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没入黑色的山头，红色的余光笼罩大地，红色的鸟儿从树上惊飞，发出吱嘎吱嘎的刺耳叫声。

在树荫遮蔽的暗处，一小方窗帘子严严实实闭着。万物都在动，然而时间似乎被阻隔在了这个房间的窗外。

“砰”

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打破了凝滞的空间。

塞西莉娅心头一跳，忙俯身抓住梳子，却没敢动。

她屏息凝神听了一阵，黑暗中再无其它动静，才轻轻拿着梳子站起来，蹑手蹑脚出了门。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睡房。

过分整洁的床上，被子下的人影小到几乎会被人忽略，呼吸声几不可闻。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关上房门。

塞西莉娅一边胡乱梳着头发，一边往楼下走，尽量不让木板发出响。她穿过走廊时已大概梳整完毕，却在门口停步，先背靠墙对门外藏起身子，谨慎地猫了一眼。

确定没有可疑的人影，她加快步伐出了屋子。

接下来的几条道路同样如此，她每经过一点都必须先进行排查。

如果她现在转职去做小偷的话……应该也不愁警察通缉了。塞西莉娅琢磨着，这算不算新的就职方案？

半开玩笑的念头一转，顷刻便抛到脑后。

她还不至于沦落到那种份上，毕竟她已经找到了出路。

在穿过两条街后，目标的咖啡馆终于出现在眼前。塞西莉娅最后确认一番，加紧往店里走去。

门口的铃铛响了响，最后一张桌子前的女人闻声抬头。她手上的书遮住了大半张脸，帽子又给剩下的脸遮住点，但不同于普通人气质还是暴露了身份。

塞西莉娅走过去，乖巧地叫道：“姐姐，没让你久等吧？”

“没有，我也才来几分钟。”

艾利斯蒂安点头示意，静静等她落座，开口道：“你脸色不太好。”

塞西莉娅笑眯眯地摸了摸脸：“还好吧，就是少上了点妆。”

艾利斯蒂安问道：“那孩子还在闹腾？”

塞西莉娅温和地说：“他？他不闹啊，一声不吭也不乱动，要睡觉的话基本听不到他发出声音，可乖可懂事了。只是他失眠自己又没有办法，我总不能丢下他自己睡吧？也就多熬一熬看会儿小说的事。”

“几点？”

塞西莉娅笑容僵了几分：“……也就四点。”

“哦，有进步，我记得之前能熬到六七点呢。”

“是啊，已经进步很大了。”

艾利斯蒂安略略压低头，凑近了她：“那，他有跟你开口说话吗？”

塞西莉娅的笑彻底僵住，渐渐敛了回去，半晌，又笑了一声：“慢慢来嘛。”

自从那件事情后，已经过去近半个月了。

塞西莉娅那天抱着小汤出了里德尔宅，便没有再回去过，她连行李都没打包，一路无缝衔接抱着小孩去了旅馆。

她唯一多增的行程是医院，医生看到小汤一身狼狈不堪的模样时也吃了一惊，还有其他病人在旁窃窃私语。要不是里德尔在镇子里实在臭名昭彰，塞西莉娅怀疑当场都该有人报警了。

亚历山大夫妇也是大吃一惊，本来还带着愤怒怨气，现在都化作了一种道德上的同情。他们顿时纷纷站在公正角度，点评汤姆下手太狠，亚历山大夫人甚至眼睛还有点湿润。

塞西莉娅理智地微笑着，应和着。在医生就诊的过程中，她先去隔壁探望了下昏迷中的杜兰特。男孩脸色苍白，嘴唇紧紧抿着。

她看了会儿，心中多重情绪翻腾混杂，最后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

经过医生检查，小汤虽然看样子凄惨，但大部分都是皮外伤，处理一下就可以离开。塞西莉娅道过谢，拉着他转身离去。

一路上小汤沉默不语，无论是面对医护人员还是亚历山大家族的话语，他都毫无反应。谁站在他的面前，他便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谁，映不进人影的黑瞳漆黑冷漠。

塞西莉娅抱着他出了医院，一路带笑，语气轻柔安抚。他一副理都懒得理人的态度，微微垂眸露出半睡半醒的神色，但深不见底的眼眸表示他其实清醒无比。买了冰激凌给他赛手里，他就拿着直到奶油融化，粘腻的液体弄脏衣服。

塞西莉娅走走停停，一会儿问他要不要某个零食，一会儿指给他看某个东西。最后各种零食拎了一手，说话说到嗓子有点沙哑，她还想拿小猫小狗逗他，换来的是毫无反应。

她就像个抱着娃娃自娱自乐的幼稚成年人，把毫无缘由的愉快样子保持到了旅馆。钱是和艾利斯蒂安接的，入住手续办理得十分顺利。

她把小汤抱到床上，坐在旁边陪他坐了会儿，问道：“你想回家吗？”

小汤身子颤抖了一下，这个动作可以理解为害怕，但塞西莉娅觉得她仿佛听到一声冷笑。

“好，我们不回去了。”

她微笑着说道，语气轻快：“回去麻烦事那么多，我可不想再去处理，我们就在外面待着怎么样？”

她顿了下，继续笑着说：“再也不回去了。”

汤忽然抬起头，动作灵敏得几乎看不清，就像一条捕食的蛇。他眨了下眼，那是她唯一一次感受到他情绪的流露，但快得没等她看清就消失了。

他说：“嗯。”

那是他自那以后第一次开口说话，也是唯一一次开口说话。

自那以后，到今天为止，塞西莉娅使劲浑身解数，撒娇装痴无所不用，却再未能从他那换得一丝情感上的回应，哪怕是一瞬眼神动摇。

然而他确实开始失眠，几乎什么也不吃，也对一切都不再感兴趣。

塞西莉娅仿佛眼睁睁看着一只刚刚学会试探着从主人手中讨取食物的小蛇，感到危险后嗖缩回了脑袋，回到他潮湿阴暗的洞穴中去了。

而她能做的就是等。

等。

只有等。

做好她所能做的一切，但更重要的是保持耐心，一直等下去，尽管她可能永远等不到了。

“您的咖啡。”

侍者的声音将塞西莉娅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再度笑起来，往桌上放了小费。

侍者顿时眉开眼笑，克制地一行礼后离去。

艾利斯蒂安注视着那卷小费：“你真不打算回去了？”

塞西莉娅微微一笑：“至少目前而言，是的。”

“家里不会为你出钱供养这样的孩子的，除非你能立刻找个新男人，带着他嫁过去。”

“姐姐，喝咖啡呢，不要说这么恶心的事。”

“我只是陈述事实。”艾利斯蒂安锐利地盯着她，“你想好要怎样过活了吗。”

塞西莉娅歉疚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姐姐，劳烦你了。”

“你把他借我解剖抵债吗，也不是不行。”

“真的？我同意了，别忘了研究收入分我一半。”

她摆出副正经的面孔，说完忍不住笑出了声。艾利斯蒂安极轻地勾了下嘴角，很快恢复平静。

“回归正题，塞西莉娅，我可以雇佣你，但我还是想知道某些问题的答案。”

她拎过包，摸索出一叠纸放在桌上。塞西莉娅看也不看，对她扬了扬眉毛。

艾利斯蒂安：“你对你的考试成绩很有自信？”

“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妹妹？”

“少油嘴滑舌，”她耸了耸肩，“塞西莉娅，我虽然小时候常不在家，也没有怎么与你相处过……但我们仍然是一起长大的姐妹。”

塞西莉娅歪歪头：“嗯？”

艾利斯蒂安眼睛一眨不眨，轻轻地说：“我从来没发现过，你在医学上上有这样的天赋。你的考试近乎全对，这表示你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将我给你所有医书都看完，并且记住了。”

塞西莉娅捂住胸口：“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哦，那你如何解释那些超出的部分？有几道题，你的回答甚至有些超出了我的认识……而更奇怪的是，它们似乎是对的……你能告诉我，这意味着什么吗？”

空气骤然凝固，四周的喧嚣被隔绝在看不见的气墙之外，两人眼中只剩下了彼此半晌，塞西莉娅低笑一声，笑意里带了一分挑衅：“姐姐，你就说雇不雇我吧。”

“如果说你只是答对了我出的题，我也许要考虑一番，因为我不喜欢牵扯入麻烦事里，但你的表现超过了我的预想，”艾利斯蒂安答道，突然一笑，犹如鲜花盛开，“因此，我愿意高额雇佣你来我的诊所上班。”

随着她这一笑，防复发春回大地，空气重新热络。塞西莉娅伸出手：“那我们就谈妥了。”

艾利斯蒂安回握：“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值得吗？”

塞西莉娅笑道：“你养着猫对吗？”

“不错，我有一只短毛猫和两只长毛猫。”

“有人要杀你的猫，你是跟他讲道理摆事实，还是静静看着？”

“这还用问？我当然是静静参加他葬礼。”

塞西莉娅垂下眸，似乎想到什么愉快的事情，满足地眯起了眼：“所以，我家孩子漂亮、乖巧、聪明、讨人喜欢，最重要的是，他只能依靠我而活。他不需要做什么，在那里能开心平安就好，他就是我的猫。”

她抬步离开咖啡馆，大门在她身后闭合，沾着污渍的玻璃板分布着不均匀的残阳光辉。

塞西莉娅回到旅馆，天将近彻底黑暗。她蹑手蹑脚，生怕吵醒睡眠困难的小孩。

她刚刚站到门口，门却抢先一步打开。

她吓了一跳，低头看到穿着白色睡衣的男孩，心头砰然一颤。

小汤眼瞳幽黑，深不见底，他面无表情地说：“你去了哪里？”

塞西莉娅如坠冰窟，倒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亏心事，而是因为他的眼神。她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本能的恐惧令她动弹不得，寒冰沿指尖蔓延。

忽然，小汤身子一矮，直直扑到了她的身上。他手臂紧紧箍着她双腿，抱得那么紧，就像抱救命稻草。

咦？

塞西莉娅一愣，寒意瞬间消退，柔软温暖的触感倒是从腿上传来。

身下传来带着哭腔的颤音：“……你去了哪儿？我还以为……你也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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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我也有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