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番外三

毕业那年的平安夜,本应是循规蹈矩平平无奇的一天。中午十二点一过,魔法部时任部长哈罗德·敏坎就愉快地宣布本年度工作到此结束,让所有职员回家享受美好的圣诞假期。

三两下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节前工作清闲,即便是业务最繁忙的法律执行司,也有一段难得悠闲的工作时间,除了喝茶、看报、聊黑巫师轶事以外,圣诞前这个星期办公室里就再没有别的事情,就连老巴蒂·克劳奇都难得在这几天和颜悦色起来——小巴蒂夹起自己棕褐色鳄鱼皮公文包,就迅速往魔法部外头走。

“巴蒂,等一下。”

小巴蒂的脚步微微一顿,几分不自然的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但他很快调整好面部表情,停下脚步,温驯地转身看向出声的人——老克劳奇,他的唇边挂着宛如雪花般兼具霜冷与温和的笑容,俨然是符合大众标准的优异新星形象。

“父亲,怎么了?”

“今晚就是平安夜,平时你和多琳在外面住我不管你,但是今晚你要回来。”老克劳奇表情生硬,他一丝不苟地套着西装三件套,一板一眼的模样便似机械一般不通人情,不易察觉的温柔被苛刻和严厉淹没,所谓父子情谊就是在话语出口的瞬间被命令式口吻冲淡,“你的母亲准备了丰盛的圣诞晚餐,你必须过来。”

小巴蒂的眉峰下意识地往下压,心底不耐又厌烦,阴戾的情绪染上眉眼。自从搬出克劳奇庄园居住之后,他就越发抵触回到那个压抑沉闷的大宅子,也不想面对总爱严厉苛责他的老克劳奇——当严父成了上司之后,从老克劳奇身上传递来的挑剔和否认效果只会加倍,超负荷的压力令他喘不过气,这导致他更加想在难得的休息时间呆在你们的温馨小家里。

“抱歉,父亲。我已经有安排了。”

“所以,平安夜你不回家里过?”

“多琳就在家里等我。”他轻而易举置换家的概念,“希望您能代替我向母亲转达我的节日祝福。”

老克劳奇愠怒:“别忘了谁才是你的家人。”

“但她是我的未婚妻,父亲,未来的克劳奇夫人。”小巴蒂用着最为谦逊的态度说着,唇线却挑作锋利如刃的弧度,极具攻击性,“这不是您希望的吗?”

“巴蒂——”远处传来另一道雄浑厚重的粗嗓,稍稍打破僵局。男人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近前,亲切地拍了拍老克劳奇的肩膀,“噢,巴蒂,两个巴蒂——”

“伯斯德叔叔。”小巴蒂微微低头致礼。

“伯斯德。”老克劳奇暂时遏制住身上的怒火,打了个招呼。

“依我看,年轻人的事就让年轻人自己解决吧。他们感情好,这是多少人求之不来的事情呢。”伯斯德说。

“你的女儿圣诞不回家,伯斯德夫人就没有意见吗?”

“嘿,她比我答应得还爽快。都一起过了十八年的圣诞了,今年她想自己出去过就出去过吧,反正小巴蒂为人我们也清楚,放得了这个心。”

小巴蒂嘴唇弯了弯,露出无害的笑容。

“再说了,有时候霍格沃茨举办什么圣诞舞会的时候,这群孩子还会申请留校不回家呢。多琳和小巴蒂迟早是要结婚的,到时候嫁进你们家,年年圣诞见,以后说不准还要嫌烦。”伯斯德又继续劝说着。他乐得你和小巴蒂多腻歪在一起培养感情,年轻的情侣相处开心,而有利所图的老一辈也能因此联系更紧密,何乐而不为?

“那好吧。”老克劳奇妥协松口,但松缓只是一瞬,旋即又是欲来的风雨揉入话音,“但仅限今晚。明天你必须要回家,你的母亲想你了。你可以带上多琳,如果伯斯德确实不需要那孩子回家的话。”

“噢,你这句话说出来,我就算想让多琳回家都万万不会拒绝了。我怎么会阻拦你们和未来的儿媳吃饭呢,巴蒂?”伯斯德说,他又看向小巴蒂,“回去吧。对了,记得提醒多琳,明天让她礼貌一点,可别给克劳奇家留下坏印象。”

小巴蒂应了声好。

门外天空阴沉沉的,刮骨的寒风切得肌体生疼,躁郁情绪在心中一直趋之不散,闹得嗜血又残暴的**在脑海里汹涌,恨不得在年末掀起一场血腥狂澜,好宣泄盘桓心底的烦闷。这种压抑的情绪直到小巴蒂推开家门看见你的时候才稍得疏解。

天气一冷你便不想出门,准确地说,更多时候你更情愿赖在自己的被窝里,在床头柜上点上一盏光线柔和的橘黄夜灯,并不锐利的光与氛围正适合你闲散地翻看乱七八糟的书籍,或者用小巴蒂为你弄来的放映机看点麻瓜电影。

起初小巴蒂觉得这是个坏习惯。他生活自律,即使是在寒冷的冬日,也会精准地在早晨七点起床,更换好一天的行头,哪怕室内烧着温暖的炉火,他都会花费三十分钟到一小时的时间在寒风凛冽的室外练习魔咒。因而在同居之后,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出身名门世家的伯斯德小姐,居然能心安理得地赖床,甚至还养成一到冬天除非吃饭不出被窝的坏毛病。

所以他会秉持着他起床挨冻,就一定要让你陪他的原则:

“别拉我起床……外面真的好冷,起不来,巴蒂,我真的起不来。”是你还未睡醒时含着浓重鼻音的嗓音。

“呜……在霍格沃茨的时候当然是因为要上课,所以才不得不早起啊,你什么时候在十一月后周末的中午饭点前见过我?”这是他无可奈何问你怎么上学时能够早起,偏偏这时候起不来时你的回应。

“……你别抽我被子!坏巴蒂,别逼人和你一起早起啊!你要去练习自己练就好了,我不需要——喂,明明昨晚都是你弄得我晚睡的,怎么还好意思说我懒。嘶……你好冷,走开!”这是……算了。

反正最后——

“……别缠着我,”你用手推开小巴蒂的头,热烈的激吻随即从你的颊边颈边流连到你的手心,晨训过后小巴蒂总会在周末八点钟声结束的时候掀开被子挤进来,他不再强求要你起来陪他,而是换了个别的方式,“唔……我还没睡够,算了,你动作轻点……嘶,行啦,我不是不想回应你,我只是……太困了……”

到后来,或许是和你一起待久了的缘故,小巴蒂竟也能从这堪称怠惰的生活方式中品味出一种幸福感来。

两个人住在一起,总要磨合不同的生活习惯。起初小巴蒂也想让你按照他的生活节奏来走,但总抵不住你不愿让步时的撒娇。大多数时候只要你故作出演技拙劣的可怜模样,或是佯装娇纵睨他一眼,他就忍不住一退再退,遵循你的习惯来走。

继而完全入冬以后,每到周末,只要神秘人没有要求小巴蒂去做些什么任务,你们之间的活动轨迹便会完全变成:小巴蒂晨训之后,自觉准备好你们每日的刚需,去壁炉烤暖身体后再靠近你。你多数时候都在犯困,懒得搭理他,故而到了现在,他已经能娴熟地在不吵醒你的情况下以一个最舒适的姿势抱住你,一边翻阅着黑魔法书籍,一边等你醒来。

你惯来秉持着如无必要绝不下床的原则,如果在午饭之前你都找不到出门的动力,那么午餐多数时候是小巴蒂亲自做好后——后来你嫌他做饭难吃,他把闪闪从克劳奇庄园要了过来——端到你面前。

而至于午后。下午的时间闲散舒适,午睡到自然醒,你们默契地支起枕头当作靠背,柔软的被褥盖好腰腹以下的位置,便开始互相倚靠着各干各的事情。

有时候他会躺在你的腿上,棕褐眼眸被昏黄烛光照射出奇异又绮丽的色彩,看你支着下巴饶有兴致看电影的模样;有时候你们十指相扣一下午,体温在某一瞬间达成平衡的协调,心照不宣的暧昧沉没在此刻祥和的温存中,另一只手不时将各自膝上的书本翻过一页,呼吸声与纸页传递的沙沙声此起彼伏,就像在演奏一场卧室里的协奏曲;有时候你突发奇想,在床上搭一个小桌子写几行天马行空的短诗,他便会自你身后牢牢地锁住你的腰身,有点硌人的下巴尽量轻柔地搭在你肩膀上,贪婪而餍足地嗅着你颈边散发的浅淡香皂气味,看你笔尖划下一行行秀丽的字母。

但今天不一样。

小巴蒂推开屋门时,你那宛如灌了蜜般清甜温馨的嗓音便被暖风吹至耳畔,霎时间身后呼啸寒风刮在身上的凉意都被驱散三分,冰凉僵硬的身躯也因此回暖。他以为今天这个时间你还躺在床上,自天气冷下来后的每一天,不外如是。

“平安夜快乐,在这里见到我惊喜吗——”

你从大厅最温暖的壁炉旁边抬起脸,被焰火照得红扑扑的脸上盈满笑意,眼底狡黠的神色就像自认为做了完美动作的猫儿一样。明明小巴蒂距离壁炉有好一段距离,可他却久违地感觉丝丝缕缕的暖意顺着你的眼眸传递到他的身边,从双指、从肌肤、从一望一念间流入四肢百骸,顺着血液的窜动淌过理应冻结的心脏,钻进坚硬的骨髓缝隙之间。

先前心底那些涌动的嗜杀之潮被你一句话一抹笑轻易抚平。你不会知道,小巴蒂有多少将欲克制不住的杀气戾气都被消融在你无声的安抚中,如果没有你在虚空中拉紧那一条缰绳,他怕是早就在黑暗的沟壑中越走越远,任由血液在手掌中堆积至难以洗清的程度。

哪种酝酿了一路的暴戾浊念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更清澈澄明的渴念。

也许对于小巴蒂来说,多琳·伯斯德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早就超越了它的单词本身——轻松温暖的氛围,不必设防的环境,任他沉湎的温软,还有毫无底线的支持。

专属于巴蒂·克劳奇二世的美好,专属于他一人的多琳。

——“巴蒂,你在那里发什么呆?快关门!你想冷死我吗?”

还未从那恍然如梦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小巴蒂就又听见你急促的呼唤。他回头看了眼身后,天际云层堆叠,寒意卷涌,如无意外这两日就要下雪了。他知道你喜欢雪花飘落之柔美,却对霜雪来时的严寒避之不及,真实的笑意在此时终于如水彩般点染他那双棕色眼眸,他赶紧关上门,将湿润冰凉的外套挂在门边的衣架上,朝你走来。

“某人今天早上不是说天气冷,不想起来吗?怎么下来了?”

小巴蒂走到你旁边,蹲了下来,摊开被冻僵的双手凑近壁炉取暖。他听到了心念深处的叫嚣,从他自身衍化的欲念此刻正在他脑海中竭斯底里发出尖声呐喊,他想拥你入怀,想在你温暖的怀抱中放空自我,把来自魔法部、来自原生家庭的所有阴影抛之脑后,完全沉浸入这片烙印他名姓的温柔乡中——他也差点就这么做了,如果不是走近后看到你打了个寒颤的话。

或许他应该把自己的魔药天赋用在这方面,看看研制些什么魔药来治疗你的体寒。他漫无目的地想着。

“巴蒂,麻烦你把用来上班的专注力挪一些来听我的话,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你假装嗔怒地睨他一眼,不想却落进他专注的视线中,仿似此时此刻这位杰出的年轻傲罗世界里就只有你一人一样,脸上不觉有些发热,你掩饰性咳了一声,裹紧自己身上的绒被,往沙发深处缩了缩,“当然是因为今天是平安夜啦——为了庆祝我亲爱的未婚夫先生终于结束了今年所有工作,我特地起来迎接你,给你送上节日祝福呢。感不感动?”

小巴蒂忍不住失笑,这换来你软绵绵的瞪视,他赶紧肃容正色道:“感动极了。也谢谢我亲爱的未婚妻,平安夜快乐。”

“不过……只是因为过节吗?”下蹲的姿势不太好受,小巴蒂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他可以在任何地方使用保暖咒一类的魔咒快速驱散身上的寒意,但唯独在你们自己家里——你们的家,而不是那些庞大空寂的庄园——他不愿用那些魔咒,反而是难得地想用麻瓜的方式将自己慢吞吞烤暖,享受在你身边任由时光悄无声息地从指缝流走的感觉。因为你和他同样享受这个过程。

“用你能在O.W.L.s考试上拿到十二个O的脑袋想一想,都可以知道。显而易见——不是!”

“那是什么?”他朝你凑近了少许,仰头注视着你。这使你忍不住伸手搓了一把他金黄的头发,他本身发质微软,可抹了发胶后摸起来手感却硬多了,摸了两下你就收回了手。

“只能是觉得我可怜的未婚夫如果回到家后大厅里一片冷清、没人迎接的话也太惨了。”

“是吗?”小巴蒂哼笑了声,“那平时你怎么不这么觉得?”

“好歹今天是节日,我们至少还是要给节日一些应有的尊重吧!虽说节日的意义是由人来赋予的,不过我也还是希望,我和你毕业同居后的第一年,所有节日都能过得完美、没有缺憾。”你说。

小巴蒂沉默了会。

“多琳。”他喊了一声你的名字,无端郑重,“现在还没到晚上,平安夜白天可没什么节日氛围,如果只是为了节日,你可以傍晚再起来准备。现在这个时间,你可以去做做点别的事的。为什么不呢?”

夹杂些微内心深处不安的话语夹杂在半真半假的建议中,小巴蒂并不想让试探的意味太过明显,他既期待又害怕你的答复,便在说话的时候用稍有些暖意的左手轻轻勾着你的手指,试图舒缓话语中冷硬的刺探。

你先是瑟缩了一下,而后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微暖温度,才放心地握了上去。随后——

用力捏他的掌心。

“亲爱的克劳奇先生,你说话可以更直接一点的。我是你的爱人,不是被你审讯的犯人,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你轻哼道,“你想听的不就是‘我重视你,我把你放第一位’这句话吗?不过鉴于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不打算这么说了。”

“噗。”犹如冬雪消融,心底那些涌动的焦躁被你三言两语轻飘飘地就抚平了,他握紧你的手,快意地摇了摇,顺着你的话往下接,“那我亲爱的伯斯德小姐打算怎样说?”

“——我也并没有专心只做‘等你下班’这一件事,谁说等你不能和别的事情同时进行呢?你说是吗,克劳奇先生?”

“噢,也是,我聪明的多琳总会想到各种有趣的点子。那么我可以问问她在等她亲爱的未婚夫下班的过程中,在做些什么吗?”

“少来这套,差不多就好了。”你瞪了他一眼,收回手,有些肉麻地抖了抖身子,转而从沙发的另一边拿出本册子,“还记得吗?当年你第一次带我去麻瓜世界的时候,不是一直问我以后想做什么吗?”

“嗯。”小巴蒂应了一声,他记得这件事,并且随着与你的关系越发亲密,那些曾经做下的许诺、一同构想的未来也在脑中愈发清晰,“你想去对角巷盘个店铺,偶尔学麻瓜那样写点幻想小说来挣钱。”

他从你手中取过那本册子,翻了两页,颇感意外,“这是什么……游记?”

“嗯……但是是我假想出来的游记。当成幻想小说倒也不错。”你说,“毕竟我没去过那么多地方。”

空气仿如凝滞了一瞬,小巴蒂低下头,刀锋裹挟骇人的阴影顺着壁炉的形状雕刻在他的脸上,霎时蔓延在那张苍白面孔上的阴翳令人难以看清他的神色。你知道他又在这陷入谵妄的思绪中,翻滚的恶念之海会在他的脑海里掀起暴虐巨浪,继而让他在月光破碎的沼泽泥潭中越陷越深。

无论是你还是小巴蒂,你们都在奋尽全力,想要逃脱家族枷锁的桎梏,想要施展羽翼飞往辽阔天空,但现实确是长满倒刺的荆棘早就和你们的肉血生长为一体。自由局限于家族势力的范围内,不论是他还是你,都没能在前十八年的人生中亲自去看遍想看的风景。

但以后的时间还很长,你不想小巴蒂继续在无尽无垠的痛楚和疯狂中继续纠缠沉沦下去,所以你也就这么说了。

“但我相信以后总有一天我能够亲眼去看看的,和你一起。”温暖的手捧起小巴蒂冷冰冰的脸颊,你对上他有些失焦的瞳孔,低头亲了亲他眉间,“时间还很长呢。好了,别摆出这幅臭脸啦,一看就知道心情你不愉快。说说看,发生什么了?”

小巴蒂从地面上支起身,坐到沙发上,隔着柔软的绒毯搂住你,金发蹭了蹭你的脸,声音沉闷,“法律执行司的事,但也不完全是。”

你了然,“和克劳奇先生闹不愉快了?”

“……嗯。”

“是因为……不回家吗?”迟疑托着几分愧疚不安将话语诉之于口,圣诞一起在家里过是你们一起商讨出来的结果,此间也经历不少犹疑踟蹰,但小巴蒂不想回去,而你父亲巴不得你和小巴蒂黏在一起、尽快结婚,由此一锤定音,“克劳奇先生发火了?”

小巴蒂扯了扯唇角,语调平平:“他一贯如此。”

毕了他又补充:“你父亲在旁为我们说话,他才妥协。但要求我们明天回克劳奇庄园。”

“我们?”

“包括你。”

“那我知道了。”父子相处不睦会在他心中添堵,但经过长年累月的习惯总不至于此刻让小巴蒂如此不快,真正令他不快的,想来也是因为他做过尝试、竭尽全力去寻求解脱之法,却发现始终逃离不了父亲的阴霾,由此而生不快。

“我一直没有问过……巴蒂,如果不考虑一切外部因素的话,你最想去做什么?如果没有你父亲的操控,你还会选择……做魔法部官员这一条路吗?”

小巴蒂的身体一僵,不自然的缄默长长笼罩在她的身上,但你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窝在他怀里看他。

你知道,被锁链圈禁再久的野兽,也始终不会忘却它们内心真正的意志。能被禁锢的从来是躯壳,而非灵魂。

“多琳,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就当是随便聊聊,你说嘛。”

“……这很重要吗?”

“也许。那你觉得这个问题重要吗?你曾经问过我类似的话无数次,那么你呢?”

“这个答案,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小巴蒂的话语间隐隐有一丝抵触的情绪,“没有父亲的操控,完全由我自己做出来的选择。”

他指的是食死徒。

“这不算。”

“为什么不算?”

你拉起小巴蒂的左手,本应是放松舒适的情境姿态,他却微微绷紧了手臂。你抬头看了他一眼,某种难以言述的诡异氛围在你们之间流淌,完全信任和完全放开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在空气中交缠打斗,粉碎合一。

男人只是用那一双表面冷静的眼眸锁死你的动作,没有阻拦,但你猜得出来在那平静的海面底下正在酝酿怎样狂乱的风暴。偏爱能让人有恃无恐,你坚信小巴蒂永远不会让风暴肆虐到你的身上,便就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把他的衣袖上推至手肘处。苍白光滑的肌肤上,墨黑色食死徒印记线条扭曲,你抚了过去。

“多琳,别碰。”

他猛然抓住你的手,拦住你的动作,但急促的话语中终究没带上呵斥的情绪。你看到有某种风浪破碎在他眼里,继而你笑了。

“做一个食死徒,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巴蒂?”你说。

“那不然呢?”迥异的光彩跃动在他脸上,被壁炉火光照亮的每寸皮肤上都涌动着出奇的狂热和执著,“多琳,你认为呢?”

“我认为不是。”你盯着小巴蒂的眼睛,一字一顿,明明他表现出来的是出奇的忠诚执拗,那为什么你还会在他眼中看到孤独的灵魂在绝望悲鸣,那么这就是答案。你抓紧他的手,“我说过我会无条件支持你。但我觉得,追随伏地魔,成为食死徒,这不是你最想要的。这应该只是你的手段,你证明自己的方式,不是你的目的。”

他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烈颤抖。

“所以呢?巴蒂,不考虑所有,你想要什么?”

“告诉我。”

他突然抱住你低低地笑了,愈笑愈烈,像呼嚎在破碎林间的悲风、振翅于幽冷月下的枯蝶、打烂在崖壁上的尾涛,狂乱、浩大又充斥着极致绝望的顽艳哀感。

“我不知道。”小巴蒂颤抖地搂住你,像是在高空落坠的断翅雄鹰,你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财富?权势?地位?满足心里的野心和**?”他翕动唇瓣,一一细数。

你竖直食指,抵在他唇前,封存他接下来散乱又无措的列举,“不,巴蒂,我不认为你是这样的人。”你柔声说。

“那多琳觉得呢?你觉得我最想要做什么?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亲爱的。现在是难得正经严肃的时候。即使我们的想法在未来不一定会有实现的那一天,但我还是想听一下……我想看看,在父辈压力下真正的巴蒂·克劳奇二世是什么样的,他的心里藏着些什么样的野望。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我不知道。”小巴蒂说,他抿紧双唇,一手紧紧攥着你那本写满幻想的册子,无意识地蹭着你的颈窝,滚烫的呼吸裹挟或许曾经算得上热望的东西在你耳畔流动,与渐凉的空气碰撞,散进狭隘的空间中,“在很早的时候,或许是去霍格沃茨上学前,我也有过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比如当一名魁地奇选手,又或者成为某个领域的研究学者,专心致志去做一件喜欢的事情。”

“……但现在再作回想,那些都不那么重要了。”他说。

“唔?”

“至少此时此刻,如果非要我去想我的目标的话,我只能想到一件事。”

润泽万物的雨水在荒瘠之地上洒落,你看到在自己臆想之中,血淋淋的缺口上重新长出新翅,鹰隼骄傲展翅高飞,枯蝶劫后重生,破碎的蚀孔抵挡不住万物的顽强劲力,幽冷月下荧蓝蝶翼共死神狂舞,而散乱如珠的涛烬在海洋温床中再度酝酿,掀起更狂更高的巨浪。

你看见破碎又重建的万物彼端,小巴蒂被肩顶上的重担压弯脊梁,他在历来惯有的斥责与否定中佝身下跪在飘渺如幻的审判台上,雾花镜影背后,鞭笞始终如影随形。如今他却在荒谬错乱的虚空里攥住唯一的真实,于是他直起膝腿,站在森森白骨之上,脚底每一片骨骸俱是过往的自己,他在自己的腐朽湮灭中获得新生。

“我想陪着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小巴蒂近乎虔诚地在你耳畔落下轻柔的吻,就像朝圣者吻落在圣子翻滚的袍角一样,带着刻骨的忠诚和许诺,“多琳,或许就像大多数爱情小说写的那样,我会赚够一笔钱,带你去四处旅游、或者流浪。看不同的风景,体验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我会和你一起走过游记中写过的所有地方,再去踏足全新未知的领域。”

“就当是——给我最爱的多琳找找写作灵感。”

就像千帆阅尽,浪碎江头,浮花浪蕊将他从漩涡中心推到尽头,漂泊无助的孤魂终于停泊在属于他的港湾。

“真好。”你终于绽出一抹满意的笑,伸手抱住他,在他唇边落下一个轻吻,“那在这个基础上,我也给我最爱的巴蒂一个建议。”

“什么?”

“哪天真要这么做的话,我的建议是想走就走,别考虑那么多——大不了我们可以一边游历旅行,一边想办法赚钱。比如你炼制一些魔药,我沿途采卖不同地方的特产。”繁星点点在你眼底涌现,你摩挲着小巴蒂脸颊,与他一起憧憬这美好得不真实的未来,“怎么样?”

“是个好主意。”他愉悦地在你耳边轻笑,“那走吗?多琳。”小巴蒂朝你伸出手。

“真的吗,去哪儿?”

“去哪都行。就现在。”

细碎的光线在那双美丽的棕褐眼底熠熠生辉,暖色驱散脸上所有阴霾,此时此刻在你面前的似乎不再是什么“克劳奇二世”、“食死徒”、“史上最年轻有为的傲罗”、“霍格沃茨全优生”,而是那个跨坐在扫帚上迎风而起、意气风发的骄纵少年,所有枷锁都桎梏不住他起飞的脚步。

“多琳,我们逃吧。”他说。

小巴蒂挂着绝艳笑容,见你怔怔然没有反应,狡黠的乞求之意写在心底浮在眼前,他又动了动五指,作出邀请的姿态。

“至少就这个圣诞。你说节日的意义是人赋予的,不想留下缺憾,那我们就逃吧。不要管父亲的要求,不要管别的一切,去别处走走,就我们俩。怎么样?”

你轻轻地搭上了他的手。

便在此时,狂风拍打纤薄的玻璃花窗,远空层云寸寸坍塌,化作纯白柔软的细雪,转瞬间席卷沧海大地,微弱却鲜活的烟火在你们身边跳动,凭借点滴暖光撑起风雪下的一片温暖天地。小巴蒂收紧手掌,像是拥揽全世界一般将你嵌进怀里,他有些迫切地靠了过来,柔软的嘴唇就此贴上你的,用力吮吻。

于是冰霜在这一吻间融化,万物都在这一吻间融化。炽热的爱意和热忱顺着唇舌的纠缠席卷四肢百骸,寓意冲动的激素颠覆理智,你们在支离破碎的秩序间相拥下沉,狂欢与失控来得就是如此理所当然。

“那就走吧,去哪都行。”你的双臂攀住他,双唇松开的间隙,你急促喘息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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