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蒂尼十分清楚，在今晚的新闻发布会上，所有媒体的目光都会聚焦于米兰下半场那套“不够彻底”的全攻全守战术。他本想提前和卡佩罗统一口径，但这位严肃的米兰主帅却在通往发布厅的走廊里轻轻摇头：

“保罗，俱乐部已经通知我了，如果没能拿到意大利杯冠军，我就得马上走人。”

马尔蒂尼闻言一愣，他知道俱乐部近期对卡佩罗施加的压力，但没想到高层竟会对一位为米兰带来四座意甲冠军、一座欧冠奖杯的功勋教练，也如此缺乏耐心。

“我早有预感了”，卡佩罗将手插进大衣口袋，“上赛季阿里戈没能做到的事情，我恐怕也做不到了。俱乐部的发展规律就是如此，球员的黄金期转瞬即逝，巅峰过后必然跌入低谷，米兰正处在这样的周期里。”

“管理层告诉我，他们已经在接触布雷西亚的皮尔洛了。”卡佩罗笑了笑，“不过听说国米也向那个年轻人抛出了橄榄枝。若我继续执教，那孩子说不定真会投奔蓝黑军团。”

“他会选择米兰”，马尔蒂尼却笃定地说道，“所以你不必……”

“你在米兰青训营时，我就是你的教练了，保罗。”卡佩罗侧目看向身旁的队长，“当年尼尔斯把你提拔到一线队时，我是持反对意见的。那时的你才16岁，完全是个孩子。”

“但你向所有人证明了自己。”卡佩罗话锋一转，“乔瓦尼·米拉尼也会走同样的路。回顾这赛季，我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将他提拔到一线队。对我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说不定几十年后，大家在翻阅米兰队史时还会因这次慧眼识珠记住我的名字，总好过让往日的辉煌都被这赛季的惨淡成绩所掩盖。”

“我当然知道他那套战术思维与米兰传统格格不入。他是个充满创造力的天才，却也是一个甘为集体牺牲的球员，他正在为米兰消磨自己的天赋。”卡佩罗自嘲地说道，“作为教练，我很欣慰他的服从；但作为一个长辈，这对那孩子确实不太公平。现在所有人都想把他永远留在米兰，而鉴于你我都知道的原因，球队似乎变成了他生命中的救命稻草，他性格中那股自我毁灭的倾向让我很不安。”

听到这话，马尔蒂尼的眼前又浮现出乔瓦尼背上那片刺眼的青紫，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乔瓦尼对球队的付出实在令人胆战心惊。

“好在未来还长，或许米兰即将迎来触底反弹，我们也能顺利拿到意大利杯冠军。”卡佩罗耸耸肩望向马尔蒂尼，“但你对乔的信任似乎有些过度了，我明白你采纳他的建议是为了提振球队士气。但是你别忘了，保罗。足球本身就是一个结果导向的体育项目，它的内核永远只有胜利。”

“不过好在乔不会被情感左右判断，今天德米带球推进时抽筋倒地，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只有他第一时间冲上去把球带走，继续进攻。”在更衣室的电视回放里，周围的尤文球员脸上写满错愕，“要不是知道他和德米关系不错，我几乎都要为这种近乎冷酷的决断感到心惊。”

“保罗，无论你们场下关系如何，在球场上你也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战术棋子。”米兰主帅难得开了个玩笑，“今天的崩盘并非战术思路有问题，全攻全守对球员素质要求极高，没有经过系统磨合就贸然使用，面对尤文这样的强队自然会被冲垮。且不说米兰少一人作战，每个球员都在透支体力，更何况你们都没见过全盛时期的阿贾克斯，顶多是踢了十几分钟形似神不似的换位而已。”

说到这里，卡佩罗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倒抽了一口气：“……说起来，乔踢全攻全守的样子和约翰·克鲁伊夫可真像啊，只可惜这孩子目前的脚下技术比荷兰人差太多，性格更是天壤之别……不，性格还是别像那个男人会比较好。”

他看着马尔蒂尼有些困惑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年轻了，保罗。没和克鲁伊夫交过手是你们这代球员的遗憾。”

马尔蒂尼闻言不禁苦笑，哪怕他还有几个月就满三十岁了，但卡佩罗此时的语气就和他还在米兰青训营时没有任何区别。

米兰主帅拍了拍马尔蒂尼的后背，继续向前走去：“对了，我被高层下最后通牒的事情，不要告诉比利和德米，他们最近压力也很大。”

马尔蒂尼看着走在自己身前的教练，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回应道：“好的，先生。”

乔瓦尼原以为这次受伤会和之前脑震荡时一样，被俱乐部要求在家休息几天。可他没想到，卡佩罗还是把他叫到了米兰内洛。

独自坐在战术室里面对神情严肃的主教练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那天晚上他回到酒店后就睡下了，再睁开眼睛就是马尔蒂尼喊他起床吃早餐，准备坐车回米兰。听约翰说，马尔蒂尼回来时神情与往常并无不同，但乔瓦尼觉得或许约翰根本就分不清“强颜欢笑”与“一切如常”的区别。

总之，乔瓦尼对赛后发布会上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但猜也能猜到他的擅作主张给卡佩罗惹了多大麻烦。

然而这位米兰主帅并没有责备他，只是默默打开了电视机和录像机。

“这是我们在都灵的比赛录像，你的任务是把它分析清楚。”卡佩罗把遥控器递到年轻人手中，随即转身推门离去。

乔瓦尼疑惑地望向幽灵约翰，“先生难道想让我自己找出问题？”

“这样也好”，克鲁伊夫先是轻笑了一声，然后立刻认真起来，“你确实需要好好复盘。最后那十五分钟你们踢得简直像一场车祸。除了精神可嘉，一无是处。”

乔瓦尼立刻瞪大眼睛控诉道：“明明比赛结束的时候你还在夸我们！”

“所以我不是承认你们精神可嘉了嘛。”克鲁伊夫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现在你的情绪已经平稳，胜负也已注定，是时候冷静客观地复盘了。”

乔瓦尼没有说话，只是用双手用力搓了搓脸，然后果断摁下了播放键。

屏幕亮起，录像带开始转动，他整个人也随之沉静下来，隔绝了周遭的一切。

米兰全队都知道卡佩罗今天把乔瓦尼叫到了米兰内洛，可整整一天过去了，谁也没见到他的身影。

阿尔贝蒂尼有些担忧地问马尔蒂尼道：“保罗，乔不会被关禁闭室了吧？”

马尔蒂尼一脸正经地答道：“德米，咱们这只是个训练基地，不是中世纪城堡，没有禁闭室那种东西。”

“我是说，他会不会被锁在哪个办公室里写检讨啊？”阿尔贝蒂尼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双手按住科斯塔库塔的肩膀用力晃了晃，“比利，那场比赛你不在现场不清楚，但那个决定是我们一起做的！先生要是只罚他一个人那也太不公平了……咦？比利，你眼睛怎么了？抽筋了吗？”

科斯塔库塔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阿尔贝蒂尼的肩膀——卡佩罗就站在米兰4号身后，神情莫测。他深吸一口气，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于是，当乔瓦尼在战术室里埋头研究了一整天的比赛录像后，等来的却不只是卡佩罗一人。

他对着进屋后就靠墙一字排开的三个队友眨了眨眼，可惜他们就像是没收到他信号一样，个个目视前方，身姿挺拔得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克鲁伊夫直接笑出声来：“我还以为自己走进了哪所高中教室。”

乔瓦尼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句调侃，就听见卡佩罗严肃地开口：“都找位置坐下！”

三人立刻如蒙大赦，齐刷刷坐到战术室最后一排。

“往前坐！”卡佩罗的手指在电视机旁的战术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

“约翰，你说得对”，乔瓦尼心想，“这确实像回到了高中课堂。”

卡佩罗双手撑在乔瓦尼面前的桌面上，俯身问道：“现在，让我听听你的研究成果。”

乔瓦尼清了清嗓子，一提起战术，他心中那点残存的怯意瞬间烟消云散。

他抬起头，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径直望向自己的教练：

“先生，那我就从上半场开始说吧。”

备注：

关于马尔蒂尼意甲首秀：

1985年1月20日，塔索蒂因伤缺阵，16岁零208天的马尔蒂尼首次被主教练尼尔斯·利德霍尔姆召入一线队。那场比赛米兰客场对阵乌迪内斯，马尔蒂尼身穿14号球衣，原本只是坐在替补席上，并未期待能登场；然而由于塞尔吉奥·巴蒂斯蒂尼在下半场受伤，利德霍尔姆决定让他上场。马尔蒂尼出任自己擅长的右后卫位置，表现出色，为红黑军团的平局作出了贡献。赛后，利德霍尔姆评价道：“保罗有着光明的前途。”

接下来是意大利人的美文鉴赏时刻，刊登在《米兰体育报》上：

【整整三十年过去了，而在如此艰难的时刻，这股怀旧之情犹如一根尖刺，扎得人生疼。因为三十年前——1985年1月20日，星期日，在乌迪内——保罗·马尔蒂尼上演了他的意甲首秀，他是那支伟大米兰的最后一位伟大队长。

这位冠军球员仿佛命中注定要打破无数纪录。他的绽放发生在一个令人难忘的星期里，即便对于从未踏足球场的人而言，那一周也同样难忘——那时，一场历史性的大雪席卷了米兰和意大利北部大部分地区。

1月17日星期四夜间，在圣西罗广场上，启用仅九年的体育宫屋顶在积雪的重压下坍塌。米兰多条道路封闭，要穿过森皮奥内大道，必须翻越一道一米高的白色雪墙。米兰前往乌迪内的客场比赛岌岌可危，球队在利德霍尔姆执教下的联赛排名也是如此——当时他们仅列第六，落后领头羊维罗纳5分（那时一场胜利仅积2分）。然而，得益于弗留利当地的铲雪工人，球队才得以在冰冻的看台上比赛。

由于塔索蒂缺席，首次入选大名单的马尔蒂尼身披14号球衣坐在替补席上，他并未料到自己会立刻登场。然而，在巴蒂斯蒂尼受伤、乌迪内斯又凭借塞尔瓦吉的进球领先后，利德霍尔姆在中场休息时告诉他准备上场。当时年仅16岁的“切萨雷的儿子”——人们当时这样称呼他——虽然心情激动，但当利德霍尔姆问他更喜欢踢什么位置时，他已经相当自信。“我习惯在右边”，他回答道。于是他非凡的职业生涯便从那里起步，此后他又踢过左边和中路。

当时，担任意大利国家队助教的切萨雷·马尔蒂尼，刚在圣西罗看完国际米兰对阵亚特兰大的比赛，正在返回途中。他将车停在卡普里利大街，收听广播里关于小保罗首秀的评论。

而保罗向父亲索要的奖励，是第二天早上可以不去高中上课。不知是否是巧合，在他上场后，米兰扳平了比分。而善于发掘年轻球员的利德霍尔姆立刻肯定了他：“保罗前途无量。”

对于这位向来行胜于言的球员，数字说明了一切，而更重要的是伴随这些数字的风格：902场正式比赛，拥有647场意甲联赛的绝对出场纪录，险些追平纪录的5座欧冠奖杯（仅比亨托少一座）。

他最后的辉煌时刻与米兰在2007年赢得的最后几项国际荣誉重合：欧冠冠军、欧洲超级杯、世俱杯，此后他在2009年退役。

若要理解他的米兰与今日米兰之间的差距，只需对比两个数字“五”。五是马尔蒂尼赢得的欧冠奖杯数；五也是因扎吉至今使用过的队长人数：阿比亚蒂、蒙托利沃、梅克斯、博内拉、阿巴特。

从一位在伟大米兰诞生并绽放的队长，到众多在弱小米兰中黯淡失色的配角——正如马尔蒂尼三个月前领取献给恩师利德霍尔姆的奖项时对《米兰体育报》记者所说的那样，“这是一支并非为胜利而构建的球队。”

我们将永远感谢利德霍尔姆教练的教诲。而我们这些有幸追随马尔蒂尼，从他乌迪内的首秀直至他在佛罗伦萨的最后一战的人，也将永远感谢他，感谢他赢得的一切，尤其是他赢得这一切的方式。】

关于卡佩罗与克鲁伊夫的关系

①他们在球员时期是对手，网络上可以找到他们在1973年欧洲冠军杯（欧冠前身）决赛上的交手照片——卡佩罗对克鲁伊夫放铲。卡佩罗说：“我们只以0比1输了，但我对那晚最深的记忆是：他们完全把我们打得找不着北。毫无悬念，克鲁伊夫和他的队友彻底碾压了我们。”

②94年欧冠决赛卡佩罗率领米兰大胜克鲁伊夫率领的巴萨，卡佩罗说：“我们击败巴萨是因为克鲁伊夫的傲慢言论”。

③克鲁伊夫曾公开称自己不喜欢卡佩罗的风格，但他们会一起指责穆里尼奥，而且两人有老年合影，搂肩膀的那种。

④卡佩罗在接受西班牙报纸《世界报》采访时表示，“我经历过足坛的三次变革，大约每二十年一次：克鲁伊夫的阿贾克斯，萨基的AC米兰，以及瓜迪奥拉的巴萨。”（在克圣弟子中，他执教过范巴斯滕与瓜迪奥拉，但他不喜欢瓜。）

⑤卡佩罗在克鲁伊夫去世后发表了悼念：“一位冠军陨落了——他是足球史上最伟大的人之一，无论作为球员还是教练。他是真正的足球与体育偶像。我与他之间关系很好，如今这样一位象征性的存在离开了我们，我感到十分悲伤。他是为数不多的、无论作为球员还是教练都能改变比赛走向的人。而且能在像阿贾克斯、巴塞罗那这样的俱乐部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关于他我有太多记忆。他总是会把该说的话说出来，从不把事情憋在心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复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