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听说,全麻的麻醉是完全没有感觉和意识的,就像你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一样。经历了一场全麻手术之后,我可以作证这是真的。
我的记忆像被切走一块,上一秒还是一群人站在我床前等我吸麻醉,下一秒我就睁开眼瞪着天花板。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忍不住好奇,试图从其他人嘴里得到一些我自己记忆的线索。
“你是一点都不记得了?”贝拉刚从外面回来,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和帽子,看着就知道外面有多冷。
我摇摇头,真不记得了,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贝拉非常淡定地说:“你失去意识后,响亮地喊了几声安克科的名字。”
我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伊莎贝拉,我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贝拉看我一眼,棕色的眼珠里藏着好奇,“也就是你叫一声,安克科就回应你一声,虽然你根本听不见。”
我的妹妹我又怎么会不懂,她什么都明白了,最多就是不确定我们是在恋爱还是暧昧。我有预感,她下一句会是:“哥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母亲正好进来,我趁机岔开话题:“谁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记得麻药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妈妈。就像我出生时那样。”
她笑着说:“宝贝,你出生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医生。”
“不管,我觉得是你。”
妈妈不再和我争辩这个话题,将手里的牛奶递给我,我先乖乖喝了一口才试探着请求一点咖啡,被她一个眼神无情拒绝。
我只好窝回消毒水味的枕头里,肩膀现在带着固定器不能随意乱动。我把它当新朋友那样友善对待它,毕竟我得和它朝夕相处一个月。
晚上,安克科坐在床上,我隔着被子无聊地踢了踢他:“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下周吧。具体看医生怎么会说。”安克科看着我笑,“想出去玩?”
平板的屏幕刚好黑了,我打了个哈欠:“想找点事情做做,哪怕是训练也好。”
“你的训练要俱乐部里的康复医生决定。不能乱来。”
“我知道。可是太无聊了,你有什么很酷的事情可以交给我吗?”
“很酷?”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随后起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我看着他拿着一把小剃刀回来了。他定定地站在我床前看我,虽然有点莫名的诡异,但我肯定他不是想伤害我,那他要干嘛?
他眼里闪烁着期待:“让我给你眉毛做个造型吧?”
原来是想伤害我的眉毛。这就是他想出的很酷的事情?看来他对酷这个词的定义还停留在不知道多少年前,但我确实没有修过眉毛,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点了点头。
我问他打算做什么造型,他想了想,说让我设计一下。
我听话地闭上眼睛任他宰割。
他下手很果断,倒像心里早就打过草稿,我问他:“你是给我做了个切眉的造型?”
他“嗯”了一声,“你眉毛细,会很适合你的。”
“万一不帅怎么办?”
“别动。”小刀在我左边眉毛上轻轻刮过,他说:“我是免费给你做造型,不帅也没办法,等几周自己长回来吧。”
他对着我的眉毛轻轻吹着气,想吹掉那些多余的碎毛。温热的气息弄得我有点痒,轻轻扭了扭脖子,他按住我不让我动。忽然把脸贴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享受这样没有理由的亲密,他皮肤下的温度让我很安心,忍不住他的鼻梁上啄了一下:“付钱。”
他意犹未尽:“就这样?”
我又蹭了蹭他的下巴,他虽然被我逼着才剃了胡子,但新长出来的胡茬还是扎扎的有点痒。
他重新坐好:“付钱了的话,我要认真帮你设计一下了。”
我逗他:“本来嘛。我不帅了,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一吻给了他动力,还是被我最后那句话说服了。镜子摆到我面前,我的眉毛被他修得有模有样的,很有层次感,和我在视频里看的差不多,去理发店里当学徒都绰绰有余。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学过呢?”
“你怎么会学这种东西?”匪夷所思,安克科的每一寸皮肤都很难和叛逆两个字沾边。
“年轻的时候觉得很酷啊。”他做了个切自己眉毛的动作,“就像popstart一样。”
他还喜欢过popstart?这让我又一次燃起了对他的求知和好奇。接下里的几天我都有事情做了,就是全网搜集安克科.佩德罗先生的资料,文字报道还是视频影相通通不放过,还是从小到大的那种。
我真后悔没有早点开展这项工作。网上关于他的消息其实一点也不少,前几年他还在阿森纳时尤其多,甚至有人扒出了他年轻时的小号,还分享了一段珍贵的影像。我当然不能错过,迫不及待点下播放。
这是个我没有见过的安克科。虽然依旧是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腼腆和逃避镜头的瞳孔。可我就是知道,在一堆人喧闹起哄的背景下,没有人逼他坐到钢琴前,没有人逼他录下这段影像。
伦敦难得的明媚的阳光被记录在了这段影像里。那天是二零二二年的星期三,二十四年前的同一天,我最爱的人像彩带“蹦”的一下诞生了。
“生日快乐,我的兄弟。你准备唱什么?”我仔细听了一下,这应该是英格兰球星萨克的声音。
安克科笑了笑没有回答,直接弹唱了一首英文歌,我从来不知道安克科会谈琴,也没有听过这首歌,上网识别了一下,才知道这首歌叫“intentions”。
“These my only intentions.”在生日会上弹唱自己喜欢的歌,这就是安克科当时的想法,纯粹而真挚,像第一颗被发现,还没有被赋予任何意义与目的的钻石。
而我注定错过了,也无法拥有年轻而热烈的他。
让我遗憾的不止这件事情。由于从小在梯队注册身份,大部分球星都会有童年照片在网上流出。可在我一番地毯式搜索后,关于安克科的童年照我一张都没有找到,不仅如此,连他出自哪个青训营的资料都没有。
最早关于他的消息和报道,是一场巴黎U20对阵AC米兰U20的比赛。他在那场比赛替补上场,送出一记外脚背助攻。那时候他十八岁,AC米兰各个梯队却从未官宣过签下他。
我考虑了很多种可能,可每一个都不甚合理。难道他从小接受私人训练?可足球是团队运动。难道AC米兰是非法签下的他?那俱乐部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越想越头痛,潜意识告诉我,哪怕我亲口问他。他也只会愧疚而尴尬地道歉,最后闭口不谈。
他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一落到地球就化身成一个十八岁的成年人。
“安克科.佩德罗。”我看着雪白的天花板茫然地想,“这个名字属于贡萨索的队长,西班牙子爵的继承人。一个暴露在公众视野下却能藏住秘密的人物,他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我爱的人,到底是谁呢?也许他的中名来自他某位祖父?也许他的姓氏在贵族的家庭里有些不堪……
现在想来,当时的我虽然感到困惑,可对他的隐瞒却没有一点怨尤,真的,只要他不会明天换个名字离开我,我觉得我总是会原谅他的。
我没有放弃多了解他一点。来探病的罗德里戈成了我第一个审问对象。
“天呐,我抛下怀孕的女朋友来看你,你居然敢问我这么该死的问题。”罗德里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我。
“别说那么好听,是你女朋友嫌弃你好吗?你不说,我就去问别人了。”
“你问呗。我看谁敢私底下说队长的坏话。”
“你就说两句吧,我求你了。我可是你儿子未来的教父,这点信任都没有?”
罗德里戈很无奈:“其实我也说不出什么新花样来,我是和安克科同年转会来的,当时听说队伍里有个阿森纳来的球员还觉得不可思议。结果第一年就掉到西甲降级区,安克科为了保级,附加赛是打封闭上的,可惜最后还是输给了皇家西班牙人。”
原来他早就经历过与我人生一样的选择,却没有像我那样得偿所愿。
他爱我,因此他感我所感。他害怕看着我重蹈覆辙,害怕看着我因为输球留下遗憾的泪水。立刻飞来我的身边,在没有信号的飞机上逃避比赛直播,是当时最能让他安心的选择。
当年,球队动荡,老队长离队。安克科作为临时队长被迫领导更衣室。作为边后卫,他对一场比赛的胜负的影响始终是有限的。用罗德里戈的话说,他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和尊重,但无法改变球队青黄不接的战绩。
他作为队长的这些年,贡萨索的成绩分别是联赛第三,在附加赛输球。联赛第五,无缘晋级。联赛第二,升级西甲后再次降级。今年联赛目前是第二,后面还有至少二十场比赛。
球队不差,但也绝不优秀。人往往是在不上不下的生活中更容易被搓磨掉意气和野心。
是谁在那些年帮助他走下去?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罗德里,你有见过安克科母亲那边的家人吗?”
罗德里戈摇头,“没有,他们非常低调且神秘。只知道安克科就是随的母姓。”
安克科.佩德罗。这都是他的名字,那他的姓氏去哪里了呢?
什么样的姓氏是需要隐瞒的?
消毒水的味道让我的头脑异常清醒,我开始怀疑,那天我在警局里见到的,那个与安克科完全不像的夫人,真的是他的母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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