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慕许完愿望,没一会儿就将分得的半个蛋糕吃了个干净,抬头发现祁非的碟子里就挖了表面上的几勺,不像是他平常斯条慢理却又极快的速度。
“不合胃口吗?”烛慕问。
“很好吃。”祁非认真地夸赞说,“在哪里买的?”
“乐闻推荐的一家店,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烛慕不好意思地笑笑。
听见乐闻的名字,祁非沉默下来。
烛慕见他正吃着蛋糕,四处张望一番想把协议找出来,却半天没有发现目标。他又回到卧室,也没在刚刚放着蛋糕盒的桌子上找到。
“奇怪了……”他喃喃自语了一句。
祁非又吃了一口蛋糕,甜腻腻的味道在嘴里晕开,直到奶油咽下喉咙后才出声提醒道:“你找找你教案里。”
“教案?不可能吧,我都没翻开过……”虽说教案就摆在桌子上,但他又没打开过。
然而一打开教案,多余的两张纸立马先后滑出一角。
为什么?
这是什么逻辑?
烛慕这么想着,也跟着问出了声,一副极不解、极求知的表情看向祁非,祁非手一抖,叉子上的蛋糕不小心抹在了弯起的嘴角,留下了和他那张俊脸极为违和的一笔。
见他笑容里隐隐带着戏谑,烛慕面上浮现出羞恼之色,祁非这才正色地好心解答道:“你有无意间把任何白纸塞进教案的习惯。”
烛慕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脸上明显露出惊讶的神色:“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个问题。”
“因为我都帮你拿出来了。”祁非回答道。
烛慕心情有点复杂,感觉现在说谢谢也晚了,说其他也不太合适。
他叹了口气,还是缓慢落座,并将银行卡和两张协议压在桌面上一并推了过去。
餐桌边温馨的对坐顿时变成了严肃的商业谈判。
“祁非,过去三年,很感谢你一直帮助我。这张银行卡里面是三年前你交给我的治疗费,我说过我最后一定会还给你。”
祁非低头吃了一口蛋糕。
齁甜齁甜。
那个乐闻就是不靠谱,找的甜品店不是太淡,就是太腻。
他一点没抬头道:“钱你拿着吧,就当你陪我治疗了三年的补偿费结算。”
“当初我的学费和我母亲的医药费,都是多亏了你介绍我给秦廷玉补课,这笔钱不送回去,我于心难安。”烛慕又推了推协议,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祁非终于抬头,对上烛慕坚定的眼神,思虑一瞬息,伸手接过了两纸一卡:“那好吧。”
烛慕心头大山骤然挪开,拨云见日般松了口气,连下一句话也能十分自然地说出口。
“明天好像是多云天气——祁先生,我们去登记离婚吧。”
“……”
烛慕脸上还挂着浅笑:“你也该考虑考虑再谈个真正的恋爱什么的,总是沉溺于过去并不是一件好事,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①。”
“……”
“在找到伴侣之前,记得先找个厨师。不要不吃早饭,不要忘吃中饭,不要觉得既然早中饭都没吃,所以干脆连晚饭也不吃了……晚餐之后少喝咖啡…对你没用也要少喝。”
祁非懒懒后仰靠在椅背上:“烛老师,你好啰嗦。”
烛慕义正辞严问:“祁先生,你不爱听吗?”
祁非抬头,鼻尖朝上对着天花板,避开他的视线:“……还好。”
烛慕也难得见到他这么幼稚别扭的一面,不由觉得好笑:“那就这么决定了。”
祁非垂眸,轻“嗯”了一声。
卫生间只有一个,洗澡自然是要分先后顺序的。烛慕花五分钟冲了个澡,热气腾腾地裹着浴袍,返回客厅。他刚打开浴室门,就和房门口往客厅走的祁非打了个照面。
烛慕手里擦头发的毛巾一顿:“晚上还要出门吗?”
祁非神色自然、脚步却极为僵硬地快步走向书房:“我还有些工作没做完,你先去睡吧。”
烛慕没把他的异样放在心上,以为他的工作从线下转到了线上,边继续擦拭湿头发边点头:“那你也早点休息。”
“好。”
烛慕把头发擦到不滴水,随即就用吹风机吹干了头发。回到卧室的时候,皮肤表面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他打开空调,稍微调高温度,吹到身体渐渐冷却才脱去浴袍,只穿一条内裤钻进被子里。
他一打开手机,大量的通知和消息。烛慕仔细确认了一下没有收到重要消息,打了个哈欠,稍微看了会儿书,准备为了明天五点半起床早点睡。没成想他眼睛一闭,忽地听见房门传来轻微的动静。
烛慕正保持着一只手盖住眼睛,一只手覆在被子上的姿势,听到动静后,微睁开眸子,和同样披着浴袍的祁非对上视线。
祁非一向喜欢穿着敞开领子的睡衣,窝在沙发上办公,很少会直接穿浴袍到处走。烛慕没见过“世面”的眼神下意识从他的眼睛上挪开,顺着那张英俊的脸色向下瞥去。
隐隐约约的沟壑没入浴袍深处,露出在表面的肌肉线条匀称又分明,整个人看起来又高又精瘦。
烛慕忽然想起祁非在高中总被体育老师叫去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左手内侧撑着头,右手飞快在纸上草草写字,以一种极懒散的姿态说:“不去。”
偶尔被体育老师问得烦了,祁非就从抽屉里摸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乌黑的眼睛企图对对方下暗示一般紧盯着,说:“你口渴了吧。”
体育老师就呆愣地摆摆手:“不,我不渴。”
怨念极深的祁非下咒似的:“不,你渴。”
体育老师:“?”
画面有点好笑,烛慕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要不是一直压制,他一定会在祁非面前笑出声。
这些想法也就在瞬息。烛慕收回心神,压下嘴角,由于是懒散躺下的姿势,他的声音微沉,含糊不清,也比平时更沙哑。
“怎么了?”
祁非视线上移,平静地说:“床上有……一只……”
“……狗。”
烛慕半坐起身,上半身凉嗖嗖地暴露在空调冷风中,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因为从来没考虑过祁非会说谎,所以声音极为不可思议:“真的?”
“……”祁非抿了抿唇,说,“不,我是说有蜘蛛。”
“还有只猪?!”
祁非抿了抿唇不再开口,干干脆脆地彻底推开烛慕的房门,闷头走到他床前,将浴袍脱了挂好,在烛慕由疑惑不解到突然涨红再到目瞪口呆的表情变化下,闷不吭声钻进软乎乎的被窝里。
“你……”烛慕从小到大,反正有记忆开始就只和一个人同睡过一张床,而且那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这会儿床上多了一个人,难免有些不适应。
从祁非脱去浴袍,露出坚实的后背起,烛慕的目光就开始游移,随着被窝里逐渐增加了另一个人的体温,他的脸明显染上一片尴尬之色,“你怎么……”
“再陪我一晚上吧,烛慕。”
烛慕愣了一下。
祁非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贴近烛慕的身体,仰躺着舒畅地伸展躯体,两手规规矩矩搭在腹部。
“今天原本该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烛慕:“……”
烛慕差点就忘了,二十四岁分手的时候,祁非和他的前任从认识到相爱再到分手,正正好好用了整整十一年。
他撑在枕头边的右手慢慢抬起来,小心翼翼地触碰祁非埋在他腰间的脑袋。短而硬的头发摸起来有点扎人,却又会在他用五根手指梳理的时候,乖乖配合着分开。
烛慕一直想不通祁非这么好的人怎么也会遭遇这么折磨人的失恋,但他担心祁非已经代入到曾经在“恋爱纪念日”分过一次手的自己,于是也沉默无言地躺下来。
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静谧的气氛就像是飘浮在空气里的尘埃,会叫人呼吸困难。
但对于曾经相处过三年的伴侣来说,却像是下起暴雨的午后,一起舒服地躺着,享受难得放松的时光。
烛慕被祁非干扰醒来之后暂且还睡不着,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瞪圆了浅色瞳孔。祁非面朝天花板,始终保持平躺着的姿势,似乎是睡着了。
但最先开口的却是一副熟睡模样的祁非。
他随意扯了个话题闲聊道:“烛慕,你跟乐闻十几年没见,现在才团聚了一个星期,你不想留下他?”
“他在东城创立了一家游戏工作室,从年头忙到年尾,这次也只是因为出差,才顺便来看看我——毕竟只是小时候的玩伴,长大后各奔东西也在所难免。”烛慕看得很开。
“你很不舍得他走吧……”
祁非的语音语调里好像夹杂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惹得烛慕偏头看他,不过在黑暗里,除了模糊的五官,烛慕并没有看出什么。
祁非继续开口:“上次你说到两小孩看恐怖片的事了。”
烛慕果然被转移了话题。他也没问祁非怎么突然想听他的往事,只是在黑夜里很清晰地漏出一声笑:“这算睡前故事吗?”
祁非把头偏向背对烛慕的另一边:“我也……没那么想听。”
烛慕斯文地弯了弯眼睛:“好吧,那就是我很想说。”
黑夜里,只剩下空调平稳的风声和烛慕徐徐的叙述。
“让我想想上次说到哪儿了……哦对……乐乐胆子特别小,那天我妈和阿姨都不在家,我和乐乐就窝在一个沙发上看电视……其实现在想想,那实在称不上鬼片,只不过是主人公跟着反派进入了一个幽深的山洞而已……但是我家电压经常不稳,那时候刚好电灯突然熄灭了,我就听见了乐乐的尖叫声……”
祁非还是后脑勺对着烛慕的姿势,闻言轻嗤了一声:“胆小鬼……”
他的声音极小,烛慕没听清,下意识问:“什么?”
祁非觉得脖子偏得久了,颈侧又痛又累,于是又往烛慕那一边偏:“没事,你继续说。”
烛慕于是继续边回忆边说:“嗯……然后他就哭闹不停,一个劲儿往我怀里钻,鼻涕眼泪蹭了我一身。我本来也很害怕,但看他那么害怕,我就想——我是哥哥,我一定要照顾好弟弟,所以我就一直抱着他安慰……乐乐很听话,我只要安慰几句,他基本就不会哭了。作为不哭的奖励,我就打着蜡烛给他做了一个纸灯笼,我骗他这个纸灯笼可以装阳光,只要他明天把纸灯笼放在阳光底下晒一晒,下一次停电的时候,它就会发光,他就再也不必怕黑了。”
祁非虽然看不见黑暗里他说那些经历时候的神情,但光听他喜悦的笑音就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幸福。
“你很喜欢他吗?”祁非轻声问。
烛慕觉得这话问得很奇怪,不过他也没有多心,肯定道:“当然啊,我怎么会不喜欢乐乐。”
“哦。”祁非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那之后呢?下一次灯笼没亮怎么办?”
“那时候有一种会发亮的装置,我把它……”
①出自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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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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