧冠淘汰赛阶段表现得非常出色,先后战胜了皇家马德里和八届冠军里昂,最终在决赛中击败了强大的巴塞罗那。站上了欧洲最高的领奖台。
所以,阿森纳的球迷朋友们,你们千万别再遗憾“阿森纳没有欧冠”了——阿森纳女足就是欧洲冠军!而且是两度捧杯的冠军哦。
②再讲一下法国女足的情况。这个故事里设定主人公安雅投资的第一个俱乐部是法国的女足俱乐部,一定程度是因为:法国女足,尤其是里昂女足,曾是欧洲女足足坛的绝对霸主。而现任里昂俱乐部的主席,Michele Kang女士,一定程度上是这个故事主人公的灵感来源。她在收购了里昂女足之后又投资的伦敦城市雌狮,就是一家完全独立运营的女子足球队,今年刚刚升入英格兰女超联。如今的伦敦城市雌狮,是女超联中唯一一支完全独立的女子足球俱乐部。
回顾里昂女足崛起的主要原因,是在当时俱乐部主席让-米歇尔·奥拉斯(Jean-Michel Aulas)的鼎力支持下,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投入和改革。他们引进了世界顶级的球员,建立了专业的青训体系,并为女足球队提供了与男足相似的训练和比赛条件,这在当时的女子足球界是非常罕见的。
需要指出的是,本文中的“南斯女足”是为了故事情节需要而完全虚构出来的一个俱乐部。安雅口中的前任“坏老板”与奥拉斯全无可比性。奥拉斯本人深受其母影响,认可性别平等的理念。他出于对公平的信念和对女足潜力的信任,推动里昂女足成为一个全球性的成功品牌,也为全世界的女足俱乐部竖立了一个范本。他被公认为是现代女子足球职业化的重要推动者之一。
感谢奥拉斯,感谢Kang女士,让我有灵感有动力写这样一个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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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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