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梦境中惊醒的时候,房间还浸在黑暗里,虚掩着的窗户缝间没有透进一丝光亮,你便知道现在还没到日出。片刻后缓过神来,才发现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如鼓点般跳动着,呼吸也没来由地急促,大脑有一种从长时间沉溺在深海里刚刚浮出水面的如释重负感。
隐约记得好像做了一个很不愉快的极其混乱的梦。你撑着身子坐起来,努力回忆着梦里发生的事情,却只能模糊勾勒出残留的阴沉氛围。仅存的那点场景也很快如流水般离开了脑海,对梦境的记忆以能察觉到的速度消失。
但那一定是糟糕透顶的体验,以至于你好一会儿都沉浸在它带来的余波中,没有注意到旁边向你靠近的身影。
一直到有只大手落在你的腰上,你才回想起在你睡觉的期间,他始终坐在床边没有离开过。他缓缓地开口,低沉的声线在黑暗中显得很清晰:“......你做噩梦了?”
“是,是啊。”你后知后觉地看向他,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窘迫地摸了下脸,“吵到你了吧。”
他没接过你的话头,只是把搁在你腰间的手向自己的方向收拢,将你拉向他的胸口,饶有兴趣地凑近你耳边轻语:“说说看,梦见什么了?”他呼出的气息是冰凉的,打在你的脸颊侧,让你晕沉发热的意识清醒了少许。
你还是不习惯他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你,离得太近了,你心里悄悄想。你垂下眼眸躲闪开他探究的视线,紧张地抓住被子,几乎快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去:“我有点记不清了......”
他看起来对你的敷衍很不满意,便抬手握住你的下巴,以一种强硬的态度迫使你抬起头,直面着他的脸。黑暗的房间里只有床边柜子上的蜡烛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你借由着光看向他的眼睛。
与那双金色的眼瞳相对时,梦境里的画面瞬间在你眼前闪回。这场梦是和他有关的——你倏地想了起来。
这样的梦已经持续挺长一段时间了。起初,你看见火、坍塌、坠落。混乱的崩塌,看见碎裂的金黄消逝在黑暗里。梦总是支离破碎的,连不成完整的图画,像是被打破却还藕断丝连的的玻璃,每块碎片都折射出荒谬的光景,汇聚出巨大的无力感将你淹没。
时间越往后推迟,在梦里浮现的场景变得更加压抑,你越来越频繁地陷入这无尽的循环,从一个绝望的场景奔向下一个,似乎永无止境。直到本能的心音在疯狂叫嚣着快苏醒过来,你才终于从中挣扎脱身,回到平稳的现实里。
他听完你断断续续的描述,明显对这话题失去了兴趣。便松开手,把你丢回凌乱的被子里,倚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他拿起倒扣在床头柜上的书,翻到刚才正在读的那页,漫不经心道:“无用的挂虑。”
“......说的也是呢。”你喃喃自语,那种事情又怎么可能发生呢。你最清楚他的强大是无人可敌的。一定是……你揉着眼睛,一定是是你自己在杞人忧天吧。你放轻动作下床,借着烛光看了眼时钟。
才刚过凌晨四点,你却心有余悸,不想再陷进那样的梦里了,睡意全数消散在空气里。喉咙里的干渴感这时明显起来,你披上外套,对身边的迪奥轻声说了句:“我渴了,我要下楼去喝水,好吗?”
他没有反应,看上去已经完全忽视了你。等到你走出房间关上门之后,他的目光才从书页上离开,望向你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摩挲纸张的一角。最近,你那副局促隐忧的神色,流露的次数似乎过于多了。
你最近看起来有些奇怪,他不得不承认。
厨房设在大厅的后方,由小达比管理着。那是专门招待“客人”所需要的,虽然一般他们在这里享受到的都是人生中最后一餐罢了。走廊上被漆黑笼罩着,你沿着排列在在墙壁上的烛台的微光慢慢走下楼梯,却在二楼转角处被几米外远忽然朝你靠近的一个黑色影子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紧紧抓住栏杆,等那个黑影从走廊里显出形来,你认出他是瓦尼拉,才松了一口气。有一瞬间你在疑惑他为什么凌晨四点还在外面不去睡觉,但很快回忆了起来睡觉前迪奥刚告诉过你,就在昨天,他已经用自己的血把他转化为和吸血鬼同样的存在了。
瓦尼拉虽然身处二楼,但在你离开三楼房间时他就清晰地听见了你关门的声音。他的大人给予了他新生,同时也极大地强化了他的力量。
吸血鬼的视野就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也是极远的,所以他早就看见了你摸索着下楼梯的样子,和被他吓到时瞳孔一瞬的放大。
然后他听见了血液的流动,规律、有力。这副身体产生的崭新变化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面前的你脖颈皮肤下的脉搏。
光是你靠近他一点,周围环境细小的嘈杂声仿佛就被自动略去,只剩下无限放大的人类气息,你的身体散发着他此前从未闻到过的馥郁甜香。他才意识到这是吸血鬼对新鲜血液的渴求。
如果把那层薄薄的皮肤咬破,他就也能尝到你血液的味道了。这是他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这念头随即让他自己为之一惊,从本能带给他的**里回过神来。不自觉出现的“也”字在惊醒他不应该这样。
他不该这样。这是他反复的自我告诫。你不知道他碰见你时为何怔住了好几秒,那直白的眼神还让你以为自己脸上沾上了脏东西,忙用手摸摸,但什么也没有发现。
“怎么了?”你问道,往前几步离他更近了一点。
你迟钝地没有意识到他的变化,或者说没意识到这变化意味着什么。你侧头的时候,白皙的颈侧显露出两排粉红色的尖锐牙印,他很清楚那是谁留在那儿的。
你想,他在看你的牙印吧。昨晚留下的伤口还很显眼,周围浮着一圈青紫,轻碰时还伴随着刺痛。被吸血鬼咬过的伤,暗红色的痂会在三四天左右掉落,粉色的新肉会在一周之后愈合,唯独青紫的瘀血会持续近半个月的时间,你对这重复了数次的过程熟稔于心。
你不知道的是,那痕迹是不动声色的烙印,向他人告示着你以及你血液的所有权。之前你有着外出与人打交道的需求,曾经向迪奥提出过将咬痕的位置下移到能被衣领遮住地方的请求,得到了吸血鬼不太情愿的迁就。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似乎忘记了承诺,总不顾你的挣扎和埋怨在颈侧中央下口,留下惹人注目的齿痕。
反抗他是无果的,向来如此。你在脖子上缠上丝巾遮蔽,却无奈地发现此举倒更显得欲盖弥彰。索性就这么露在外面,反正在这馆里,无论是男女老少,都没有谁敢对此多嘴一句就是了。
面前人冷冰冰的眼神还是让你感到了一阵局促。你本以为他会对你打个招呼或者是点头致意,却只见对方移开目光,只简单说了一句:“没事。”,然后转身朝下走去,留你立在楼梯平台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瓦尼拉的态度总是给你忽冷忽热的感觉。任何用来形容冷血的词语用在他的身上都不为过——阴冷、孤傲、偏执,就连以收集人类灵魂为乐的小达比在平常日子里都有能称得上有人情的一面,但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位“疯子”敬而远之。几乎,却不包括你。你耸耸肩,无所谓地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跟上了对方。
他停步回头看你,发现你眼圈印着淡淡的睡眠不足的黑眼圈,遂问:“你这个点是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喝水。”你下到他的身边,不自觉打了个哈欠。一起下楼时,他似乎想说什么,话语在嘴边酝酿了几圈,最后眼睛直视着前方,随口提了出来:“你最近好像有点奇怪。”
“诶,有吗?”你没料到自己的恍神如此明显,忙闭上眼睛摇摇头,试图把脑海里缠成乱麻的思绪驱赶出去。你知道最近每况愈下的状态都要怪那些荒诞的梦,那些如同颜色混乱的抽象画,正在消耗着你的精神力。而且就算一直重复着那些梦境,梦中事物的迷雾也只是散失了表皮,你仍旧什么也看不清。
你不太想多谈及此事,摇摇头,说我可能只是睡眠不足吧,或者是这楼上太过于密闭了,不适合正常人类长期居住。
这话并不是毫无道理。二楼以上的环境和气氛都很阴冷而压抑,总让你感到喘不过气来。下到一楼的开放大厅里才有所好转,进厨房前你在大厅里静立了片刻,深呼吸了几口。夏夜里窸窸窣窣虫鸣声让周围有了一丝生命活力,才让你的头脑好受了些。
你对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一无所知,但很显然,有什么奇异的事情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你懒得去打开灯,凭记忆和勉强能看见的道路轮廓走进厨房,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站在桌子边,风从大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成功让你浑身打了一个冷噤。
瓦尼拉,在某些方面,和他的主人非常相似。在你面前都是会在你抱着双臂说冷的时候嗤之以鼻,转身却会立刻去关上窗子的那种类型。
但这次,窗子被关上的同时,你看见了那个东西。雾气中包裹着一团中央漆黑外圈散发着淡紫色微光的的球状物体,从里面探出来的,是有着人形身体但像怪物一样的生物。杯子掉回桌子上,发出了沉闷的碰撞声。你下意识的动作是靠近身旁的男人,抓住他的衣袖。
“那个……是什么?”你指着窗边深紫色的怪物。瓦尼拉先是把看起来被吓坏了的你往自己身后扯了一把,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愣住了。
他和你一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那是Cream,你本来看不见的的替身。现在Cream的身形非常清晰地浮现在你眼前。意识到这一点时,你松开抓住他衣袖的手,在他来得及挽留住你前转身跑上了楼,重新往三楼的房间跑去。
你顾不及瓦尼拉试图挽留住你的手,跑回三楼的走廊,推开门的动作冒冒失失,引得认真阅读的吸血鬼蹙起眉头,长呼出一口气,无奈地又合上了书:“怎么了?”
“那个,可以把您的「世界」叫出来一下吗?”你来不及解释原因,只想快点证实自己刚才看见的东西是瓦尼拉的替身。
“嗯?”他挑挑眉,却没说拒绝你的话。有金黄色的替身影像从他的身后慢慢浮现,影像最初模糊不清,又迅速变得明朗可辨,看起来是个非常高大强壮的人型。替身慢慢地朝你靠近。你好奇地伸出手捏了一下世界的手臂,和捏迪奥本人手臂的感觉有点像,但替身要更坚硬一点。
你曾经无数次感受过这种冰冷的触感,但如今是第一次,亲眼见证这灿烂的、如阳光般的金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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