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满铁路

是夜。

银白的月镶嵌在藏蓝的天幕中,森冷的月色照得远山一片幽绿。风从树梢间掠过,擦动树叶的声音带着令天地震颤的肃杀气息。

军装的男子行走在这样的夜晚,裸露在外的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东方人不该有的惨白,一双殷红如点血的眼瞳深得触目惊心。

他手中拎着一个黄色的炸药包。

不远处的铁轨无声地卧在月色里,安静得像一具尸体。那是南满铁路,在沈阳北大营南约八百米的柳条湖附近。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脚下的土地也像是一具死气沉沉的尸体。旧时代的残余是腐烂的肉,无知且无意义的抵抗是折断的骨,异国的军队是啃噬尸体的蛆虫,而新生的势力在尸体上长出倔强却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野草。

他掂了掂手中的分量,正要蹲下身,动作却忽然顿了一下。

他在风声里辨别出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那个人很奇怪。他分明从那人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杀气,心底里却有种朦胧的危机感油然而生。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点牵扯在血脉里的、不明不白的熟悉感。

“帝国。”那人开口了,脆生生的。

日帝冷冷地回过头。他身后站着一个纤瘦的女孩,木屐隐在绣了菊花的和服下摆里,手中握着一枝永远不会凋零的樱花。

日帝冲她挑了一下眉,语气有些不善:“不好好在东京待着,跑到□□来做什么?”

“帝国……”

霓虹抓着那枝樱花,手指同树枝一般纤细。

“我的历史里渗透着华的文化,我的文字里充斥着华的影子。我们共生了千年,他曾教给我的……”

“我不关心你和华的关系有多好。”日帝打断了她,语气愈发冷漠。“我只知道,这对我们是有利的。”

政权意识体的眼里只有利益,而国家意识体则承载了民族的情感,这是他们本质上的不同。

“我的扩张被英美遏制着,我们的经济被世界经济危机沉重打击着,这样的极端困境又导致了我的政治危机。如此内外交困的情况下,要想冲破华盛顿体系对我们的束缚,夺取□□的东北是摆脱困境的最佳方案。”

霓虹怔愣地听着,没有说话,安静得像一尊雕塑。

“从东方会议开始,四年来你一直在阻挠我。你看不见本国的危机么?人民的苦难没有投射到你的身上么?你为何视而不见?”

呼啸的风声将视野撞得倾斜摇晃,日帝背着光向她望来,整张脸落在帽檐投下的阴影里。

风声里,霓虹轻声道:“你眼里哪有什么人民的苦难……你只想完成你的霸业。”

日帝无声地勾了一下唇,似是自嘲,又像是在笑霓虹的天真。他缓缓抬起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女孩的胸膛,而他的食指扣上板机,眼里的野心昭然若揭。

“就当是为了我的霸业吧,祖国大人。”

话音未落,手中枪响。

女孩的身躯化作了白色的光点四散而去。而一瓣樱花在原处悠悠地飘落,似一场红尘遗落的大梦。

国家意识体永远不会真正死亡,她们的躯体会在人民意志最集中的地方再生。日帝这一枪看似杀招,实则是把霓虹送回了东京。

不久后,剧烈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扇骨落了一地,撕碎的扇面洋洋洒洒。

“你……你……”黑发黑瞳的少女后退一步,双手发颤。

她的脖颈一直隐隐作痛,那是属于沈阳的那一块。她感受到的苦难正如裂冰般蔓延,从人民的意识一直牵连进血肉。土地的痛苦刺激着她的神经末梢,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她诉说。

“我说了,不抵抗。”少年危险地眯了一下眼睛,语气里是不容抗拒的坚定。

“不准抵抗,不准动,把枪放到库房里,挺着死,大家成仁,为国牺牲。”

“不抵抗?民国,你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华怒斥,半边眼瞳在某一瞬陡然变得血红。“你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国土被侵略?你想就这样丢下我们的人民不管不顾任意生死?”

她的怒火从声音撞进墙体,没有回声,也不会传远,就像某些徒劳无益的抵抗。

“两方兵力差距如此大,贸然攻打我们,对日方而言无疑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日帝应当没那么傻。他们惹事挑衅、压迫东北军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民国顿了顿,“他经常会在东北地区故意挑事,企图激怒我们,伺机借题发挥,中村事件就是很好的例子。简而言之,一旦我们奋起反击,就相当于给日帝发动战争提供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他的分析看似很有道理,细究过去却处处是漏洞。

“他们已经在发动战争了!沈阳失守了,失守了你懂么?”华扯下自己的领口,露出血淋淋的伤疤,扭曲而狰狞,那是沈阳的痛苦在她身上的反噬,“你这完全是在把东北三省拱手相让!”

她连接几次抬起手,又总是无力地垂下。

“你是我见过最懦弱的政府。清哪怕武器落后、制度落后、思想落后,也有敢于向洋人宣战的勇气。而你,你手握十倍于敌的重兵,却不肯抵抗,平白让城池失守!”

千年又千年,无数个日夜的堆叠里,她经历了太多的跌宕和沧桑。好几次她几乎以为要亡,又总是凤凰浴火般涅槃重生。可这一次似乎与以前都不一样,她站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中点,往前看是百年屈辱史,往后看一眼望不到头。

民国扯了一下唇角,露出抹讥讽:“清那可不是勇气,他根本就是狂妄。他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是天朝上国,以为宣战可以解决一切。他宣战了,然后呢,然后他在一份份不平等条约上签字,不断地割地、赔款!”

华张了张口。她本来是想反驳些什么的,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

最后民国道:“我自有判断。”

他转身走了,鞋跟碾在扇骨上,留下一地碎片。

像帝国的铁蹄碾过破碎河山,满目疮痍,翻覆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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