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安静的站在那片破了洞的铁丝网前面。

一般来讲，铁丝网是二十四小时通电的，防止林子的野兽威胁这片街区——那里有成群的野狼、独来独往的大胆的狗熊；但幸运的是，只有晚上才会有一两个小时的供电，所以此时触摸它是安全的。

他左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森林，右边是冒着滚滚黑烟的化工厂，他盯着那股烟看了一会儿，浓烟像是一个躺倒的巨人艰难吐出来的喘息。

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他紧了紧腰上的猎刀，弯腰钻过了那片铁丝网。

一只灰色的兔子从灌木丛里面跳出来，它肥嘟嘟的，机敏的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小嘴巴一鼓一鼓的嚼着地上的青草。

哈利把脚步压到最轻，右手握在刀把上随时准备出鞘。他双脚慢慢的移动着，兔子还沉浸在美食之中，没有注意到即将到来的危机。

就是现在——

哈利一个跨步过去，左手伸出去抓住兔子的耳朵，右手从后面扼住了兔子的脖子。

灰兔子艰难的在地上蹬腿，地面被划出来一条小沟。

“Easy，Easy~”哈利盘腿坐在地上，把兔子抱在怀里，它仍旧惊恐不安的颤抖着，耳朵高高竖起来，前脚掌不住地踩着哈利的胳膊。

哈利温和的把它背上抓乱的毛捋平，兔子慢慢平静下来，哈利把它放在地上也不跑了，安静的缩在他的脚边啃着青草。

“你吃的倒是圆滚滚的，huh？”哈利想起来刚才胳膊上的分量，失笑的用手指戳戳它的肚子：“不知道赫敏会不会喜欢你……”

兔子突然站起来，耸动着小鼻头，草丛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哈利压低眉毛，猎刀已经被他拔了出来，反握在手中，刀刃向外，刀背紧贴着小臂。

兔子已经跑的不见踪影，哈利由坐变成半跪，紧张又焦急的看着那边。

动静越来越大了，哈利站起来缓慢的后移，五根指头无意识地捏紧刀柄又松开，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在这种紧张关头，一股别样的激动反而从他心头冒出来，小芽似的钻破一条缝隙。

终于，一只小体型的獐子窜了出来，它站在那里，歪着脑袋一脸无辜的看着哈利，嘴边的獠牙也不算太长，看上去像个刚成年的雌性。

哈利轻笑了一下，看样子今天的晚饭有着落了。

莉莉裹着围裙，一头漂亮的红发被一丝不苟的盘了起来，她站在厨房里面轻声哼着什么，手里捧着一碗正在打发的面粉和野菜的混合物，灶台上的锅子冒着热气，食物的香味飘出来，勾的人食指大动。

急促的敲门声传过来，那架势像是要把门敲个窟窿出来。

“小天狼星，去开门！别摊在沙发上醉生梦死了！”莉莉将碗放下，戴上手套打开了那个有着凹陷的铁锅锅盖，里面煮着喷香的两根骨头，那是哈利一周前和朋友们去林子里打来的小猎物，是两只刚成年的鹿崽，几个孩子们分了分，各自带回了自己的战利品。

哈利原本只想要两条后腿，拿来给小天狼星炖成汤补一补，他的教父在不久前下矿工作中为了救人而砸断一条腿，虽然医生来的还算及时，不过也要修养好一阵才能好。

而其他小伙伴们说什么也不愿意，明明哈利出力最多，到头来却拿的最少，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哈利，你应该多拿一些的。你看，明明最后是你制服了那家伙，没道理让我们占大头。”说这话的是科林。

科林·克里维，一个十四岁的小家伙，家里有一个比他还小的弟弟，他的父亲在一年前因为矿难离世了，他的母亲艰难的养活着两兄弟。即便如此，生活也没有把他们打倒，他的母亲仍旧带着笑容应对每一天的日子，连带着孩子们也难以消极下去。

“其实我家……”哈利想说自己的家里还算可以，他的爸爸妈妈每天都去上工，教父之前挣下来的各种食物券也在他们家，但是他没说出来，他看见朋友们的眼睛，纯洁而固执，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利用哈利怎么样的，他们把他当成朋友看待，就像哈利也喜欢他的朋友们一样。

“这样吧，哈利。”最后是赫敏拍板，决定了该怎么分配，这姑娘向来冷静，理智。是他们这帮孩子里的智囊，在某些时候大家都很听她的话。

“这一部分的肉你再拿走一部分，这是肉质最嫩的一部分，再加上那两条鹿腿，怎么样？”赫敏的指尖划过其中一只鹿的小腹，眼神从朋友们的脸上一一划过，大家看上去都没什么意见。哈利说不感动是假的，最后他扛着那些东西回到家的时候还得到了妈妈欣慰的眼泪。

这毕竟是他的第一次打猎。

小天狼星晃晃悠悠的从沙发上站起来，他的左腿还绑着夹板，黑色的头发已经长到下巴，被他松松垮垮的系在脑袋后面：“别喊的那么大声嘛，莉莉，我还听得见东西。”

他的脸上有一道伤疤，从左眼眼角一直划到嘴角处，没人知道那是怎么弄的，就像没人知道为什么小天狼星当初会奄奄一息的出现在他们家门口一样。

莉莉在厨房里哼了一声，小天狼星打开门看见哈利气喘吁吁的站在那，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头发里还有草屑，身后拉着一只死透了的小獐子，看见开门的是小天狼星，哈利马上就扔了手里的獐子后腿，一下跳到小天狼星身上抱紧了他：“小天狼星！”

小天狼星稳稳地接住自家教子，用长满胡茬的下巴去蹭他的脸，把哈利逗得“咯咯”直笑。

“哦——”一个拉长了调子的声音传过来，詹姆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儿子和好兄弟亲热的拥抱，酸溜溜的抱着胳膊看着他们：“看看，看看，你们俩多亲热啊！”

“老爸！”哈利松开小天狼星，转身一个助跑，蹿到了詹姆身上，詹姆不受控制的后退两步：“好啦，小猎人。你今天有了什么收获？”哈利抱了抱父亲后乖乖下来站到地上，伸手擦擦对方脸上的煤灰回答。

“一只獐子，我们可以多炖点汤给小天狼星喝，獐子身上的香腺我们也可以拿去换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之类的，哦，我们也可以给科林家送点去吗？前两天我看见他弟弟了，他瘦的比科林还厉害……”哈利跟詹姆喋喋不休的说着话，小天狼星把獐子拉到后院，顺手拿过哈利的猎刀开始剥皮。

他对这事有一种不正常的擅长，至少让哈利来看，教父绝对不是干屠夫一类的家伙。

“哦哦，对，我本来还想抓一只兔子送给赫敏，不过它被獐子吓跑了。”哈利走进屋子换了鞋，帮妈妈把厨房里的饭菜端出来。

小天狼星带着一身血腥味走进屋子，莉莉站在厨房忙活着最后几步，看也不看的对他说道：“小天狼星，去洗澡，就现在，要不你没晚饭吃。”

“OK，OK。”小天狼星高举双手放在脑袋旁边，示意自己不会偷吃，同时暗戳戳给了詹姆一个眼神后者直接用叉子叉了一个煎蛋，自己咬了一口剩下的全塞进小天狼星嘴里，两个大人一边偷笑一边钻进了洗手间。

完全猜到这两个家伙做了什么的莉莉无奈摇摇头：“你这两个父亲可真够幼稚的，对吧哈利？”

哈利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妈妈，你说我把哪一块肉送给科林比较好？”

“你想送给克里维他们家？唔，让我想想，克里维夫人不是那种随意接受别人施舍的女人，你可以把那些都拿去和你的朋友们分一分，就说是你送给科林的，这样，克里维夫人也不好直接拒绝了。”莉莉摸摸儿子的头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亲，骄傲的说道：“我很开心你这样照顾你的朋友们，哈利。”

那两个大家长终于出来了，黑色的头发都变得湿漉漉的，詹姆的手指关节肿的还厉害一些，指甲缝里带着搓不下去的煤污，小天狼星比他还好一点，但是也好不到哪去。

莉莉倒是比他们两个还好点，她是这附近的唯二的医生，另一位则是赫敏的父亲。而她的母亲则是一位优秀的护士。

几乎是刚吃完晚饭，哈利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按照母亲说的那样将獐子身上的嫩肉送给了科林他们家。而克里维夫人看上去感动的快要落泪。而科林也很感激的看着他：“谢谢你，哈利。”他上前给了哈利一个深深的拥抱。

天色完全黑了，变成黑蓝交织的颜色，几个星星缀在上面，闪烁着微弱的光。

赫敏从屋子里走出来，看见哈利站在不远处的树底下，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笑。

她穿着一件衬衫，外面披着亚麻色的披肩，快步走向了哈利：“找我什么事儿？”

“没什么，就是散散步。”哈利把手揣进外套的兜里，他的脖子上戴了一颗新鲜的牙齿，被人用黑色的线细细的穿好，不远处的工厂仍未停歇运作，周遭是荒芜的，寂静的。

这片街区被其他人叫做“戈德里克”，这里住的人不算多，房子散布的零零散散，房子矮乎乎的，百叶窗关的很紧，但是房子外面的墙上都带着涂鸦。

只在房墙根儿下面一点，画什么的都有，最多的是太阳，红红的太阳，带着笑脸，还有各式各样的花儿。那是“戈德里克”的孩子们画上去的。

十二区是煤矿区，这里根本长不了多少植物，除了那片林子，街区上很难见到绿植，只有一棵棵□□而沉默的柏树站在那里。

尽管如此，这里的人或许生活的很艰难，但他们永远不会放弃希望，“戈德里克”的居民尤是如此。

“没记错的话，明天就是收获日了。”哈利率先开口。

他们沿着去往铁路网的那条路走。街边的路灯还亮着，发出昏黄的灯光，几只飞蛾绕着它飞翔，随后不停的用脑袋用力的撞击坚硬的外壳。

“是的，是的。”赫敏不笑了，她看上去有些忧心忡忡：“今年我的名字也登记上去了，我写了四次，为了我和妈妈。同时也想办法给了我爸爸两张兑换券，说真的，他不能再往家里寄回来这么多东西了，他在那边绝对会受不了的。”

赫敏的父亲，格兰杰医生，在之前那些管理层家伙们强征矿洞医生的时候被带走了，现在一年也见不了她们母女几次，尽管他总会把矿上省吃俭用的物资寄回家来，但那仍然不够用。

她们家里有两个人，而赫敏白天要上学，她总是很聪明，能答出来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至少在哈利来看是那样。只有在周末才能编织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帮母亲补贴一些家用，因此她的手上净是一些编制针弄出来的针眼，几根指头包着绷带，看上去分外显眼。

他们俩安静的走着，终于来到了铁路网附近，哈利过去试探了一下，随后示意赫敏离那东西远一点：因为它现在连上电了。

于是他们走的更远了一些，来到一处长满青草的小坡，两个人坐在那里，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星星已经没了，月亮也藏了起来。

两个人肩并肩躺在一起，谁也没说话，安静的只能听见虫鸣。

“有的时候，我真羡慕你，哈利。”赫敏突然开口，眼眶红红的，但她强忍着没哭。

“羡慕……我？”哈利从来没听人这样说过，但他听出来赫敏的声音不太对，关切的问道：“怎么啦，赫敏？有什么事情说出来，你知道我不擅长应付女孩子的眼泪，对吧？”

他挤着眉毛做了一个鬼脸，赫敏歪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一下，平静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你知道你们家里关系好的让人多羡慕吗？你的爸爸妈妈都在你身边，而他们也很健康，还有你的教父，尽管他每天都吊儿郎当的，但谁都知道他对你的爱一点不比你的亲生父母少。”

她幽幽的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哈利：“你被爱包围着长大，所以现在才变得这么……天真。”

她选了一个比较中肯的评价，然后坐了起来，曲着腿，环抱住膝盖，她的头发长长的，野草一样向四周发散，还带点卷曲劲儿。

从背后看过去就像一个肥肥的橘猫。

“而且你的身手也很好，我们第一次打猎，就是你最后制服了那两只鹿，科林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呢……”

她近乎是自言自语了，眼眶红的更厉害，明天就是收获节，她其实怕的要命。

哈利一开始听见这话，其实有些生气，他想反驳回去，但是看见赫敏现在高度紧张的样子，张了张嘴，还是干巴巴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赫敏。”

“什么？”赫敏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细微的哭腔。

“你真那么想吗？觉得我家里很幸福之类的？”哈利也坐起来，紧挨着她，低着头，两只手一根一根的拔着地上的草。

赫敏“嗯”了一声。

“唉。”哈利头疼的闭上眼睛，他有一肚子话想反驳，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好时机，绿色的眼睛转了两圈，他重新换回一副笑脸，凑的离赫敏近了一些，悄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赫敏。”

赫敏狐疑的抬起头来看他，哈利笑的开心极了，好像他完成了什么史无前例的壮举一样：“我在那个箱子里面投了我的名字，十六张。”

“你疯了！哈利！”赫敏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就尖叫起来，眼眶里的泪水全都在那一瞬间憋了回去，她一下子站起来，语气焦急：“你，你不能这样做，哈利，想想你的爸爸妈妈，想想小天狼星。你如果有点意外，他们该怎么办？”

“可是这里的孩子们哪个没有爸爸妈妈？赫敏。”哈利也站起来，拉着激动的赫敏缓缓坐下：“轻松点，姑娘，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赫敏怔怔的看着他，好像从来没认识过哈利一样。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赫敏咬着下唇，疑惑的发问。

“我不是为了‘我’，赫敏。”哈利蹲在这位聪慧的女孩面前，语气坚定：“我是为了‘我们’。”

“我们？”

“是的。”

哈利看向那个隐藏在夜幕里的重病的巨人。

黑烟还没停息，里面还有人在被迫劳作，不分昼夜，不能停歇，他们为了家庭和生计奔波着，或许早已麻木，或许仍不认命。

但无论怎么样，他们都没有办法改变现状。

“赫敏，你告诉我，‘收获节’是什么？”哈利缓缓转回来，他坐到地上，两只胳膊向后伸展支撑着。

“收获节就是，施惠国首都凯比特为了纪念一场战争和十三区的毁灭而设立的年度活动。这个节日的核心是“饥饿游戏”，即从国家的十二个区中每个区选出男女两名“贡品”，在一个特定的竞技场中进行的生死决斗，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胜利者……”她再也背不下去书里的东西了，把脸埋进掌心里，终于小声呜咽起来。

“你看，赫敏。你在哭，你也讨厌这个节日对不对？”哈利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条手帕递过去。

“我也不喜欢。凭什么呢，赫敏，凭什么我们要像跳梁小丑那样去取悦那些高档区的家伙们？明明我们的生活已经够不公平的了。”哈利牵起赫敏的手，示意她看自己手上的伤痕。

“我敢打赌，赫敏，高档区的那些姑娘们肯定没经历过这些，她们的手肯定都像牛奶一样滑。而我们呢？敏，你自己看看。”哈利把自己手臂的袖子撸起来，上面有一道新鲜的伤痕，还泛着红肿，应该是今天新弄出来的。

“高档区的人们会需要为了生计每天进行原始的捕猎吗？他们不会。赫敏。”哈利语气坚决的否定了自己的问题。

“赫敏，事实就是这么的不公平，在我们为了生活拼命挣扎的时候，有人一出生就有了我们羡慕的一切。”

哈利站起来，伸出左手指向那个煤化工厂，几乎是咬着牙开口：“赫敏，我想改变这一切。”

“我要去上城区看看，去那些高档区看看——去找找改变我们命运的机会，谁说十二区的煤矿工人就干不出来什么大事了？我偏要做出来让他们看看！”哈利的眼睛也变得红起来，他想起他的爸爸妈妈，想起来小天狼星。

“小天狼星身上的那些伤，不像是一般的伤口，他的身手也很厉害，他会好多打猎的技巧，他甚至知道怎么样能让人或者动物快速窒息……赫敏这不对劲。而且最重要的是，小天狼星从来没有说过他的姓氏。”哈利快速的说完这些话，没看赫敏的表情，几乎是自言自语：“这证明什么？小天狼星的身份肯定不简单。而我想知道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来到十二区。”

赫敏回过神来，顺着哈利的话往下细想：“可能，小天狼星犯了一些事情被流放下来？这事儿也不是没有过……”

“所以，我才更要去高档区，你会相信吗？小天狼星那样善良的人到底犯了多大的错误才会被流放？”哈利直直的看着赫敏的眼睛，后者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哈利，你确定吗？”赫敏认真的问他，她想说，你知道这番话说出来背后包含着多少意思么？你知道你今后要承受多少压力么？你知道你一旦踏出去这一步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了么？

“如果没有机会呢？”到头来她只这样问。

哈利看着她，翠绿色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让他看上去那么亮，那么充满希望。

“没有机会，我就创造机会。”

“即使你有可能万劫不复？”

“即使我有可能万劫不复。”

两个人沉默的对视着。

赫敏率先败下阵来，她擦干净脸，“你说服我了，小子，我会陪你一起的，如果明天被选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