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我眯起眼睛,抬头望向天空,蔚蓝的长卷上,太阳刺目地晃照着。我不喜欢棒球,也不喜欢神宫球场,直到眼睛被日光刺得发蓝,我才握着小号低下头。人不能直视太阳。青道快脚的一棒像一头矫健的豹子奔向本垒,先驰得点的是青道,打破了鸣本届大赛目前为止的无失分纪录。这支以全国级别的打线闻名的球队,第一局就开始了冒险的强攻,硬是从一棒串联到三棒,撕开了防守的口子。
不巧,下一个打席是青道的四棒。我在心里默默地数起鼓点,跟着对面一垒侧的应援席唱着鲁邦的调子。早川夏帆激情四溢地跟着大声应援,还扯了扯我的胳膊:“奈绪美,可是成宫在投球哦!你男朋友的成宫!”声音有点儿大、制造出来一拍错开的不和谐音,后面单簧管和长号的人也看了过来。我擦了擦脸颊,不耐烦地拍掉她的手:“你也太有精神了吧,明明天气这么热。”
日光晒得脸侧露出来的皮肤发烫,今天的气温尤其高、何况是下午。打击区、从这里看起来格外遥远,投手丘上的那个人,抬起右腿。
“每个男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如果要说的话——就像划过天际一闪而逝的那一道流星——”*
明明只是第一局,却营造出了一种宿命对决的感觉。一颗、红中的直球,他的帽沿扬起来,我一点点、睁大了眼睛。
“他生气了。”我敲了敲早川夏帆递给我的应援喇叭,笃定地跟着节拍敲了两下,“完全就是在闹脾气吧。”
“真难伺候啊。”中村学姐评价道,同情地朝这边递了个眼神,“辛苦了啊、奈绪美。”
我晒得难受,难想这才是第一局。下一球是——
“变速球!!!”
小小的白球映在钻石场的沙土地上,在靠近打者的球棒时,以一种夸张的弧度向下坠落。四棒五棒连续出局,鸣迈着夸张的大步子从投手丘上走下去,我重新拢了拢头发,跟着架起小号。
“一局下半,轮到稻城实业攻击。”
“‘晓’君也要投球了哦,听说他球速超快的——”
早川夏帆话密得很,眼看要开始吹奏还要藏在号嘴后跟我传话。再怎么说,我五岁就离开了北海道,那时候邻居家的“晓”甚至还没开始摸棒球。
“一棒,中外野手,神谷君。”
《Runner》*的调子才响起来,球的影子就已经被挥出了界外。
“这居然是一年级啊!”
“真的是怪物!”
邻居家的“晓”,容貌端丽,性格安静,总是跟在我的身后,最喜欢的书是动物图鉴,喜欢的动物是白熊。
是因为休息不足吗,我的偏头痛又开始发作了起来,太阳穴胀胀的。抬起手去遮太阳,手腕缠住的轻金色的手链又如丝线一样曳下来、卡在腕骨上。
第四局下半,原田学长的中外野安打将比分追平,随后鸣将球击向外野大墙、稻实逆转,鸣却硬冲过了头、被触杀在三垒,他躺在地上耍性子,回到休息区还被训斥了一通。第五局,青道换上了他们三年级的高个子王牌,晓改守左外野。
“青道,是不是运气不太好啊。”中村学姐仰起头,马尾上的美乐蒂歪到了侧边去。我口干得不行,扶起水杯、还好装的冰水没有温掉。第六局,青道的三棒把鸣的变速球打到外野后,他踢了一脚投手丘,隔着铁丝网也能看到沙土扬起来,这个人总是表现得很好懂,短打后跑回休息区的姿态、手臂晃动得很轻捷。
我的注意力就被系在一个人身上,不断起伏如波浪,晓从左外野直传本垒,我就想他一定会讨厌别人比他出风头;回过神来后已经第七局下半,青道的三年级王牌忽然痛苦地蹲在地上。
在保送了原田学长后、青道选择了换投,接替王牌上场的,是那个一年级的大嗓门傻小子。
——“青道高中,更换目前场上选手。”
“丹波君下场,投手,泽村君。”
依靠四名投手的车轮战走到这里的青道,王牌却没能够投满三局,与其说是每一个齿轮都在精密运行、不如说是没有强有力的足够让人信服的王牌能够支撑起这座大型机器。由于缺少稳定性、还是出了差错。
明明缺乏球威和球速,却还是将中心打线的鸣三球三振,完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把帽檐压了压,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一年级小子,隐约让我想起了某个人一年级的时候。
应援席喧嚣着、攒动着、撕着嗓子向钻石场的中心传递自己的声音,我握着扩音器、遥遥地望向投手丘,他转动肩膀,将左臂从身后向前方挥出。他仍然滞空在原地,就算不大声应援、他也总是能够满足观众和队伍的期待——
气势逼人的清脆打击声响亮地挥出,静音键被解除掉。青道的四棒打出了适时二垒安打,一口气将比分逆转。我的手紧紧攥在一起,看着鸣回到投手丘上举起左臂喊出:“两出局!”
T恤的领口腻乎乎地粘在后颈上,总会有转机的、总会有转机的,我的心随着这场比赛戏剧性的走向跌宕起伏着,我隐隐约约觉得、稻实、或者是他、不会输。太阳离我的距离,那么遥远,近乎刺目的光芒,独自闪烁着。
明治神宫还不够热,比起甲子园的投手丘。我知道,他一定要回到那里,甚至是,不得不回到那里。自我认识成宫鸣起,他就一直这样任性、企图心重、野心勃勃。他从投手丘上探出手套,帽子也掉了下来,青道20号的一年级投手的短打,被他用手套弹回了本垒。
总会有转机的——球场的空气稠得近乎发粘,我嗅到一丝熟悉的恐惧、随着鼎沸的人声、融化在空气里。白色的小球从无所畏惧的一年级左投手中抛出,小号吹奏《红》*的曲调脆生生地断掉了,但、更浓重的、如流出的稠血一样的深红发出腥腥的锈气,淌满整个球场。
“触身球!——”
白河的嘶吼声,像野兽的咆哮。还有一个出局数、就是甲子园,压力如雪崩倾轧下来,把那个稚嫩的一年级投手几乎压垮。最后的那个出局数变得遥不可及,也只是一念之间。
一切都如电影慢动作回播,球棒落地的脆响、却不是打击出去、而是从手中脱出滚落在地。观众席的声音,从整齐划一、被击得粉碎。比赛即将结束前的换投戏码——明明还有最后一个出局数就是甲子园。二年级的10号是青道最后一个登上投手丘的人。
“五棒,投手,成宫君。”
小号的管身被我握得几乎发烫,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在甲子园的应援席奏响这曲《左投手》*,比赛已经回到了原点,我的王牌、捞起了最后一球,白色的小球远远地飞向右外野。我的心紧紧攒成一团又松开,终于忍不住从座位上跳起来,板凳区的人奔出来、十几只食指齐齐指向天空,爆发出的欢呼声像要把球场都穿破,近三小时的比赛终于迎来了终章。
在二垒跪成一团的鸣被原田学长和山冈架起来,打击帽下的脸哭得像小孩子。君临西东京120多所高校、取得甲子园的入场券的,是稻实。
“奈绪美,你哭了哦。”早川夏帆笑盈盈地看着我,我才慌忙地把零零落落滚出来的眼泪抹掉,眼镜后后的世界模糊成一片。中村学姐和长南君起身收起乐谱架,我咬着嘴唇把小号收回乐器包里。
“太好了呢,奈绪美。”
“奈绪美学姐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呢。”
随便你们怎么说好了,我把脸埋进纸巾里、擦得鼻子发酸,明明不喜欢棒球、也不喜欢明治神宫,我却格外留恋那方投手丘。稻城实业的校歌奏起,奖牌和奖杯、璨金的、折射出炫目的光芒。
管乐团的巴士前,我不理早川夏帆和中村学姐的调侃低头整理着衣服,早上刚从晾衣架上取的应援衫、下摆被我捏得皱皱巴巴、像一团烂咸菜。
“奈绪美——”
钉鞋在平地上奔跑的声音是不一样的,明明刚接受过采访、明明管乐团的巴士和球队的巴士都不是一个方向、明明有这么多人都在朝这边看,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还带着体温的热度和潮潮的汗的挂绳就落在了我的脖颈上,垂下沉甸甸的重量,红色的蝴蝶结下,是一枚金灿灿的、发光的奖牌。
我的眼睛肯定睁得很大、心脏甚至需要确认是否有好好地装在胸腔里,惊讶到张开嘴却几次不知道该发出什么声音。他的眼睛红彤彤的,声音却格外笃定地抢走了我的先攻:
——“奈绪美,和我结婚吧!”
*“每个男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如果要说的话,就像划过天际一闪而逝的那一道流星。”:哲队的应援曲《鲁邦三世》歌词。
《Runner》:卡尔罗斯的应援曲。
《红》:原曲是X Japan的名曲,白河的应援曲。
《左投手》:鸣的应援曲。
*因为要写比赛所以又跑回去看了这场比赛,感觉已经看了第五遍还是六遍。感觉再不出新一季我就要闲冒泡了。
《红》感觉是特别适合白河的应援曲,当时看到触身球和之后一次次replay时,就觉得白河天生就是用这个曲子的、浓墨重彩稠到发腥的红。
《サウスポー(左投手)》也是最适合鸣的曲子,曲调明快、原曲的歌词甚至是“1号球衣的厉害家伙是我的对手,火烈鸟一样轻松地单脚站立,超级明星般的出场。”
“向着软弱的表现摇摇头,只要投出擅长的魔球,就此定下胜负,鸦雀无声的体育馆,世纪的一瞬来临了。”
*都是豹子,感觉mochi是美洲花豹,卡尔罗是非洲黑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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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五棒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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