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已经知道接下来的结局了。从他走进来的那一刻起。
我曾以为他是相信的,但最后清醒找上了我。
我已经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畏惧和厌恶,从而产生的动作上的冷漠。
我原以为那不是针对我的。
他曾经从那样的地方冒尽千险才走出来,我却轻易地将这里也变成地狱。
是这么多年逃过了本应经历的一切、在黑暗之中度过了安逸生活而需要偿还的。我毫无反应地看过了那么多人的痛苦,终究是要轮到自己。
是我的原罪。
从最开始的分别到现在十九年过去了。
从那时到现在三年过去了。
时间被不均等地分割划开。
然后从间隙流出鲜血。
我是没有改变的吗。
当然变了。
可毫无意义。
我要变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现在,再说像之前那样重新回到巢穴里,已然是完全不可能了。因为一旦已经离开了巢穴,放下了一直背着的壳,用自己的双手取下了面具,就再也没有地方可以躲避了。
能责怪谁呢。」
她呐喊,她奔跑,她解释。
明明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想成为那样呀。
我从没想成为那样的。
可是没有人听到。
你说她踩着的地面,她对着的天空,她周围的荒野。不,那些是不会理会她的。
所以她喊有什么用呢,她自己听到而已。
正因如此,所以她喊。
我没有成为那样呀。
可是没有用。
只要我自己相信就好了。
她想着。
当你这么想,你就已经没有在相信了。
事实已成事实。
所以——
唯有死亡能解放我吗。
她当然还是问自己。
不,什么都不能解放你。
因为根本没有束缚,所以谈不上解放。
那是不是说,如果我有了束缚,就能体会到解放的感觉了。
从荒野而来的少女,选择独自进入野兽的领地。
——然后被分食。
“你们,搞错了吧?”珂宥听完,疑惑地睁大了眼睛,他蹭地站起来,“我还以为叫我进来是会面呢,你们确认清楚再说话啊?”
“我们也非常抱歉,珂宥先生,这是事实。我们今早发现的,本想去通知您,您就过来了。如果您现在的心理状态就可以接受的话,我们可以带您去看一下遗体,当然,需要在这里冷静一下再看也没有问题。”
珂宥就这样呆滞地看着警官,将手中带来的东西放下了。
漆黑的,长长的走廊。
能看得到最尽头的窗户透过来的光,太亮了,所以走廊中的一切东西都因为显得太暗而什么都看不清。
只能看到那里的光而已。
“今早早饭的时候发现的。因为她表现好,分给了她单独的房间;她平时似乎会写点东西,所以还给了她小书桌。结果早饭她没出来,管理人员就去查看,发现门打不开,强行打开之后发现门被她推过来的床堵住了,床原本是被焊死在墙角的。
“她缩在书桌下原本用来放腿的小空间里,颈动脉裂开了一条小口子,身上地上都是血。桌上有几行遗书。早上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就已经死亡了。
“那个应该是她的能力?总之监狱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造成如此规则的颈部伤口的,我们不会让犯人接触锋利的东西。管控组也说,没看出来这几天她有什么不正常,否则会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的。
“到了。”警官推开门,“遗书在旁边的桌子上。容我再次表示抱歉。”
珂宥最后看了一眼窗户,只是走过来的时间,窗外好像变了天,出门时候的阳光不见了,刚才太过明亮的光线也暗了下来。
他走进去,警官跟在他后面进来,关上门,站在墙边。
人形躺在床上,被白色的被单盖住。
珂宥感觉到自己的腿在发抖。他现在心里还是不相信的,但已经开始发抖。
手也抖了起来,他花了好长时间走过去,掀了几次才将被单掀起来了一下,只看了一眼,就跪倒在床边,把脸埋在了白色床单里。
整个人像是坏掉的机器。
他好像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发出声音。
手用力攥着白色的布单,几乎把它粉碎。
警官为之动容,无声地叹了口气。
过了好长时间,珂宥才撑着地面站起来。他走过去拿了遗书,再回到床边。由于他依旧戴着墨镜,警官看不出他是否哭过了,警官一直对这墨镜有些疑惑,但从没有说出来。
珂宥看着遗书,胸膛如同风箱剧烈地起伏,他将遗书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缓慢地将整个床单掀开来,就那样看着。
从头到脚打量她的样子,这么多天只在远处看着,似乎连面容都有些陌生。
宽松的囚服领子边,他赫然看到,侧颈上,不知名植物模样的刺青,浅浅地显露出来。
和他曾经瞥见过的一样。
他依稀记得以前,一起生活的日子里,卸下骑士身份之后的她平时并不化妆,却会偶尔拿出化妆的东西,他当时只猜测是冥王使者的某些要求。
但入狱之后是什么都不许带进来的。
原来是这样。
眼眶一圈刺痛,他轻轻地将白布盖到她胸前,再次跪下来,依旧在颤抖的手握起银瑾的手,看着她的面容。
一动不动。
直到警官站得腿都酸痛,时间也过去很久,警官才小心地开口说:“珂宥先生,已经很长时间了,确认无误的话,因为是我们的责任,会由我们这边负责处理。”
“不必了,我带她走。”珂宥嗓子哑着。
“很抱歉,除了责任原因,目前阶段我们还要继续调查,并给出报告。现在还只是确认。认领需要再等一段时间。”
“多久?”
“届时会通知您的。”
“明天我会过来取的。如果更早,第一时间通知我吧。”珂宥勉强说着,看上去已经到了极限。他又看了蒙着白布的尸体一会儿,转身跟着警官出去。
走廊仿佛有一光年那么长。窗外刮起了暴风雪。
这个季节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
珂宥终于拖着步伐走出走廊,刚走进大厅,就被人一拳打倒在地,他已无心闪避,抹了抹嘴角,一手的血,行动迟缓地想要爬起来,又是一拳。
墨镜掉下来了,血红的双眼暴露出来,引起了一点骚动,三个警官制服住黔锖,其他警官疏散了这里的无关人员。
珂宥抬头,是黔锖满是泪水的脸,他呲着牙,面部扭曲痛苦地挣扎着,想要继续冲过来,但被警官牢牢拉住。
珂宥戴好墨镜,爬起来,想用手擦擦嘴角的血,但无力的动作反而将血抹开成一片。他整理衣衫,无比正常地走出警局。
“非常抱歉。”年轻的警察向他鞠躬,珂宥没有一丝理睬。
他不敢。
不敢再多停留一秒。
步伐平稳,面无表情地穿过冰川雪原,回到房间,打开门,进去,关门,反锁。
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珂宥背靠着门站了一会儿。跪了下来。
墨镜摔落,血红的双眼。
泪水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珂宥慢慢伏下身子,一拳砸在地板上,抑制不住的号哭。
他另一只手揪着头发,松开砸烂地面的拳头,指甲陷入了地板。
坚实的冰以掌心为起点迅速蔓延,爬行包裹整个屋子的内侧,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地板被抓出裂痕,他终于无法抑制,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喊,冲向屋顶。
而室外,肃杀的暴风雪。
没有人听见,被封压在小小室内的,最惨烈悔恨的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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