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的死亡其实和现实中的死亡体验并不会有很大差距。

尤其对于砂金这种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他和死亡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他清晰地知道家族在用这样不人道的手段防范些什么 —— 当你在梦境中尝试的死亡次数越多，当你内心渴慕死亡的力量越大，忆域的深海就会向你的精神深处一阵阵袭来，一次次帮你回忆起你此生离死亡最近的时刻，无论是借助生理亦或是心理反应，总归有的是法子叫你在越界时品尝到灵魂被凌迟的代价。

但在家族这种变态规则的约束下，因为在梦境中追求死亡而付出不可挽回代价的客人或许太少了，这叫他们很容易掉以轻心。

毕竟不是每个人在感受过精神上的极致恐惧和生理性的强烈排斥后，还会乐此不疲地继续尝试新的花样，就像厨师调配一份精美的菜肴一样，甚至会为每一次的死亡盛宴准备充分的餐前仪式。

尽管这样的餐前仪式在一个试图用知识与理性挽救世人愚昧灵魂的伙伴看来，是荒谬的、徒劳、毫无意义的自虐式游戏。

“你真的无药可救。”

博学的学者已经懒得对砂金发表任何更具有说服力的哲辩性观点，他仅剩的那一点作为医生的慈悲心肠让他将找到的最后一份药剂搁在桌上：“我不认为，以星期日的手段，他对梦境真相的防范会被一个求死的疯子发现。这是目前在梦境里能找到的最后一瓶，爱德华医生那里也没有更多了，如果你下一次再这么疯，没有这层保护你不被忆域深海彻底吞噬的屏障，我可以保证，你会成为家族手上第一位主动被同化的对手。”

“那个混蛋，果然连这个的库存都被他算到了。”青年骂骂咧咧，然后伸手将药剂接了过去。

真理医生盯着他，突然问：“你真的不怕死吗？”

砂金笑了：“教授，你还问这个？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那三枪如果开出了一发子弹，现在你可就见不着我了。”

“你是不怕死，可一个人如果对生命没有任何留念，我不觉得他能活到今天。”

“谁说我没有？我热爱这世间的一切，华丽奢侈的珠宝首饰香水手表，数不尽的信用点，财富权力，包括每一次看到对手在最后一刻输掉赌桌上全部筹码的表情，都深深让我为之着迷。”砂金说：“我愿意为这些东西赌上我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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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的餐前仪式，是将左轮手枪的弹匣装满子弹，然后对准自己的颈侧，等待着子弹乘风而来，破开他的喉口，击穿他的动脉。

而或许因为这次在梦境之中并无性命之忧，子弹果然没有卡壳 —— 他人生中对准自己开了许多次枪，唯有这一次体验到了被子弹精准击中那一瞬间，浑身的颤栗、刻骨的疼痛和……足以瞑目的快感。

他早就该死了。死在枪口之下。

不然，为什么在他夺走别人的机会、站上聚光灯下的拍卖场，在他以那些无辜者的性命为筹码提出一场叫台下所有观众亢奋至极的赌命游戏时，他没有死？

为什么因为他的挑衅而不得不将性命交由一把左轮手枪决定生死的奴隶们一个个都死了，只有他这个罪魁祸首没有死？

为什么那个明明已经赢了一发子弹、扔下了手枪求饶想要逃离这场夺命游戏的奴隶在接下来的两声枪声中依然死了，而他却在三声枪响后还活着？

可卡卡瓦夏不能输，不能死。他只能不断地去赢，哀嚎着去赢，耻辱地去赢，满怀恐惧地去赢，双手沾满鲜血地去赢，他无法被死亡接纳，无论他是多么渴望一场由死亡带来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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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从入梦池中醒来的砂金距离上次的时间要长得多得多。

站在入梦池旁的学者本想用自己足够客观科学的思路计算出对方醒来的时间，但他是个庸人，他做不到天才那样绝对的理性冷静，他被迫掉进这个可恶的疯狂的同伴的陷阱中，试图用一丝和理性智慧无缘的期盼去守候这个人的归来。

砂金的脸苍白得不能看。

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让真理医生感觉到了一丝由衷的恐惧 ——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空无一物，几乎和传闻中被同谐强行同化的灵魂别无二致，幸好，这个疯狂的赌徒总是在最后一刻成功地下桌。

但没有下一次了。

这一次没有接触到梦境死亡的真相，即便是一个全心全意求死之人，也不可能在缺乏安魂剂保护的情况下，在忆域的深海中成功归来。

“我想你要放弃你这可笑、愚蠢的计划了。”真理医生冷冷地说：“用点脑子吧，赌徒。如果只是求死就能破局，你以为这美梦之中除你以外就没有第二个敢尝试的吗？

“也许有吧。但他们中的某些人或许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安眠，我却还没有。”砂金揉着额头，爆炸式的精神冲击波即使在安魂剂的保护下让他不至于一瞬间脑死亡，却也足够让他生理性感受濒死的疼痛。

他缓缓从入梦池中坐起身来，过分虚弱的身体还得倚靠着入梦池璧才不至于滑下：“如果我说，我这一次的旅行并非全无收获，我在最后似乎听到了忆域深海中发出的一些特别的声音。教授，你会不会同意——”

“不可能！”

哪怕是对着自己最愚钝最让自己无言以对的一届学生也没有这么生气过的拉帝奥教授，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孺子不可教：“你想要去送死没人拦着你！但这次任务是亚婆离特意找到我的，如果因为你的原因让我和她的这笔交易失败，赌徒，你需要先担心下你会不会被提前召回必尔波因特。”

“……冷静点，教授。”听到对方提到必尔波因特时神情恍惚了一下的青年，他叹了口气，试图缓和下沟通氛围：“我没有乱来。你找亚婆离给钻石打报告也没有用，我这次没违反部门的任何规则，石心十人在外有绝对的行动自主权，这是他亲口定下的。好了教授，接下来我们可以去吃个晚饭，我大概有36个系统时没有进食了吧，我饿了。”

“我不会和疯子合作。”真理医生没有被他的社交辞令挽留住，他这次回绝的语气终于回归了冷静：“如果你要继续你那疯狂的计划，你不会再有同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