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1月7日,英国伦敦,市中心。
这是圣诞节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上午九点过后,那些步履匆匆的上班族已然就位,宽阔的街道上只剩零星几个显然是宿醉的懒汉,东倒西歪地慢慢踱步,时不时互相推搡,发出刺耳的笑声,引得街边正在整理货品的店主侧目而视。
这种环境下,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披着棕色风衣的矮胖小胡子男人几乎是狂奔着跑过两条街,来到一块挂着“停业装修”的老旧红砖建筑前,与透明橱窗里老化开裂、套着不合身的过时款服装的模特假人对视。
他朝玻璃呵了口气,小声说:“你好,我与治疗师加布里埃·劳伦斯有约,顺便来看1月5日收治的那个……没有名字的亚裔女孩。”
假人那仿佛快断掉的细脖子弯折了一下,算是点了个头。小胡子往前跨了一大步,消失在红砖墙里。
***
小胡子费力挤过人满为患的候诊厅里各种奇怪症状的求医者——哦,梅林啊,每年圣诞节后总是这样,巫师和麻瓜都不能克服人性中耽于享乐和放纵的一面,不是吗?
他这样想着,走过了几道双扇门,爬上一架晃悠悠的楼梯,旁边墙上是一些已故治疗师的画像,孜孜不倦地为路过的人诊断病症。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吵嚷和争辩声中,他终于找到了五楼那块写着“主治疗师:加布里埃·劳伦斯;实习治疗师:约瑟夫·麦昆”的铜制名牌,敲响了门。
“喔,是魔法部的伊恩·伯克利先生?”开门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中年女巫,棕色的卷发随意地束在脑后。
“您迟到了。” 她用略微谴责的语气说。
“哦,非常抱歉,劳伦斯女士,我没料到圣诞节后麻瓜的地铁会如此拥挤。”伯克利摘下圆礼帽,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劳伦斯压低了声音:“好吧,我能理解,但是今天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贵客。”
她侧过身,伯克利看见病房里唯一一张病床旁边放了一把朴素的小木椅,一个身着深紫色袍子、须发银白的老人转过头来,半月形眼镜片后的湛蓝眼睛带着微笑,向他打招呼:“早上好,伯克利先生。”
“邓布利多先生!”伯克利惊呼,“您怎么会在这儿!”
“我想这需要一些时间来解释。劳伦斯,我们可以把这里当作一个临时的小型会议室吗?”
“当然,先生。”劳伦斯回答。
伯克利忐忑地走进这间病房。病床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黑发女孩,一双有神的杏眼好奇地打量着他。
一张圆茶桌、另外三把小木椅和一套茶具凭空出现在房间里,茶壶飘起来,优雅地往摆成一圈的茶杯中倒茶。
“谢谢,约瑟夫。”邓布利多向这里的第五个人说道。
实习治疗师约瑟夫·麦昆是一个姜黄色头发的年轻人,鼻翼旁长着一些雀斑,面容稚气未脱。他咧嘴一笑:“不客气,教授,希望您喜欢。”
伯克利和劳伦斯、麦昆一起坐下,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被房间里一个播放着吵吵嚷嚷图片的机器吸引了,“图片”上两人正在激烈地打斗,说的似乎是一种外语,他完全听不懂。
“很精彩对不对?”邓布利多愉快地说,“约瑟夫给这位小姐带来了中国的电影。在影碟机上施的几个小咒语可真是巧妙,怪不得我从弗立维教授那里听过很多次对你的称赞。”
“多谢夸奖,邓布利多教授。我花了两个小时改造,成功地用魔法代替电力进行驱动。”麦昆颇为得意地说。这时他见伯克利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便坦然一笑,说:“我是麻瓜出身的,先生。”
“哦,哦,是吗,原来如此。”伯克利清了清嗓子,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邓布利多抬了抬手:“让我们开始吧。约瑟夫,可以把电影的声音调小吗?谢谢。伯克利先生,你可以先为我们讲解一下目前的调查进展,好让她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好的,邓布利多先生。”伯克利用魔杖敲敲桌面,一卷羊皮纸跳了出来,展开成长长的一条。他正准备念,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姐,据说你来自中国,听得懂英语吗?”
“可以,先生。我懂一些基本的英语,虽然不是很熟练。”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响起,带有明显的口音,但还算流利。
“我给她看了一些我弟弟的旧课本,几次测试下来,她的英文水平大概在中学一年级左右。”麦昆补充道。
“啊,那太好了!小姐,关于你的这份卷宗上写着,前天,也就是1月5日的凌晨1点13分,魔法事故和灾害司的检测器发出警报,级别为‘D’,意思是‘Disaster’,最严重的一级。1点20分,我们的值班部员赶到了事故发生地,利物浦港三十公里外的海域,在那里看到你昏迷着躺在一块铁板上。经确认,这是一种被麻瓜称为‘集装箱’的超大铁箱的碎片,它托着你浮在水面上,并且以恒定的速度漂向岸边——很明显是魔法的作用,但施咒者是谁尚无结论。而在当天早些时候,在离你不远的海面上,确实有一艘麻瓜的货轮曾发出求救信号,但在救援到来之前,整艘船已经沉没了。”
女孩蓦地抓紧了被子,脸色有些发白:“船上的其他人呢?”
伯克利声音沉了沉:“我们跟进了麻瓜的搜救情况,他们没有发现其他的幸存者。况且,我们早就知道这是徒劳,最早到达现场的部员不是没有尝试提供帮助,但是很遗憾,除了你,没有一点生命的踪迹。”
伯克利卷起一大半羊皮纸,继续说:“为了找出你的身份信息,我们查看了所有登记在英国麻瓜政府档案里的外籍人士,最终查到了一对居住在牛津、职业都是大学教授的安德鲁和多丽丝·斯科特夫妇。他们从中国的孤儿院收养了一个13岁的女孩,手续很齐全,最后一份文件审批通过的日期是1973年12月23日。我们取得了一份复制的档案,但——”
伯克利顿了顿,看着女孩说:“小姐,你真的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吗?你再仔细想想,比如你的名字?”
“伯克利先生,我的病人需要放松和休息!强迫她去回忆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劳伦斯女士严厉地喝止他,“如果魔法部不信任我的诊断结果,可以换一个主治疗师,但我有必要提醒,在心灵损伤方面,我是全英国乃至欧洲最好的专家。”
伯克利抬起手擦了擦额头:“抱歉,劳伦斯女士,我只是想确认这位小姐能否……呃,承受真相。”
女孩平静地说:“请讲吧,先生。即使有什么不幸的事,恐怕一个失去记忆的人也感受不到。”
“好吧,其实斯科特夫妇在去年的12月22日已经——去世了。”伯克利观察着女孩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女孩果然只皱了下眉,并没有很大的反应。劳伦斯女士倒是轻轻叹了口气,用慈爱而怜悯的眼神看着女孩,她却似乎很不适应这种关注,沉默地低下头。
“他们不幸死于一场车祸。请节哀,小姐。接下来看看这份文件吧。”伯克利不知从哪变出一本带封皮的厚文件递给女孩。她很快找到了有图的那几页,久久凝视着那些静止的黑白照片。
收养人斯科特夫妇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了,穿着得体的西装,露出让人觉得亲切的微笑。而被收养人的资料里,那个齐耳短发、表情有点呆的女孩,毫无疑问就是比现在小两三岁的她。
女孩快速翻阅完了文件,眉头皱得更紧了,抬起头疑惑地问:“对不起,伯克利先生。为什么所有应该写着我名字的地方,都是‘NO.13’?”
“这就是重点!”伯克利激动地拔高了声音,“所有的文件都正规有效,但没有一个经手这些的麻瓜意识到这个可笑的漏洞。而且,这份收养手续是否由斯科特夫妇亲自办理也存在疑问。我们调查了这对夫妇的社交范围和近期的行动,他们从未与任何中国人或者在英国的华裔交往过。因此部里的结论是,有人——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在刻意隐藏你的真实身份,伪造了一个合法的假身份,通过非正常手段把你带到了这里。”
女孩追问:“听起来我像是被绑架了?你们能联系上中国的部门,帮忙确认我的身份,让我回家吗?”
伯克利面露尴尬:“很抱歉,受到麻瓜zheng/zhi/局势的影响,我们与中国的巫师——姑且叫做巫师吧,不同地区的称呼差别很大——没有很深入的交流。”
“直到1972年,英国和中国的麻瓜政府才正式建交。”麦昆解释道,“我想,英国魔法界对中国的了解仅限于《神奇动物在哪里》一书中提到的西藏雪人和火球龙。”
伯克利点点头:“是啊。事实上,中国的巫师似乎并没有一个有力统领他们的权威机构,而保密法规定巫师不能在麻瓜面前暴露身份,更增加了我们与中国魔法界的交流障碍。况且,你手里的这份文件货真价实,小姐。它意味着假如你不介意‘NO.13’这个不吉的名字的话,你甚至可以靠着斯科特夫妇留下的一大笔遗产——哦,是的,他们很富有,而且没有孩子——在麻瓜社会里过得很好。”
“伯克利!‘NO.13’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劳伦斯女士板着脸斥责他,“如果你继续对一个精神受到损伤的孩子说这种不合适的话,我可能要考虑请你到我办公室喝杯茶了。”
女孩却突然说:“先生,我能问个问题吗?刚才你们所有的谈话里,‘麻瓜’这个词经常出现,我猜它是指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对吧?相对的,你们这种拥有奇妙本领的人,叫做‘巫师’?”
“哦,天哪,我们都忘了你对魔法界还不熟悉。但你真聪明,完全正确。”麦昆说。
“那么,”女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白胡子的老人那儿,“我是什么呢?”
邓布利多呵呵一笑:“孩子,你当然是一个巫师。”
女孩微微睁大了眼睛:“是吗?”
“我告诉过你,我是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校长吧,这也是我今天到来的原因——你被这所历史悠久、人才辈出的学校录取了。”
“这不可能!”伯克利大吃一惊,“她早就过了十一岁呀!”
邓布利多平和地说:“伯克利先生,你应该知道新生入学的资格由某个塔楼上的羽毛笔和书本决定,学校里任何一位教授都无权过问。不过,它们这次的表现很有趣,值得一看。”他拿出一张照片,与麻瓜照片不同,它是彩色的,而且图像在动:一盏烛台摆在旧木桌上,光影摇动;一本古老厚重的书册上密密麻麻列着名字,最新的一页却画着一整幅人像,是精细的素描风格。画中的少女缓缓眨眼,瞳色是一种浓郁得近乎黑色的深蓝。
“不可思议,多么生动!”劳伦斯女士惊叹,“这孩子的眼睛在光线明亮的地方确实会透出蓝色。
“很好,看来大家都对接纳之笔的杰作指向的是这位小姐没有异议。”邓布利多看上去很高兴,“接下来需要讨论的是入学事项。我们通常在七月到八月给年满11岁的小巫师发入学通知书,所以你只好等上八个月,于下一学年入学。但考虑到你之前没有接受过魔法教育,或许你愿意和一年级新生一起上课吗?”
“不,先生!”女孩拼命摇头,“那太尴尬了!还有时间,我可以自己看书补课……”
劳伦斯女士眉毛挑了起来:“亲爱的,霍格沃茨的课程可一点都不简单。”
邓布利多却笑了:“为什么不让她试试呢,劳伦斯?你说过她还要在医院里住上一段时间,做一些有挑战性的事情度过这段寂寞的时间是个好主意。约瑟夫,作为在校时品学兼优的赫奇帕奇级长,如果你愿意给她一些学习上的帮助就更好了。”
“嗯?”突然被点名的麦昆愣了一下,连连点头,“哦!当然,我很乐意,教授。我去年刚毕业,经历过十门N.E.W.Ts的考验,任何人都不可能很快遗忘那些知识。”
“那可太好了。然后,最后一件事,小姐,我该怎么称呼你?”邓布利多向女孩眨眨眼,湛蓝的眼睛流露出调皮的笑意。
“您的意思是让我给自己起个名字?”女孩托着下巴沉思片刻,“我只记得两件事,我的故乡是中国,还有我的生日在六月,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那我的名字就叫‘June’吧,至于姓——”她望着被调成静音的影碟机,一部电影正播放到尾声,主角挥拳击碎迷宫中映出光怪陆离景象的镜子,看清了真相,于是敌人被长矛刺穿了心脏。
“据说在西方,最有名的华人电影明星是Bruce Lee?”
麦昆沉重地叹口气:“我非常喜欢他,可惜他在去年离世了。”
“我想好了,June Lee,这是我在英国的名字。”女孩说。
“很可爱的名字。”邓布利多说,“稍后我让米勒娃记录进下一年的学生档案里。我打算在开学前给你安排一次考试,根据你的表现决定你进入哪个年级学习,你觉得怎么样,琼?”
“谢谢您,教授。”琼·李说。
“我的事务结束了。伯克利先生,抱歉耽误了您一会儿,请继续。”邓布利多说。
伯克利却有些无奈地摇头:“今天我来的目的有两个,询问这位……李小姐是否有更多关于那场海难的记忆,以及商量她出院后该去哪里,现在都解决了。那么我先告辞了,部里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呢。”
邓布利多跟着站了起来:“我稍后也要去魔法部。劳伦斯,介意我们使用一下你办公室的壁炉吗?”
伯克利气鼓鼓地说:“劳伦斯女士,你居然不告诉我可以通过飞路网过来。”
“一位淑女可不喜欢她精心布置的办公室有人频繁进出。”劳伦斯傲气地说,“但受人尊敬的前辈可以是例外。”
邓布利多笑了:“很荣幸拥有这项特权。再见,约瑟夫和琼。琼,很期待下次见面看到你的进步。”
“再见,教授。”琼和约瑟夫说。
三人走出病房。劳伦斯带领他们穿过曲折的过道,打开尽头一个小房间,里面的装饰简洁却精巧,壁炉的边框用永远保持盛开的蓝色雏菊装饰过。
劳伦斯拿起小茶桌上的飞路粉罐子,正要递给两位,邓布利多却摆摆手,转而对伯克利说:“如果有任何不方便在孩子们面前说起的事,可以在这里给我们讲吗,伯克利先生?”
“什么?”劳伦斯糊涂了。
“哦,这……”伯克利又开始擦拭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
“伯克利,作为威森加摩的成员,获取一些信息对我不难。但我相信劳伦斯需要对她的小病人有更多的了解。”
伯克利深呼吸了几次,开口时声音还是有些不稳:“好吧。劳伦斯女士,请你一定不要把消息带出这间办公室,明白吗?我们发现,那艘船的沉没的真相,或许和……那个人有关。”
他用有些发抖的手从风衣内袋里抽出一张照片:“看吧,这是第一时间抵达现场的部员拍摄的。”
一望无际的海面并不平静,浪涛激烈地翻涌;在一波比一波高的浪潮上空,一个绿莹莹的骷髅头闪着幽光,口中吐出一条硕大的、盘绕的蟒蛇。
本章提到的那部电影是李小龙的《龙争虎斗》。
本章出现的英文人名——琼·李(June Lee)、伊恩·伯克利(Ian Berkeley)、加布里埃·劳伦斯(Gabrielle Lawrence)、约瑟夫·麦昆(Joseph McQueen)、安德鲁·斯科特(Andrew Scott)、多丽丝·斯科特(Doris Sco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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