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说，汤姆，以后下楼梯时千万不要回头，更不要一边回头一边倒着下楼，最后一定要好好看看脚下的路再走下一步。”

“塞西莉娅，我一直以为这些是基本常识，是个人都能注意到，而不需要提醒。”

当天晚上，塞西莉娅腿上打着夹板，无可奈何地躺在了床上，心态稳定甚至还能对汤姆露出开朗的笑容，并好心地分享自己的经验。

回她的是汤姆阴沉的表情，和没好气的嘲讽。

她吐了下舌，乖乖地闭了嘴。

汤姆烦躁地架起腿，眼睛冷冷地一瞥，落在小汤身上，越看越不顺眼，于是抬起脚尖，毫无预兆地踢了下他的小腿，斥道：“还站着干嘛，睡你的觉去。”

小汤一个趔趄，扶住床边稳住脚，罕见的没有回怼，顺从地朝门口走去。

或者说，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木的。

他眼睁睁看着塞西莉娅滚下去，倒吸一口冷气，差点丢人的叫出声，下意识用魔力缓冲了她的动作。

已经迟了。

转眼的功夫，她摔了十几层阶梯，身体侧躺蜷成一团，一点不知哪里的血溅在地板上，长裙铺散开，长发散落满地，遮住了她的脸。

汤姆听到响动从书房出来，见状愣了一下，一把推开他冲了下去。

他僵硬地站在楼梯口，垂下眸子刻意地不去看任何事，手无意识地扯着衣襟。

后面的事情因为他的回避，他记不清，也不太想弄明白，直到现在，他思维依旧一片混沌不清。

是他吗？真的是他干的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来着？

他问自己，脑里一遍遍重复着当时的场景，想弄还原事情的真相。

他或许，是起过那个念头，可是他动手了吗，他的潜意识里，却隐隐记得自己并没有发动魔力。

可他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真的会有那么巧，她就是摔了下去——在他起了心思的同一时刻。

也许，是他的魔力失控了——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他简直开始怀疑人生。

他甚至有点感激汤姆让自己现在回房间，他可以在床上蒙着被子，好好思考思考。

他抬起手勾住门把手，汤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等等。”

小汤垂下手，对着门站住，表情没什么变化，就像早知道会有这一刻。

汤姆快步过来，拽住他的后领，扯的他连连踉跄着后退。

汤姆力气很大，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拎起来，他难受地挣扎两下，对上他可怕的眼神，于是软绵绵地瘫软下去，不再抵抗。

汤姆轻声道：“我想起来一件事，里德尔，你知道是什么吗？”

小汤脸色苍白，手心沁出冷汗，他抿了抿嘴唇，维持着脆弱的骄傲，倔强地说：“如果你是想问我为什么在那里，我只能告诉你，是我运气不好。”

“不，不止这个。”汤姆眯起眼睛，在他面前蹲下，两人的动作变得很亲昵，就好像和谐的父子一样，唯独少了温馨的氛围。

他的声音更小了，近乎耳语，“里德尔，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那天我的马会失控？”

小汤瞳孔骤缩，猛地转头看向他。

“我的那匹马，有我从小亲手养到大，已经八年了，我比谁都熟悉它，可为什么，那天晚上明明没有野兽，也没有其他威胁，它偏偏发了疯？”

“难道你以为我没有发现吗？还是我太纵容你了，让你以为我默认了你可以干第二次？”

“我没有！”他顿时手脚冰冷，如坠冰窟。漂亮的脸孔因愤怒而狰狞，像动物一样吼道：“不管你信不信吧，这次不是我！不是！”

“哦，”汤姆恍然大悟，“这么说，上次真的是你啊。”

“……”

汤姆平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无波无澜，像是能将人无声淹没的深海，比暴风雨更来的可怕。

他冷静地说：“里德尔，换成你，你会相信吗？”

“真的有那么巧吗，不可能吧。我来猜一猜，今晚的话题，让你生气了，所以你要报复回去。我说的对吗？”

小汤仰起头，黑色的眼睛大睁着，里面盛着惊恐和无措，甚至有些绝望，像个犯了错被抓包的孩子——这个念头让汤姆顿了一下，才想起来，不是像，眼前的小鬼的确是个小孩来着。

但他旋即摇了摇头，关他什么事。

他心中下了结论，脸色一沉，眼神更加可怖，用力地掐着他的衣领，仿佛恨不得将他撕碎，生吞活剥。

“为什么，你恨我，我理解。所以我上次放了你一马，可我不知道，她怎么惹到你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你不敢碰的人吗，里德尔，回答我。”

他手下力气增大，胳膊抬起了一点，让他脚尖着地。

“我在问你话。”

小汤被他勒得几乎窒息，眼角已经溢出一点温热液体，他咬牙道：“我没有。”

好一会儿，汤姆一动不动，那张脸像雕塑一样冰冷，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令人毛骨悚然，“里德尔，你心灵还真是强大。”

小汤戒备地看着他，浑身绷紧，是随时准备战斗的姿态。

空气几乎冷凝成冰，侵入肺里，冻得人骨骼隐隐作痛。

一声惊呼箭般刺入，撕碎了凝固的空气。

“唉，说什么呢！”塞西莉亚猝不及防开了口，两人都吓了一跳，如梦初醒。

汤姆立即丢开手，转过身笑道：“没什么，塞西莉娅，只是一点父子间的情感交流。”

塞西莉娅：……

“父慈子孝”是吧。

她看了眼衣襟不整，揉着脖子勒痕的小汤，眉头一皱，“汤姆，你干什么呢，他怎么了。”

汤姆瞥了眼旁边的男孩，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

她没等他，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道：“小汤，过这边来。”

小汤在汤姆的注视下慢慢踱过去，步伐沉重迟缓，就像有人押着他一样。

他刚走过去，离床还有两步远，塞西莉娅便伸直胳膊，简单粗暴地把他捞上了床，双臂交叉，笑眯眯地搂在怀里。

她把脑袋搁在他软软的头发上，觉得毛茸茸怪可爱，还蹭了两下，“今晚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怪我太不小心了，不要介意。”

她感觉他身体又冷又僵，随着她话音落下，如释重负地瘫软下来，又好像背上什么新的负担，他心沉默了半晌，才小声答道：“没有...”

她看着汤姆欲言又止的表情，她瞪他一眼，抢白道：“你是不是又欺负他了？汤姆，你什么时候能不和五岁小孩斤斤计较。”

“...我...”汤姆心情更加复杂，对着妻子懵懂无知的模样，止言又欲，目光落在她抱着的小孩身上，一狠心，委婉地说：“塞西莉娅，我只是在想，一个人下个楼梯都能摔断腿，未免太不可思议。”

他嘲讽似的地轻笑两声，脸上却完全没有笑的意思。

察觉带怀中身躯的僵硬，塞西莉娅显得更恼火了，威严地扬起眉毛，“汤姆，你什么意思。”

他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

“我还不至于蠢到那份上，连我是怎么掉下去的都分不清，你再怀疑我的智商，我也要生气了。”她说，配合地鼓起腮帮子，做出生气的表情，她清楚塞西利娅的脸做这表情有多可爱。

汤姆皱了皱眉，表情却有所松动。她噗地吐出气，抿嘴一笑，又去蹭小汤，“我相信我家孩子不会害我的，对吧？小汤？”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看汤姆，高兴地说：“你听见了吧。”

“...不，”汤姆一脸冷漠，“他还什么也没说呢。”

“是吗？”她看上去很惊讶，于是略微低下头，凑得更近点，笑道：“小汤，再大声点，让你爸听得清楚些，说吧——发誓说你不会对我不利。”

等等，他什么时候说要发这种誓了？

小汤隐隐约约地想，觉得哪里不对。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头顶，他不适应地偏过脑袋躲避，冷不丁视线里撞进了塞西莉娅那条裹着绷带，上了夹板的腿。他眼角一跳，像是被烫到一样移开视线，猛地转头，看见塞西莉娅鼓励的眼神，似乎还带着一点...

祈求？

一边是她盈盈的目光，一边是汤姆锐利的眼神，该怎么做，几乎是明摆在眼前的。

他想，听见自己开了口，“我发誓——我不会对她不利。”

听上去仿佛是另一个人在说话，每一个字都在同一个调上，不自然地让他话一出口便愣住了，懊恼不已。

他模糊地听见汤姆怜悯地叹息，心紧张地揪成一团。

塞西莉娅长出一口气，忽然把他提起，转过一周，用力地按在自己怀里，露出胜利的笑容，“你看，我就说嘛。”

她的脸焕发着幸福的光彩，汤姆喉结滚了滚，再次陷入内心的交战。

这一次的战果与上次截然相反，他移开目光，没好气地说：“随你处理吧，但再有第二次，就要按我的方式来。”

于是小汤清晰地意识到，这事结束了，解决了。

他不会被杀死，也不会被赶出去，他可以像之前一样，继续享有现有的一切优待，那些以前没有也就算了，但他既然有过，便绝舍不得松手。

他被按的那么紧，整张脸陷入柔软的腹部，清楚没人能看见他的脸，便肆无忌惮地露出了松懈时冷冰冰的表情。

他是疯了才会想找塞西利娅的麻烦。

在这个家，在这个时段，她是他的生命线，他的根本所在。

无需誓言，他已经明白，自己不会再对她做任何事。

当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再度确认了这点。

他的心情分外平静，并不打算去思考事情的真相，唯一的念头就是明天要给莫芬一拳。

他对自己的决定表示满意，翻了个身，准备陷入安眠，毕竟他十分疲惫。

然而不知怎的，窗帘掀起一角。一丝毛骨悚然的感觉攥紧了他，他坐了起来，警惕地朝楼下看去。

一个黑影在迅速地从另一边移动过来。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眨了几次眼，猛地意识到那是什么，脸上顿时没了血色，顾不得任何事，啪地一下推开窗，跳了下去。

他姿态熟练，在地上找好着陆点，猫一样轻飘飘地落了下去。旋即脚下一陷，平平无奇的草地顷刻崩塌，警报声响彻夜空。

他心中一惊，像个被当场抓住偷窃的小偷，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慌张地注视着头顶一小片夜空。

在他心中，过了很久，汤姆冷若冰霜的脸才出现在上方。

他冷冷地说：“我说过，我要给你设捕兽陷阱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没给你上捕兽夹是我最大的仁慈。”

“现在，里德尔，让我听听你的理由。”

与此同时，塞西莉娅闻到一股咸腥的臭气，迫使她睁开眼，

然后她对上了一双闪着恶意的疯狂眼睛。

时间如同被按了暂停，万物静止。

突然，一阵冷风拂过，让她彻骨寒冷的同时，撩起窗帘，月光霎那间射入，映亮了男子惨白的脸上干涸的血迹，以及那只大手握着的黑乎乎的魔杖，对准了她的额头。

塞西莉娅，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安身立命的唯一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