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元迟家附近有一只流浪狗。

元迟晚上散步时偶尔会看见他翻垃圾桶。

他身形高大,毛发黝黑,皮肤很白,尾巴根粗壮,看上去是条成年的杂交犬。

这不常见。

元迟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流浪猫狗了。

自从某个连简写都长得记不住的机构获得权力后,立法会出台了若干保护特殊宠物的文件。

元迟仍然记得小时候投喂的最后一条流浪狗,她是温顺的银灰色的,在元迟眼前被捕捉。

监护人说她会被送去收容所,在那里,她会得到免费的食物和干净的水,她甚至还会得到教育和一个家。

元迟当时相信所有故事都有幸福结局,所有生命都有美好未来。

现在,元迟知道他们的命运了。

协会和收容所不会允许有犬只流浪在外。

但考虑到元迟所在的小城镇有多偏远,这好像也很正常——最近的收容所离小城有足足一个月的行程。

镇上只有最富贵最有闲暇的家庭才有精力金钱领养宠物。其他人顶多只能养动物。

不是没有人想偷偷收养他,但他总是一副警惕而凶悍的样子,冲着接近他的好心人低吠。

野性未褪的流浪狗,这更少见了。

难道他自幼流浪而非从收容所或犬只寄宿学校逃离?

这与元迟无关。

她往往只在见到他的瞬间感到疑惑,然后飞速抛之脑后。

元迟的工作太低性价比,生活太拥挤,对世界不关注也不好奇。

但在工作压力过大,脑子宕机放空的时候,元迟会突然想起流浪狗那双眼睛。

她知道这是记忆处理系统的又一次失误。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杂交”——未经基因挑选便自然受孕分娩的造物。

这使得元迟的天性中充满了懒惰、喜好享受、容易嫉妒、情绪化之类的劣根。老师们是这样说的。

听说最近学界在流行给“杂交人”平反,通过强调对抗天性是人的伟大辉光——元迟并不相信,觉得不过是政府和权威们又一次增加就业的小把戏。

新的理论,新的学术明星,新的金字塔们。

周五临近下班,身旁的同事惊呼今天新增了一场大暴雨。

而元迟没有带伞,也没有其他任何的防雨工具。它们都太贵了,元迟觉得划不来,反正可以提前根据天气预报安排出行。

但总有意外。

元迟心情烦躁,就差骂一句狗政府。

正常来说改变天气得提前三天更新信息并通知居民们。

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天空与大气司不按章程来。

因为城中的大人物们突然想要看雨。

因为他们永远有隔水的屏障和保镖的簇拥,因为下等人们的意见无足轻重,因为下等人们不敢投诉不敢上报,因为下等人们仰仗着大人物发工资,因为下等人们一旦失业就连街头的流浪狗都不如。

元迟小心翼翼地去向领导求情,希望能早退半个钟,借此避过大雨。

男Omega秘书笑容灿烂而语气不容置疑地回绝元迟,说领导在开会,请元迟回岗位上等一等。

元迟低头哈腰,拍年轻男秘书的马屁,夸他皮肤好,今天的领带有品位。

男秘书笑盈盈接下好话,温柔地与元迟闲聊,但涉及早退,只有一个干脆利落的“对不起”和欲盖弥彰的“这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

元迟只好憋屈而强装潇洒地继续回去办公。

果然,当她冲出飞艇往家跑时,阴沉沉的天空突然往下砸雨珠。

元迟被淋了个彻底。

衣服又重又冷,眼镜上淌着的水让她看不清路,水顺着镜面流到元迟嘴角和脖颈。

她感觉头发都突然重了三斤,贴在头皮上,就像裤子衣服贴在身上一样。

元迟捂着嘴怕呼吸时吞下雨水,但湿漉漉的手臂上也淌着水。

体内是热的,体表是冰的,元迟又气又急,有一瞬间在想:要不躺地上被雨淋死算了。

她看到路前边有一大团黑影,躲在另一大团模糊的色块下。

跑近了,才发现是那只流浪狗。

啊,下雨了,那地面上所有的店铺或者居所都会开启屏障。

这只流浪狗自然也找不到暂时的避雨场所,只能缩在一个店家忘了收走的遮阳伞棚下面。

元迟冲进伞棚,抖抖眼镜上的水,抹掉脸上的大滴水珠,长舒口气。

可能是咖啡店的伞,不算太小,足以放一张小圆桌和一把单人椅,一人一狗倒也不显拥挤。

元迟站着拧衣角,流浪狗蹲坐在地上,耷拉着耳朵,对元迟的闯入毫无反应。

大家都一样落魄狼狈,元迟至少还有家可回。

莫名其妙地,元迟突然冲那狗说:“天空司说这场雨得下八个钟。”

见狗还是没有反应,元迟继续说:“下雨倒没什么,主要是风太大,树都能吹断,这棚子估计挺不过去。”

狗稍稍抬起头,看了元迟一眼,又低下去。

元迟有些不快。

听说犬类很会撒娇,很通人性。

元迟当年喂养的那些流浪狗各个都会运用无辜而可怜的大眼睛,怎么这只狗这么不懂事。

风不断地把雨吹到元迟身上,元迟觉得元迟休息够了,可以继续跑,便不再耽搁,准备出发。

出发前又莫名其妙冲狗说:“看来你不会有事,我也不邀请你跟我回家了。”

说不清是心软或者恶劣,话刚说完元迟就笑了。

她居然跟一只狗说话。

就算有着兽人血脉,那毕竟只是一条狗。

不知道是雨还是男秘书把元迟弄得不正常,她今晚简直毫无理智。

元迟不打算再浪费时间,抹一把脸准备跑,却突然被拉住裤子。

狗抬头望她一眼:“真的吗?”

元迟瞠目结舌。

他竟然会说话?

元迟不可置信地重新打量他。

仍然是一只成年的杂交犬。仍然是粗壮的身躯和毛发旺盛的耳朵尾巴。

他似乎并没有突然变成一个人类公民,但他开口之后,元迟无法再把他当一只狗。

他好像知道元迟在想什么,嘲讽元迟:“既然自然人都能找到工作,杂种狗为什么不能有智力?”

因为这不科学。

元迟差点想反驳他。

但科学家们确实没有说杂交犬不会有成为高智人形宠物的可能。

元迟只是在各式各样的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看到过杂交犬,空有人的体格却没有人的智力,并因此形成了刻板印象。

当元迟知道他拥有思维和智力后,带他回家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难受的一件事——高智人形犬是有部分公民权的。

就当带一个离家出走的青少年回家。

元迟说:“我住五角广场,你知道路吗?”

蹲在地上的狗,不,黑发男人说:“我知道。你们楼有个人会扔没开封的新鲜食物,包装袋上还写着有机的。”

他甚至会认字。

元迟愈发觉得他是从寄宿学校逃出来的了。

“有机”可不是个简单词汇。能理解有机,他至少受过初中教育。

元迟说:“那你跑我前面,我看不清路。”

他弯起嘴角,似乎又要嘲笑元迟,但说起了另一件事:“你确定吗?我好像快发情了,晚上会有点吵。”

所有人形宠物都保留了祖先固定的发情期,人形犬也不例外。

这事元迟还是知道的。

但一只受过良好教育的雄性犬,再吵能吵到哪去?

而且,她再不济也是个Alpha,谁能威胁到她的人身安全?

元迟不当回事:“至少今晚我不会赶你出去淋雨。”

他们一起跑回家。

流浪狗进家门的第三十秒,元迟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决定。

暮色和雨夜交接的时候,她的视力降到一天中最低。

蹲在遮阳棚下的狗在元迟眼里顶多只是体型稍大,没什么威慑力。

有谁会觉得天天见到的、在路边翻垃圾桶的狗能伤害自己呢。

然而灯光亮起,高大壮硕的陌生来客使元迟的客厅显得狭窄。

比元迟高出两个头有余的成年男性躯体,勉强蔽体的衣物下露出脏污和许多疤痕,肌肉量丰沛到不似垃圾能喂养出。

尽管他情绪稳定,似乎受过良好教育,知道进门前讨要纸巾擦手擦脚,但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危险性。

比起狗,更像是野狼和狮子的杂种。

元迟隐隐不安,忐忑而不动声色地为他介绍元迟家的布局。

介绍到浴室的时候,他的视线迅速扫了一圈,才低头问元迟:“我可以洗漱吗?”

元迟当然不会拒绝。

或者说,反而松了口气。

关上浴室门的时候,元迟才想起来忘了教他怎么用老式的热水器。

但不等元迟叫他,一门之隔便响起了水声。

那么,问题来了。

为什么一只本世纪才诞生的高智人形犬,会使用只在博物馆里出现的上世纪的热水器。

结合他刚才观察环境的方式和眼神,元迟心中更加后悔。

高智人形犬能流落在外就够离谱了。

他还十分有自我意识,主见,或者个人观点——怎么称呼都好,总之是只出现在人类身上的精神特质。

一个来历可疑、能一拳打死三个元迟的猛男流浪狗。

元迟却邀请他回家过夜。

当时怕不是被雨水灌进了脑子。

在他处理个人卫生的十几分钟里,元迟迅速收拾掉厨房和卧室里不整洁的部分。

噢,她想起来了,他甚至不说“洗澡”。他用“洗漱”。

该感谢他没有用真正生僻的“盥洗”吗,不然元迟还真不一定反应得过来。

搞卫生使人心情平静。

瘫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元迟觉得她做好准备了。

把他当个路过的朋友,无家可归的青少年,乃至是家里能源爆炸弄塌了房子不得已来元迟家借住的邻居。

天一亮,她们就不再有瓜葛,他做回那只不会说话的流浪狗,元迟从此改换散步路线。

——元迟做的准备不包括看见一个身着紧身衣的半裸男。

洗过很多次的睡衣以一种将爆未爆的状态贴在他身上,被未干的水汽濡湿了,半透不透,描画出衣服下未充血时已经形状可观的肌肉。衣服太短了,于是他用浴巾围在□□。

毛茸茸的耳朵沾了水,一抖一抖地耷拉在头顶。

耳朵的主人也一副很愧疚的样子,握着浴巾边缘,向元迟道歉:

“不好意思,我太久没穿人的衣服,错误估计了你的尺码。”

这真的是高智人形犬吗?

三岁小孩也不会以为他这大肌肉能穿女Alpha的衣服吧。

元迟木着脸说:“不,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偷懒不锻炼的,买大了一码的睡衣都塞不下你的胸。”

啊。她在说什么。

元迟怀疑焦躁和美色使她的语言功能出了些问题。

她平时不是这么……直白的人。

落汤狗笑笑,似乎很赞同元迟的自嘲。

他说:“您确实有些体弱,作为一个Alpha来说。”

元迟有点生气。

这狗看着很有礼貌,怎么不知道给个台阶下。

元迟的人类自尊不允许她输给一只狗。

她一边请他坐下来喝杯酒,一边阴阳怪气:“人类的雄性激素和肌肉有关,高智犬也是吗?”

他学着元迟的姿势,盘腿在地毯上坐下,不忘调整浴巾的位置,神情中出现疑惑:“人类是这样吗?”

元迟只是信口胡诌来铺垫着讽刺他的,没想到他仿佛真学过相关知识,只能尬笑点头。

他便也笑。

是那种礼貌的、漫不经心的,介于嘲笑和社交微笑之间的,元迟只在公司大老板脸上见过的微笑方式。

他抿一口酒,并不看着元迟,视线在酒液和地毯上漂浮,回答她:“兽人的激素机制更复杂一些,但这样说也没什么问题。我们的种族里,越强大越健壮的个体,越难以控制**和冲动。”

元迟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雪白浴巾。

尽管衣着不太体面,但他的动作是很自然很坦荡的,风度翩翩地闲聊着,让人很难关注到他的身体部位。

如果不是一直记得他所说的发情,元迟估计真的会只关注那几乎要撑开衣服的胸膛。

可能是先前元迟独自饮下的半瓶酒。

可能是他自浴室带出来的暖呼呼的水雾。

可能是属于元迟的但穿在他身上的紧绷睡衣。

可能是雨声太大,夜晚太黑,灯光不够白,毛茸茸尾巴不够湿。

元迟脱口而出:

“什么样的**?”

他这才抬眼望向元迟。

他的眼睛是蓝灰色的。

为什么之前她从未注意到。

噢,谁会在意流浪狗的眼睛呢。

他又开始笑,将酒杯放下,手指顺着酒杯往元迟的方向攀来。

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只是微微前倾上半身,将手搭在元迟的肩上,元迟却感到汗毛直立,腰背僵硬。

他的语调更礼貌而轻柔,不似他的外在形象:

“我说了我在发情期,忍得很辛苦。请不要太过分了,小姐。”

不,狗之前明明说的是将要发情。

元迟大气不敢出,也不敢反驳他。

她终于意识到房间里的大象了,那个最致命的错误:一个有着人的体格和智商的雄性犬,为什么不能强迫Alpha呢。

他甚至可能有着跟元迟想象中不太一样的自我认知。

一只狗可不会挑逗人类。

除非它觉得它是元迟的同类。

元迟的回复是:

“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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