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太冷了。
白色的风一刀又一刀,卷着雪从看不见头的旷野吹来,穿过宇智波净吾的身体又扬长而去。
她抬头最后一次看了刺眼的天空,倾斜的上身终于落了下去。
净吾其实很喜欢冬天,这是她一年中最喜欢的季节。
净吾讨厌寒冷,但她迷恋在冬天烤火的时候,被火焰的温度烫得全身酥麻的感觉。
在冬天,净枝会抱着她坐在火炉边上,一面是炽热的火,一面是姐姐的怀抱。
父亲难得卸掉盔甲,穿着休闲的长袍坐在对面。
他板着脸,指责净枝和净吾不如斑勤奋。斑即使是停战期的冬天,也天不亮就起床锻炼。
净吾闭着眼睛,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蜷缩在净枝怀里打盹儿。
因为净吾知道,往往这个时候,田岛总是只在嘴上说说,从来不真的狠心把姐妹俩赶出去。
严厉的父亲到了冬天,好像也变得像雪和棉被一样柔软了。
在净吾眼里,冬天有一种魔力。它能让漫长的战争停止,让所有在外厮杀战斗的人都收起刀剑回家。
在冬天,净吾就不用担心会有家人死去了。
田岛看自己的两个女儿这样耍赖,象征性瞪瞪眼睛,正要说下一句话的时候,怀着孕的妈妈就赶来递给这个一家之主台阶下了:
“我煮了红豆年糕汤哦,呀呀,亲爱的家主大人,快让你的猫咪去叫斑回来。”
“哼,只吃不动,宇智波可从来不养小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千手养了孩子。”
虽然田岛这样说着,一道黑影还是从他衣襟里钻出来,从门缝溜了出去。
热气腾腾的红豆年糕汤,远远地就飘来香气。
听见碗被妈妈摆在跟前的,“噔”的一下的声音,净吾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在红豆汤里漂浮的几块白白胖胖,黏黏糊糊的年糕。
这是年仅几岁没见过太多世面的她,最喜欢的食物。
她还很小,妈妈让净枝和她吃一碗。
净吾从姐姐怀里坐起来,眼巴巴地净枝端起碗,不止地吞咽唾沫。净枝用勺子在碗里挑拣,舀出一勺没有粘太多糖水的年糕。
净吾不喜欢太甜的。
净枝将那勺年糕吹凉,喂到净吾嘴边。
软软的年糕,还散发着红豆的香气,被单独舀出来,看起来更好吃了。
可净吾明明馋得眼睛都挪不开,却还是摇头:“姐姐先吃。”
净枝笑弯了眼睛:“姐姐不喜欢吃年糕,姐姐喜欢吃红豆,姐姐要请净吾帮忙吃年糕,但是净吾可不许和姐姐抢红豆汤。”
净吾不喜欢喝汤,这下正如了净吾的愿。
她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不许骗我!”
净枝连连点头:“姐姐从来不骗净吾。”
净吾终于放心了,张大嘴把一整块年糕含进嘴巴里。
黏糊糊的年糕塞满了她的嘴巴,她的脸颊滑稽地鼓起来,引来爸爸和妈妈的哄笑,脸皮薄的净吾羞红脸,只有净枝耐心地哄她慢点吃。
斑也回来了,冻得通红的手上捧着一碗妈妈递给他的红豆汤。
妈妈笑着看着她的孩子们:“新的一年,许个愿吧。”
“我希望我能做一个和爸爸一样优秀的宇智波。”宇智波斑囫囵吞下碗里的食物,擦了擦嘴,他额头上布着密密麻麻的细汗,浑身冒着热气,马上又要出去。
宇智波田岛听到他的回答,满意地点头后看向净吾:“净吾,看看你的哥哥。”
可是净吾一点也不想做忍者,那么小的净吾费劲地咽下所有的年糕,然后郑重地告诉父母和姐姐:“我希望冬天永远也不会结束,我想一辈子坐在火炉边上吃妈妈煮的年糕。”
这是净吾的第一个梦想。
她还太小了,小孩子的世界只装得下一碗红豆年糕汤而已。
————
冬天太冷了。
尤其是这个冬天。
宇智波净吾轻轻地喘着气。
她踩着厚实松软的雪地,用火遁烘干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她坐上去,静静地等待。
“嘎吱,嘎吱”
身后,有人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从窸窸窣窣的丛林里而来。
宇智波净吾能感觉到那人坐在了她的身后。
“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还不会隐藏脚步声?”宇智波净吾嘴上说着教育的话,脸上却是带着淡淡的笑的。
那人又向宇智波净吾靠了靠,这下两人的背贴在了一起。
这股热源给了宇智波净吾安慰,她放心地将重心放在那人背上,闭上眼睛短暂地休息。
“你的第三个孩子,我还没来得及问是否平安降生。”
“……很活泼。”那人说话了,声音像蚊子一样大小,“是女孩子。”
“那就好。”宇智波净吾仍闭着眼,“我前段时间托人给你带了养身体的药,要记得吃。”
那人点点头。
此后再无人说话,只有风在空中划过的呼啸声。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顺着宇智波净吾来时的方向,又一股脑冲进丛林,撞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偶尔含着几声惫懒的鸟叫。
雪越下越大,逐渐掩盖了宇智波净吾的鞋面。
宇智波净吾没有抚去积雪,安静得像陷入沉睡。那人开先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慢慢地,肩膀开始不易察觉地抖动。
直到动作终于到了不可忽视的程度,宇智波净吾睁开眼,有些无奈:“不要哭了。”
回应的是那人啜泣的声音。
宇智波净吾抬头,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她偏头想躲开,但雪花漫天飞舞,到处都是。
“对不起。”
宇智波净吾的声音很沙哑,她从雷之国启程来到这里,已经几天几夜没合上过眼。
那人又拼命摇头,即使净吾没有回头,也肯定知道那个家伙肯定哭得满脸泪水了。
但她没有去安慰,也没有去帮忙擦拭泪水。
因为她好冷,她的身体很僵硬,她觉得她很累,累到一点也不想动。她的两只手垂落在两旁,空荡荡的,袖口也空荡荡的。
她有些无所适从,也有些对这种久违的感觉感到怀念和惬意。
净吾疲惫地垂眼,自顾自地说:
“其实最开始我只是想吃红豆年糕汤里的年糕而已。”
“我记不清我都干了什么了,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走上这一步的。”
“秋秋,火华,净枝……净枝,秋秋……”
净吾含糊不清地念着一些人的名字,这些人都死去了,净吾瞳孔涣散地盯着花白的雪,惊惧地发现她已经想不起大部分人的脸了。
那人不再哭泣了:“你,你放弃你的梦想了吗?”
净吾嗤笑:“哪有什么梦想。”她的眼是灰暗的。
话音轻飘飘地落下,像被风卷着下落的雪花一样。
她望向远方,声音也变得飘渺:“……我早就想放弃了,只是死去的人,我想到为此死去的人,我的刀就再也停不下了。”
那个荒诞的理想是不可能实现的。至少在如今,在现在,仅仅凭着他们。
这是净吾踏过漫长血路后悟出的道理。
可她身后已经没有人了,随她到雷之国的人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一个个跌倒在这条路上,化作这条路的一部分。
时至如今,宇智波净吾想停下她的脚步,但那些死去人们的亡魂却在她身后,推着她向前行走。
我们已经走到今天,我们为此付出了那么多,又怎么可以就这样结束!
宇智波净吾不甘心。
但她无能为力。
她好像只能到此为止了。
“田岛大人,死前,让斑大人和泉奈大人接你回家,他说他请了隔壁的美子夫人煮红豆汤。”
田岛是半个月前去世的,在死去前,他就已缠绵病榻三月有余。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仅剩的这个女儿,他不止一次在写给净吾的信里破口大骂,也不止一次在族会上因为净吾对那群长老大打出手。
等田岛终于被多年积累的伤痛击倒后,他躺在床上空闲下来,却整日郁郁寡欢,再也没有给净吾写过信。
唯一常说的,就是斑和泉奈很有出息,他能放心的去。说到净吾的时候,田岛总是会沉默,但沉默后又会说,净吾是他最优秀的女儿,比他有出息得多。
他说他死了不要紧,你们几个孩子肯定会活很久,你们要互相帮衬。尤其是净吾,斑,你要多帮帮你的妹妹,别丢下她一个人。
斑和泉奈一直在田岛眼皮子底下长大,只有远行不归的净吾,成为了他心头最后的牵挂。
族医说他兴许能挺过冬天,田岛又稍微有了些精神。他把斑和泉奈叫到床边,说隔壁的美子煮的红豆年糕汤很好,净吾肯定很喜欢。
整日严肃的父亲好像因为疾病变了性,斑和泉奈看着父亲难得的带着希冀的眼神,迟疑良久后还是点头应下来了。
美子夫人十年前就死去了,净吾也已经十多年没有回过家了。
直到临终前,田岛又问斑:“美子夫人答应了吗,净吾快到家了吗?”
这句话似曾相识,在母亲去世的第一个冬天,田岛也问了这句话。
斑握着父亲的手,他俯身到父亲的耳边,点点头:“美子夫人答应了,净吾快到家门口了。”
斑上一次也是这样回答的,只是上次他话音未落,净吾已经进了家门。
田岛高兴地看向门口,斑不知怀着怎么样的心情,他也看了过去,只是这次敞开的门口一眼能望到空无一人的庭院。
斑再回头,田岛已经闭上了眼睛。
净吾睁开眼,直到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刀出刃的声音被风吞没,但净吾还是听见了。
身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现在抵在净吾背上的是一把锋利的刀刃。
刀尖在抖。
净吾没有回头,她仍坐在石头上。她太累了。
“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孩子还那么小,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已经死去了,我的孩子该怎么呢?”
“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哭声很绝望。
“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
“没关系的。”净吾的声音很轻柔,她安慰道:“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不过也许是在她看不见的百年之后。
“美季子,可以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吗?”净吾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她已经很久露出过这样轻松欢快的表情。
“是谁要杀了我?”
美季子,美季子的哭声停止,净吾的耳边充斥着风的吼叫,却迟迟没再等来美季子的回答。
“是,是——”
“哧——”
刀刃没入□□的声音。长刀穿过净吾的身体,她半睁着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身体向后落进了美季子的怀抱。
谢谢你,美季子。
久等了各位!
回忆到此为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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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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