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
文件刚发送成功没几分钟,斯特凡诺回过来一条简短的消息。
帕特里克点开消息框,在机场随手拍了张照片:〖我下飞机了〗
【玩得开心。新年快乐。】
帕特里克并不是哥谭人。圣诞假期开始前的最后一天,他启程回家:〖你回家了?〗
【还没有,迟一点回去】
〖……〗
〖你现在回去也就三四十分钟〗
〖待会撞上晚高峰能堵你两个小时〗
【又不回去吃饭,迟一点错开就是了】
帕特里克觉得简直难以理解。金发的青年停下脚步、突兀地站在人流中抓着手机飞速打字:〖放假啊〗
〖证交所都闭市了〗
〖你不回家就算了,还在办公室?〗
【假期结束就要开董事会,现在有时间就先写报告】
【前一阵事情太多,这个月的新项目都没看,顺便看完】
〖少了你地球也不会停转的〗
〖一天睡不到5个小时,咖啡也没停过〗
〖人不休息会死的〗
这一次,他多等了一会才收到对面的回复:【不知道做什么】
【虽然时间也有,但又没什么特别想去做的事情】
帕特里克握着手机,有那么几秒钟突然感觉周遭一静、指尖泛起一种微微的冷意。
他飞快地思考着如何措辞:〖S,你经常说爱他们,为什么不试着多花些时间回家和他们在一起呢?〗
〖他们不是你的负担〗
屏幕对面久久没有回话。
帕特里克等得心焦。他在机场的通道里站得有点久了,这会人流量大,被后面的人一催,他才反应过来拿着行李往前走。
他第一次尝试着和人说这种话,又不敢说多;斯特凡诺看上去是那种会被几句话说动的人吗?他很多时候除了“做”和“不做”两个选项以外根本就没有“征求意见”这一条。
他脑海中胡乱地翻涌着关于好友的回忆,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哥谭扯着他的领子问清楚:什么叫“不知道做什么”?什么叫“没什么想做的事”?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他几乎要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那种恐怖的猜想逼疯了。
帕特里克第一次见到小韦恩先生的时候是14岁,叛逆期,自己一个人到异国他乡上学,他们是七年级同班同学;但学生时期已经过去太久,有许多细节他其实已经记不清楚了。
斯特凡诺……斯特凡诺没什么不好的,当时11岁,因为年纪小,中学时期总是比其他同学矮上一截。不太爱说话、不喜欢社交,像是某种对外界饱含警惕的小动物,正在学着应付外界的一切试探,只是那种拒绝总是太过生硬,显得他很不合群。
他是一个被深切爱意浇灌过的小孩,因为他对于善意的回应是很温柔的,虽然总是因为不够熟练而显得有些笨拙,但并不妨碍他讨人喜欢。
韦恩家的哥哥有时会来等他一起放学,更多的时候因为下课的时间凑不上,来的是监护人潘尼沃斯先生;帕特里克见过他们很多次,也去韦恩庄园玩过几次,一切都很好,直到——
直到车祸。
一场对所有人来说都很糟糕的事故。
帕特里克的背上有很长的一片疤痕,从右肩延展到左侧腰附近,那是车祸留给他的东西。
他自己几乎没有任何连贯的记忆了,医生说当时撞到头了,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当时的记忆只留下了一些破碎的片段,直到清醒以后,把那些东西串起来,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幕布一样大片的黑色是夜空和地面,跳跃而明亮的橙红色块是爆炸燃起的大火。
眼前有一个晃动的灰色影子,是斯特凡诺把他从车厢里拖出来;
最后定格的那张脸、那些反光的水迹,是少年扯着他的领子流泪。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斯特凡诺流泪。
终于,手机震动了一下。
斯特凡诺发来一张图片,拍的是公司电梯里的按键。地下车库那一层的“B”键被按亮了。
【回去了】
屏幕彼端,年轻人终于大松一口气。他挥散脑海里之前那些糟糕的念头:〖回去好好休息。假期快乐。〗
通讯软件的窗口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复了几次才终于跳出来一条新消息:【莱尼说有事要和我说,我先去找他一下】
〖现在?〗
【说是急事】
帕特里克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平常的下班时间了,晚高峰很快就要来了。〖好吧,到时有什么事和我说〗
【/smile】
二十分钟后,路上的车渐渐多起来了,高架桥上的红色车尾灯连成一条长线,天气也不太好,看起来要变天。
他们约在一个商圈临街的小店,位置不算偏僻,但特意选了比较隐蔽的角落。伦诺克斯匆匆赶来的时候,斯特凡诺已经在座位上等他了。“你今天一个人过来?”
“怎么了?”听见动静,韦恩先生抬头看他;伦诺克斯正伸手拉开椅子坐下。“什么事急着现在一定要说?”
深蓝色短发的年轻人刚下班出来,他只是简单换掉制服外套就匆匆赶过来了。“他们明天应该会正式通知你,”他说,“……但是我想,你可能今天晚上就想知道。”
斯特凡诺稍稍坐直了。
他看起来有些疑惑,但没有接话,只是表现出了认真倾听的姿态。
“那个司机,是被雇佣的。”伦诺克斯缓慢地开口。他一边说、一边仔细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他收了钱撞你。之前你和我说的失忆的那一段,我怀疑可能是、选择性失忆——缺失的就是这一段。”
他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轻轻地放在桌上。
一阵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天色渐暗,人群正逐渐涌入这里,谈笑说话声正逐渐蔓延开来,却好像唯独绕过了这个角落。
“放给我听听。”一段沉默后,斯特凡诺说。
他看起来很冷静、甚至有点过分冷静了,伦诺克斯几乎没有从他脸上读到任何情绪。“你现在就要听吗?”他说。他来之前就已经听过录音的内容了,这种东西放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
“放吧。”
伦诺克斯将录音笔轻轻推过去一些,按下播放键。
一阵沙沙声。
“六点二十分,车会下桥。黑色的车,车牌号和照片在信封里。”虽然已经经过技术修复,但这是录音的再次翻录,音质还是不太好。
“我知道了。”这个声音就太过熟悉了。案件的肇事司机,他早先是一个在黑拳场打比赛的选手,后来因为输了比赛又受了重伤而负债累累;他已经不能继续当拳手了,出事的那段时间正租了一辆车在走长途货运。
“后排座有两个人,要的是穿蓝色外套的那个,别认错了。两条腿,做完了就打电话报警——听着,小心点,别把人撞死、也别把人打死了。人要是死了你一分钱也拿不到。听明白了吗?”
“那我的钱呢?”
“就按之前说的那样。开车两千,一条腿三百,两条腿六百,明天之前会打到你老婆账户上。人死了、或者人错了一分没有。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段沙沙声。
“嘀”的一声。录音戛然而止。
空气再度沉默下来。
“哈哈。”
伦诺克斯眼看着斯特凡诺突然笑出声来。
年轻人似乎有些控制不住一般笑起来,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趣闻;他伸手用力捋了一下头发,前额的短发被他抓的乱七八糟的。
“……斯特凡诺?”伦诺克斯迟疑着开口,“你没事吧?”
他们是……共犯,但不是敌人。事情的性质已经从交通肇事转变为故意伤害,再加上这种随便什么人听见都会脑袋一嗡的录音,如果直接在补充证据的场合放出来,他完全有理由担心韦恩先生没有心理准备会控制不住爆出来。
只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是他想多了。
短暂的笑完之后,斯特凡诺冲他摆了下手:“没关系。你先回去吧。”他好像又已经平静下来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你确定?你真的没事?”他又问了一遍,“我多等一会不用多收钱的。”
“……没关系。我休息一下。”
“好吧。”伦诺克斯不好再说什么。他站起身来,“……我和你说真的、早点回去。别一个人待在外面。”
斯特凡诺只是抬起头看他;
他看起来好像在想什么事情,点了下头、没说话。
“——”
他意识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但他听不清。
“——”对方的话音穿透耳际嗡鸣的杂声,终于慢慢清晰起来,“——你……怎么了?”
他恍然抬头,视野逐渐明了:灰色的大衣,袖口边缘露出的蓝黑色衬衫,一截极度平稳的手腕,以及被握住的钩形伞柄。
视线继续往上,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黑发的年轻男人撑着伞,伸手轻轻地扫去落在斯特凡诺发梢和肩头的一点雪花。
布鲁斯稍微俯身,伞面向前倾斜;先前说的话统统没有得到回应,他有些疑惑:“怎么了?嗯——?”
年轻人的一只手从他的手臂下方穿过、攀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绕过后颈,落在背上——
那把伞落在地上,摇晃着转了个圈。
斯特凡诺还坐着,年轻男人顺着他手上的力道弯下腰、最后只能单膝跪在地上,用最合适的姿势接住这个极度亲密的拥抱。
“……别动。”斯特凡诺轻声说。
对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布鲁斯看不见他的脸,于是身体顺着他的意思没动、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搂住他的肩背,手上稍微用力、让这个拥抱更有力量。
斯特凡诺在发抖。是衣服穿少了吗?还是外面太冷了吧。他有点瘦了……他原来也是这么瘦吗?他到底有没有按时吃饭?
他有些不太确定地想。
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几十秒钟。
斯特凡诺松开手。
布鲁斯迎上他的目光需要稍微抬起头,斯特凡诺只是看着他,路灯已经亮起来了,但离这里有些远了,昏黄的灯光顺着他的侧脸打上一片阴影;
“出什么事了吗?”他轻声而又耐心地问,“可不可以告诉我?”
斯特凡诺又看了他几秒,然后把手里一直抓着的东西放在他的手上。
布鲁斯接过来、但没有去看,凭手感是一件电子设备,但是什么东西现在不重要。“我知道了。先回家好吗?”他继续说,一边慢慢地站起身来、一边伸出手,“我们先回去好吗?”
又过去几秒钟,斯特凡诺抓住他的手。
布鲁斯牵着他站起来。他的手指很冷,布鲁斯怀疑从自己接电话到赶过来的这半个小时里斯特凡诺都坐在这里没动。
他们走去停车的地方,上车前他抽空回了条消息,告诉帕特里克他已经把人接到了;对面秒回了一大串消息、但布鲁斯现在没空看。
上车、启动引擎,他们一路无话,回家以后斯特凡诺好像有点缓过来了,但是也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你们先吃”,第二句是“有点累了想先睡”,说完就回房间去了。斯特凡诺给他的东西是一支录音笔,里面就一个文件,听一遍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录音笔甚至只剩下一格的电——天知道他把那个鬼东西听了多少遍。
(不敢想象如果不用走主线天天写无脑if会是一个多么开朗的小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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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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