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斯一人站在阳光下,而我和雷古勒斯站在树荫处。蝉鸣不止,燥热的风吹拂绿茵,翻涌起嫩绿松软的浪。
雷古勒斯听闻西里斯略有冒犯的语气,微微蹙了眉,不解地看向他的兄长:“西里斯,的确是母亲让我带着赫拉来花园避暑——但是明明母亲昨日就已经和你提过了今天沙菲克夫人和沙菲克家的二小姐要来做客,难道不是你一大早就消失了么?”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跋扈。
“但是我现在出现了。”西里斯毫不在意地挑挑眉,语气十分理直气壮,“所以,亲爱的弟弟,你可以去休息了,辛苦你招待沙菲克小姐这么久。”
“你就回去和沃尔布加说在花园找到我了,我主动请缨代替你招待沙菲克小姐就行——反正你应该也累了?”
西里斯十分随意地帮雷古勒斯找好了“借口”。他一边说,一边逆着光朝我们走近。
“我什么时候.......”
雷古勒斯的未尽的话语就这样消散在了风中。待我反应过来之时,西里斯已经大步上前牵住我的手腕,拉着我便往花园深处跑远。
西里斯身上暖洋洋的阳光气味混合着檀木的沉香离我的鼻尖极近,我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像是要破膛而出——肯定是因为跑得太快了,我斩钉截铁地想。
也不清楚到底跑了多久,我只觉得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手腕上传来的温暖透进我的皮肤,顺着血管流往我的心脏。
——扑通、扑通。
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心跳声那么震耳欲聋,在寂静的空气中清晰可闻。
在鸟雀停止啼鸣的瞬间,拉着我狂奔的男孩总算停下脚步。而我由于惯性不受控地撞上他的背,他的身体也立刻僵硬了一瞬。
随即,西里斯像是掩饰什么般咳了咳,松开了攥住我手腕的手。在和我对视的一瞬间,他又立马移开视线,目光在周边四处乱瞟。
莫名其妙......
我按捺住加快的心跳,平缓了下呼吸的节奏。等气息稳定后,我便缓缓往后退了一步,提起裙摆,在阳光下行了一个标准不过的屈膝礼。
“布莱克少爷,日安。我叫赫拉·沙菲克,幸识。”我礼貌性地点下头。在抬眸的瞬间,我便瞥见了西里斯莫名变得古怪的神色——就像吃了十斤的鼻涕虫。
西里斯看上去颇为刺挠地动了动身子,俊秀的五官皱成一坨,耸耸鼻尖,不满地看向莫名其妙的我:“你...呃...你可以不用这么拘束,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雷古勒斯都喊你教名了,我想我们也可以互称教名——这又不是什么避讳的东西。”
他扬起头,看向如蓝水晶般澄澈的天空,自言自语般补充道,“我最讨厌装模作样的礼节了。”
在夏日的阳光里,我好不容易压制住的心跳声又变得如雷贯耳,于是我有些紧张地接话:“我...我也是。我还讨厌虚伪的笑,讨厌仅仅是为了社交的礼数,讨厌穿起来超级麻烦又很难受的衣服,讨厌社交场上的虚与委蛇。”
西里斯唰地扭过头,直勾勾地看向我。他的眼中顿时点亮了灯光,灰色的眸中是满溢而出的惊喜。
我感受着长久的脉搏,与心底汹涌的潮起潮落。海鸥在心里咆哮,浪花在心里咆哮,礁石在心里咆哮——西里斯·布莱克,一定就是来解救我的自由鸟。
“我还很讨厌所谓的纯血论——为什么他们就一定觉得自己比所有非纯血巫师与麻瓜高人一等?难道有什么依据来证明纯血的魔力是最强的?他们凭什么看不起混血巫师与麻瓜?”西里斯又皱起了眉,语气中皆是抱怨,但他眸中仍闪烁着光芒,像是寻求认同般直勾勾看向我。
“我真的很反感家族里所有人高高在上的样子,讨厌我母亲的束缚与咆哮,讨厌所有‘纯血至上’的理论。我并不觉得这样的狗屁理念需要需要维护,因为这没有一点道理。”
“所以——家族荣誉对我来说不值一提,你说呢,赫拉?”
西里斯的目光炽热,滚烫地烙印在我的身上,而我的内心忽然噤了声。
我感受到了西里斯因为理念的不同而想要摆脱家族的**。那我呢?我开始询问我自己。
我的确讨厌来自外界的压迫与束缚,但是我真的反感“纯血至上”这个理念吗?我是真的想要逃离这个给予我生命与一切的家族吗?
我不知道。
沙菲克对于自己而言到底又是什么呢?
父亲出现在我日常生活中的次数微乎其微,他信仰着“纯血至上”与那位黑魔王大人到了狂热的地步——即便他并未彻底加入食死徒,但是立场无须质疑。
他在魔法部的国际魔法合作司工作。他虽待我严厉苛刻,但是每当他被外派出差时,寄回家的信中总是向母亲第一个问起我的近况。
母亲在我身边陪伴的时间最长。她对我要求严格,让我事事都做到最完美——因为我与哥哥一样代表着沙菲克的荣誉。
但在我生病难受到意识不清时,迷迷糊糊间好像总是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我的床边,轻柔地拍打我的背脊,哄我入睡。
哥哥布赖恩·沙菲克即将成为斯莱特林的四年级生。除了暑假与圣诞假期,我根本就没有机会与他见面。布赖恩十分喜爱不苟言笑地发表许多尖锐言论——我时常认为他就是块刻薄的冰块。
但每当他回家时,他总是会给我带许多蜂蜜公爵的新品与佐料笑话店的小玩意,紧接着冷着个脸塞进我的掌心。
我的确讨厌自己的天性被任何事物压抑住,我更想无忧无虑的做自己。
但我现在只觉得内心纠结又困惑。
我知道身为沙菲克家的小女儿,作为纯血家族的大小姐,我的作用就是联姻。在适宜的年纪,与门当户对家族中的同龄少爷定下婚约,毕业后没多久就举办婚礼,来相互扶持彼此的家族。
我能感受到家人对我隐藏在细节里的“好”。但我并不清楚这个“好”究竟是他们发自真心的、内心仅存对我的爱,还是把我作为一个宝贵的联姻工具来呵护。
并且那句家训:“虔诚不仅仅是礼拜,永远追随辉煌的纯粹。”早已深入我的骨血之中。
西里斯见我沉默了许久,面色像是猜到什么般变得沉郁。他撇了撇嘴,眼中闪过强烈的不满后便噤声。
“我不知道,西里斯。”
我总算回答道。
我的声音很轻,像是要融化在风里。我看着西里斯站在风中,他的卷发被微微吹起,灰色眸中的不解与嘲讽已满溢而出。
“难道你认为血统歧视是对的?随意侮辱其他巫师用‘泥巴种’称呼是对的?这简直太荒谬了——我还以为......”男孩的语气充斥尖锐的质问。
“没有。”我冷声打断,眼眸低敛,“这是很没教养的行为,我不认可,也不会这么做。”
“那‘纯血至上’呢?你认为这个是正确的吗?”西里斯拧起眉,不依不饶。
我感受到他审判的视线降临,就像利刃般毫不留情地刺向我的脸庞。
“我......”
我哑口无言,只能沉默以待。
诡异的寂静在我们之间蔓延,呼啸的风声已经消失在我心中的坟茔里,海浪声停止了。
“行,我知道了,你简直没和雷古勒斯相差到哪去。”
他一句话给我定了罪,轻蔑地挪开了视线。
不安开始浸透我的四肢,但我真的无法违心附和他的‘纯血非至上’观点。
我不由自主攥紧了裙子。我多希望西里斯面对我的时候是一直带着热烈笑容的,是耀眼的,是肆意潇洒的,是最真实的——就如同先前那样。
身前皮鞋踩在绿茵上的摩擦声响起,我以为西里斯就这样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我的鼻尖有些不受控地发酸,并且那股酸意就要涌上我的眼眶。
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西里斯的感受——亦或许我委屈的来源是因为身为沙菲克的九年里,从未有同龄人对我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就像西里斯现在这样,先前认为我和他是同类人,便对我笑语晏晏;后来发现底层观念的不同,便就这样丢下我在他家的后花园,而自己兀自离去。
在我的泪水将要决堤之际,耳边倏然传来温热的触感,似乎是有只手正在小心翼翼地为我戴上什么东西。
我错愕地抬起头,便撞入西里斯认真的视线里,他灰色的眼瞳中清晰地倒映着我一人的身影。这是第一次有除了家人之外的人,距离我这么近。
他精致的脸庞在我的眼中被无限放大,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白皙皮肤上细小的毛孔,他垂下眼帘时纤长卷翘的睫毛——为什么会有男生的睫毛比女生的还长?为什么真的有人可以长得比雕塑还漂亮?
“别动。”
西里斯轻声说道。他吞吐出的气息朝我扑面而来,热意在我的脸颊上开始散发。
我就这样僵硬地站着,让他的手不断在我鬓边捣鼓。轻柔似羽毛般的触感像是透过了我的皮肤,抚摸我温热的血液。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往后退了几步,目光认真地端详起我。在这一小段只能听见彼此呼吸的时间中,我觉得所有事物都像被拧松了发条,在我身边缓慢流逝。
片刻后,他的眼眸一弯,灰色的眼眸恢复了流光溢彩。西里斯的嘴角牵起,笑意潇洒且热烈。他精致的脸上流淌着认真,在斑驳的阳光下将我温和且炽热地环绕。
我有些愣神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刚刚触碰过的地方。好像...是一朵花别在了我的鬓边?
直至这时我才转过头,发现身旁是一大片洁白的洋桔梗花田。眼前大片盛开的洋桔梗在风中轻舞,白色的花瓣乘着微风飘落,被松软的绿草淹没。
西里斯手心的热度似乎还遗留在我的耳廓,灼烧着我的心脏。
海浪再次在我的心中翻腾。
“很好看。”他朗声说道。
这三个字流动着的热意使我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
发觉四周并没有镜子,西里斯思索片刻后便上前拉过我的手腕,牵着我朝着身后不远处的湖边走去。
湖畔有着一颗巨大的榕树,阳光顺着枝叶的罅隙倾泻而下,形成斑驳的影子落在浅绿的的草地上。
他拉着我在树荫下径直坐下,我略微向前倾身,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倒映出自己的面容。这时,我才看清鬓边旁别着的白色洋桔梗,衬得我整个人的气质都愈发温柔。
我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小巧洁白的花瓣,喃喃道:“真的很漂亮......”
西里斯坐在我身旁,他的右手肘随意地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身子前倾,略微歪着头看向我,语气满是吊儿郎当:“如果你今天穿的不是这条银绿色裙子,那会更好看。”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扭头,看向男孩一副阐述事实的模样,开口询问:“因为你讨厌银绿色?”
我并不觉得自己不适合这条裙子,它的确华丽又精致典雅,母亲对这条裙子穿在我身上的效果早已赞不绝口。
但穿上它的步骤繁琐又复杂,又累又压抑就是另一回事了。
“聪明。”西里斯打了个响指,“我讨厌所有斯莱特林的代表色,绝大部分纯血家族都毕业于斯莱特林——而我讨厌一切彰显着纯血的邪恶象征。”
“那你难道以后不去斯莱特林吗?”我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
一听到“斯莱特林”这四个字,西里斯颇为厌恶地皱起眉头,“当然,去赫奇帕奇都比去斯莱特林要强。一群邪恶的家伙才会进的学院,我才不去。”
“但是布莱克都会进入斯莱特林......”
“那又怎样?我宁愿放弃这个姓氏。”他快速地打断我未完的语句,看上去犹为不耐,“那你呢?你以后要去哪个学院?”
“或许是斯莱特林。”我本想不假思索地说出斯莱特林,但是发觉出西里斯的厌恶后,我担心我和他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将降为冰点。
其实我并不排斥去斯莱特林,就像我并不排斥纯血论。我不认为不去斯莱特林就能不被任何教条束缚,相反,我只会迎来更严重的后果。
西里斯轻嗤一声后便不再出声。
我有些不太敢去看他的眼睛,我怕他眼中透露出来的不屑与厌恶不仅仅是针对学院,而是透过学院鄙夷所有的纯血信仰者——当然,包括我。
万一不是呢?万一我会是那个特殊的呢?
我自欺欺人地想。
片刻后,我鼓起勇气看向西里斯,却发现他早已挪开视线,盯着泛起轻微涟漪的湖面。他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我难以分辨。
在我颇感郁闷时,身后却传来渐渐放大的脚步声。我闻声回头望去,便看见了雷古勒斯单薄的身影,像是要与渐渐西沉的太阳一同隐匿于昏暗。
我率先站了起来,抚平了裙子上的皱褶,转过身,与已经走近身后的雷古勒斯相对而视。
雷古勒斯的视线从我的脸上挪到了我耳旁别着的洋桔梗。他明显地错愕了一瞬,又快速看向仍坐在湖畔盯着水面的西里斯。
但异样的神情在雷古勒斯的脸上只出现了刹那,紧接着被完美隐匿。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往常那般的淡然与温和。
“西里斯,赫拉,母亲和艾米莉阿姨让我来叫你们去用晚饭。”
我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出口,西里斯便率先打断了雷古勒斯:“不吃。”
他随手捡起身旁的一颗小石子,朝着湖面扔去。眼看石子最终沉没于水中后,他才缓缓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西裤,抬脚朝着湖对岸走去。
我想喊他的名字,但是还未出声,男孩高傲又孤寂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前方。
“不用管西里斯,他待会会自己来的。”
雷古勒斯清冷的声线把我的目光拉了回来。我看着眼前一丝不苟的男孩,便轻声应了句“好”。
于是,我提起裙摆跟在他身后往大宅走,与先前他带着我来到花园如出一辙。
自从那天后,我和布莱克兄弟之间奇怪的友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开始了。母亲对此很是欣慰,带着我来造访格莫里广场12号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只是,西里斯和雷古勒斯之间似乎一直都不太对付——好吧,其实是西里斯单方面看上去不太喜欢雷古勒斯,但是我打心底清楚,他还是很在意这个弟弟的。
我明白,只要不提起“纯血”“斯莱特林”“家族”这些话题,我和西里斯之间的气氛就会一直活跃。
他活泼开朗,会开玩笑逗我开心;他也曾试图和我聊起魁地奇,但可惜我对此并无兴趣;他有时还会带着我偷偷溜到麻瓜街道——这可真是太疯狂了,我想。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