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脑眩晕,许多事物在我的眼前产生重影,歪扭着,摇晃着。烛台的火光变为两簇,穹顶上的水晶吊灯摇摇欲坠,壁画上的蝴蝶好似下一秒就要展翅飞出。
可我觉得自己的意识很清醒,我很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只是看不清眼前的雷古勒斯而已。
我盯着雷古勒斯看了半晌后,便毫不犹豫地提起裙摆,逃离了这个令我头晕目眩的舞池。
“...赫拉!等等!”
雷古勒斯在我的身后大喊,可我不想回头,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他或许想要追上来,但奈何行人太多,我便完美地隐藏在了摩肩接踵的人流里。
他最后未完的话语被淹没在觥筹交错的声响与人声鼎沸中,随着摇曳的灯光缓缓攀爬,我早已听不见。
一路上,我或许遭遇了许多人莫名其妙的眼神,但我懒得理睬。随他们去吧,无论如何,那种怪异的目光也无法玷污我的墨绿色的裙摆,无法拆散我盘好的发髻。
兴奋感一下又一下冲刷着我的大脑,我嫌高跟鞋穿起来麻烦,便脱下了它,将镶满了碎钻的绿色高跟提在手中。光裸的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令我一个瑟缩,但我的心脏与脑海的深处仍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令我无比沸腾。
我早已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暂时性的无忧无虑过了。
在绕了无数次弯后,我寻见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巨大扶梯口。白色的扶手上雕刻着细致的浮雕,石墙上的烛光在白橡木梯面上舞动。我贴着台阶右侧而坐,鞋子随手一扔,便被我甩去了墙角。
兴奋感仍未消亡。
在此时此刻,我的大脑中终于没有再浮现那些冰冷的尸体,没有再浮现他们痛苦的表情,没有再浮现钻心剜骨的刺眼红光和索命咒的邪恶绿光。
我多想让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没有什么该死的杀人任务,没有布赖恩总是布满郁色的憔悴面容,没有西里斯嫌恶的表情,没有雷古勒斯沉寂着浓雾的灰眸。
我多想让时间停止在这一刻。
有一道阴影从我的发顶压迫下来,我闻到了檀木的沉香和皮革香水的味道,猛烈地冲击着我的鼻腔。
我只觉得头更加晕了。
我现在是在做梦吗?我现在是在做梦吧。
因为只有在沉寂满泪水的睡梦中,我才能如此清晰地闻到这令我魂牵梦绕的味道;只有在睡梦中,我才能听见西里斯难得没有夹杂着嘲讽的语句。
就比如现在这般。
“...你在这做什么?”
我突然又开始恨自己喝了那么多酒,无法用视线细细描摹西里斯的每一个五官,好让他完完整整地印在我的脑海深处。因为毕业后,和他再次相见的场景,就不知是何种残酷的场面。
我不愿看见他失望的双眸。
我不愿让梦魇成真,不愿让噩梦里九岁的、失望的、责问我的西里斯,在我眼前实实在在地变化为十八岁西里斯的模样。
我的鼻尖开始泛酸。
梦啊,求你不要让我醒来。
“你哭什么?”西里斯冰凉的声线透露隐约的不耐,但他没有离开,只是用力地拿手揩去我汹涌的泪水。
“你把我妆都擦花了!”我把他的手打开,哭得更加伤心。梅林啊,为什么在梦里,也要让他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模样?
“你喝醉了。”这是肯定句。
他缓缓倾身,直直地盯着我。但我的眼前在此刻有一团白雾,隔着雾气,我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可他那双灰眸中流露出的晦涩难懂的视线,却宛若燎原之火,透过薄雾,狠狠灼烧着我的眉眼。
“我没有喝醉。”我否认道,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要摸上西里斯的脸颊。可谁知在我刚刚伸手的刹那,他便立马起身,和我又拉开了距离。
瞬间,我的鼻尖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涌出我的眼眶。为什么都是幻觉了,他还要那么冷淡呢?
于是我跌跌撞撞地起身,只觉得大脑钝痛又眩晕,让我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西里斯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可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后,便松开了手。
“你的鞋呢?”他直到这时才发现我裸露的脚。
...好冷淡。
我坚信面前重影的西里斯是幻觉,所以我直接往前一扑,精准无误地撞入他的怀里。他的体温如同太阳般温暖,香气不知为何在我的鼻尖愈发浓烈。
西里斯的身子明显地僵了一瞬,就像我和他第一见面,他拽着我跑往花园深处时,我突然撞上他的背一般。
他似乎想要推开我。
可在他抬起手臂的片刻后,又缓缓放下,轻轻地落于我的腰上。
此刻我的泪水已经在他胸口的衬衣晕开了大片污渍。
“西里斯,对不起,对不起...”我哽咽的声线被他冰冷的西装包裹住。
对不起,西里斯,为所有。
为观念的背道而驰,为二年级没有同意和他一起走,为加入了食死徒,为杀了人。
但他只是轻嗤了一声:“现在道歉干什么,沙菲克?喝个酒把你的脑子喝坏了?你的小未婚夫呢?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我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在他怀里摇摇头:“我把雷尔丢下,一个人跑出来了。西里斯,我可以和你跳一支舞吗?”
我慢慢仰起头,发现了他灰眸中一闪而过的无错,宛若平静的湖面上泛起的微波,随后被酝酿的风暴吞噬。
“...我为什么要和你跳舞?”
他不屑道,可始终没有把箍在我腰上的双手挪开。
“因为马上要毕业了呀。”我往西里斯的衬衣上蹭干脸上的泪水,压抑住心中的苦涩,仰起头笑嘻嘻道,“求你了,西里斯,都是幻觉了,居然还要拒绝我吗?”
“幻觉??”西里斯一副灌了五斤蚂蟥汁的模样。他拧起俊秀的眉,莫名其妙地干瞪着我,“梅林的胡子,你真是喝酒喝傻了——你居然觉得我是幻觉?”
我不想再听他的废话了。
所以我一踮脚,堵住了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唇。温软的,湿热的。西里斯仿佛被施了石化咒,所有动作就在此刻直直僵住。
我的舌在他的嘴里毫无道理地乱搅,直到他发出无奈地闷哼(他居然嫌弃我的吻技差!)。随即他扣住我的后脑勺,恶狠狠地反客为主。
我被他吻得有些腿软,于是他把我慢慢地挪到扶手边,让我靠着栏杆,一只膝盖蛮横地抵在我的腿间,支撑住我好让我不往下滑。
幻觉真高级啊,我想,连个吻都这么真实。
我的嘴中慢慢溢满了朗姆酒的味道。
这个吻和上次的不一样,没有粗鲁与野蛮,没有他无处宣泄的、要使他发疯的感情。
这只是一个再纯洁不过的吻。
这只是一个宛若告别的吻。
在梦境中甜蜜又缱绻的吻里,除了朗姆酒,我好像还尝到了蜂蜜公爵的车厘子软糖味。
于是我的泪又落了下来。
我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紧西里斯的西装外套,我真不敢想象自己的妆现在已经花成什么样。但还好,因为我现在处于幻觉中。
梅林啊,让我晚点清醒吧。
可即便是在虚幻里,我也难以说出我心中要把我压垮的秘密——苦涩的、疼痛的、罂粟般令人上瘾的——那份难以公之于众的爱。
我任由他吞噬我的呼吸,那种强硬的感觉仿佛想把我整个人都占为己有。我在胸口发出疼痛的呢喃,随后让它和西里斯的气味一起进入我的胃里。
西里斯,我喜欢你。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我。在他远离我的唇的瞬间,我看见了一条暧昧的银丝。西里斯有些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角,仿佛是野兽看见了想要吃抹干净的猎物。
侵略感、占有感、晦涩感、痛苦感、阴郁感,全部来自于他眼中的灰色风暴,上升着,要把我卷进深灰的大海里。
“所以西里斯,我们跳舞吧。”我牵住他的手,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这次他答应了。
我无比庆幸在幻觉中,西里斯把他应该是今晚的第一支舞留给了我。我的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牵住西里斯的手,和他一起旋转。
我的裙摆在灰白色的地面上散开层层叠叠的墨绿色花瓣。
我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舞,跳得是和现在一般开心且自在。
西里斯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我,他就这样专注地盯着我的面颊,其中浓烈的感情灼烧着我的肌肤,所到之处掠起一阵刺痛。
还好是幻觉,还好我看不清。
如果是现实,我保证会发现他眼里对我**裸的恨意。
我跳累后,便径直往台阶上一坐。
西里斯不知从哪个墙角找来了我的高跟鞋。
他在我的身前单膝下跪,轻柔地捏住我裸露的脚。他过于滚烫的体温在碰到我冰凉脚底的一瞬,便引起我的一阵颤栗。
可他只是目不斜视,专注地为我套上了高跟鞋。
于是我兴高采烈地站了起来,可一个没站稳,又往前扑了一下。谁知在这次,西里斯准确无误地接住了我。
他坚硬的肩膀撞得我鼻梁生痛。
“你绝对是故意的,沙菲克。”
他将鼻尖埋进我的金发里,深吸一口气,无奈道。
他就这样紧紧抱着我,仿佛要把我融入他的血肉中一般用力。
我靠在他的肩上,呢喃道:“我这叫想要义无反顾奔向你。”
“小骗子。”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些,紧到好像下一次我们就不会见面了一样。
我又想吻他了。
于是我在他充斥着燥热的禁锢中,艰难地抬起头。他的唇离我近在咫尺,可就在我马上要触碰到时,脑中的眩晕却达到了极点。
我的头一偏,嘴唇堪堪擦过了他的脸颊后,脑袋就这么径直倒在了他肩上,失去了意识。
随后,我便陷入了沉睡,只能听见宛若碎片般杂乱的声音,并且还并不真切。
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西里斯好像把我抱了起来,我靠在他温热且精瘦的胸膛。可就在他往前没走几步后,却又突然停下。
“把她放下,西里斯。”
这个声音真像雷古勒斯,他现在听上去可真生气,我迷迷糊糊地想。
“你说放就放?你以为你是谁?在晚宴把喝醉的未婚妻一个人丢下,现在倒是找过来让我把她放下了?”
好像轮到西里斯说话了,因为我感受到了他胸腔的振动。
他把我愈发用力地抱紧,宽大的手掌箍得我的腿关节与腰生痛,可我还是睁不开眼睛。
“我没有——”
“先把语言组织好再来和我说话吧,妈咪的小宝贝。你语无伦次的模样可真令人替你尴尬。”
后来他们开始争吵,可夹枪带棒的英语飘进我耳后却变成了精灵语,叽里咕噜,让我难以听懂。
直到我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宿舍的大床上。想到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便被吓得浑身冰凉,火急火燎冲下床,来到镜子前——梅林的胡子,我的嘴可真是肿得不像话。
完蛋了,哪来的狗屁幻觉。
我崩溃地抱住了头。
可后来让我安心又痛苦的是,雷古勒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他对我喝醉后的状况只字未提,只是关切地问我头还晕不晕。
而西里斯就更不用说了。在走廊看见我时,他就像是看见了陌生人,眼神中夹杂着轻蔑与厌恶,和往日别无两样。随后,他便和我飞快地擦肩而过。
我摩挲着还有些微微发疼的唇,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手攥住,痛意与酸涩变成无穷无尽的藤蔓,将我环绕。
我将心里的苦涩咽下,这次我又不能确定昨天晚上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假象了。
我倒是希望真的是假象。
—
雷古勒斯的初次杀人和我一样,是在圣诞的假期中,一个布满白雪的、冰冷的夜晚。
距离圣诞节还有几日,麻瓜街道上是随处可见的圣诞装横。可是在不远处,鲜红的血液缓缓染红了一个男人身下的白雪,他的左胸处插着一把匕首。
而蹲在他面前的一个穿着黑袍的食死徒,正在止不住地发抖。
那肯定是雷古勒斯,我想。
于是我上前,站在了雷古勒斯身旁。我的靴子踩在鲜红的雪地里,垂眸看着仿佛因犯下滔天罪孽而恐慌的少年。
他感应到了我的存在。
于是他抬起头,灰眸隔着冰冷的银质面具与我对视。我已经读懂了他的无错。
“...我用不出索命咒,赫拉。”
“我知道。”
“我不想杀人。”
“我知道。”
随即他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把我抱了个满怀,宛如溺水者抓住了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地箍住我,让我难以呼吸。
我轻轻地把他的脑袋放在了我的肩颈。
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松开了对我的禁锢。雷古勒斯靠在我的肩头,胸膛紧贴着我的,颤抖的声线从他的面具后传来。
他说对不起,手上的血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这章是在我感冒的状况下写的,又是毫无逻辑和常理的一章,可能等自己清醒些了就会改一下,但还是希望宝宝们可以喜欢。
全视角会在番外补齐,包括很多赫拉其实并不知道的事情,番外都会提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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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Chapter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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