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你觉得有些失望。好像高三最为期待的自由也无非就是这样，玩儿了一两天，过了一段晨昏颠倒的作息生活直到有些腻味，你又回归了那种平淡不知所处的感觉。

厚重的笔记本发出嗡嗡的巨响，好像老妈那辆开了十年的摩托，每次她还在楼下时你就听得到动静，发动机像是得了肺痨，全车上下除了车座是原装的无一处不保修过，并且连车座也眼看要散架。

叮咚。笔记本传来消息提示音。

“我来中国。”

利路修在动漫同好群发出这一条简单、直白的陈述句，当时他还不太分得清中文里隐晦的各种时态，自动忽略了“要”字的重要性。

不过这倒并不影响你们阅读，群里的网友都很惊讶。

CC拯救世界！（群主）：什么？原来Vlad不是中国人？

阿半：这是Ayako在国际网上捡回来的，你不知道么hhhh……

只只：哈哈哈捡回来是什么鬼

只只：这样形容好萌φ(￣??￣o)

你：……只是顺手拉进群而已

这是一个来自各行各业的动漫同好群，主要内容是讨论以《叛逆的鲁鲁修》为首的动漫作品，当时利路修问你在哪里可以认识更多好友，你顺手把他进了群聊。

你：@Vlad，你来中国哪里？

中国很大，有很多地方。再者说他是俄罗斯人，也许是为了国际贸易或者留学，那么大概率会去东北或者新疆。你粗略地估算，按照群里的地理位置分布，这两个区域都是盲区。

Vlad：还没想好，我去留学顺便旅游。

Vlad：@Ayako，你在哪里？

这样简短直接的问句反倒像石子落入水面引出涟漪，群里渐渐有人起哄。

“哇哦，好自然而然的靠近哦。”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们两个聊天自带氛围结界不理其他人的？”

“Vlad，Vlad，我和阿半在上海，你看完二丫头顺便来找我们玩呀”

……

“我在……”你看着转瞬间被刷上去的群聊消息，聊天框的字才打到一半，忽然没有了发送的勇气，犹豫片刻，将输入框全部删除。

虽然群友不是第一次这样起哄，但你依然觉得有些别扭。好像在外人看来，你与利路修之间的交谈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这种置身于舆论中心被人调侃的感觉说不上难受，但总归怪怪的，硬要找一个词形容的话，就好像正常相处的人被拉郎了一样。

更糟糕的是，那些跃动着的气泡框让你没来由升起一阵慌乱感。

就像在雪地里埋藏了真爱的老鼠干的狐狸，忽然发现有行人走到自己的藏宝地。

咳，想这么多干什么。你对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画面翻了个白眼，又低下头重新打字：我在……

私信弹出一个消息提示。

你手一顿，编辑到一半的消息顺手发了出去。没太细看群里聊到哪一步，你点开私信弹窗，发现也是利路修发来的：你不说话。

Ayako：不是，我打字慢

他说：没事

你切回群聊天，又费解地发现多了三个回复，来自不同的群友。

嗯？

消息往上翻，利路修紧接着某名群友的留言说：上海？我哪里都没去过，上海好玩吗？

看来他只是随口问你了一句，可能是你们认识的时间更早，他本能地对你有些偏向。看来利路修在交友圈有某种雏鸟情节，像刚破壳的小鸡会把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当成妈妈。

只只：我在！

XX：我在！群友要面基吗！

Vlad：我可以去。

群主：@所有人，大家还有谁要一起吗？我在周边城市，可以过去。

阿半：来呀，造作呀！一起聚餐啊。

看得出来，这家伙还挺受欢迎，才短短几个礼拜就和网友打成一片。

除了最开始几个管理员发送了大段的文字，提出对于本次聚餐的构想，后续的留言都是清一水的“加我一个”，或者“不在，遗憾离场”。你那条发错的消息传送出去之后，群里刚好莫名其妙地冷了一下。趁没人看见，你赶紧撤回，修改：刚刚发错了，我不在。

一行字还没打完，私信里某人问你：你不去吗？

你说：我真的去不了。

上海对你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即便志愿填报名单有三个空白，你也未曾考虑过那座城市。

八月末散漫闷热的小城里，你坐在老旧小区的卧室中央，世界忽然变得很大很空，天花板的吊顶也离你更远了。你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合上了电脑屏幕。老旧的空调已经修好，听着外机舒适的白噪音，屋里的冷气好像更加凉爽，吹在你沁出薄汗的脖颈上。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Vlad平静的语气，你反而总是有种不知所措、无话可说的茫然。

也许是因为最直接坦诚的灵魂最难应对。

群友们在上海成功聚餐，发来了图片。你大致扫了一眼，人很多，约有十几个，围坐在一张长桌前。你隐约明白那是一群距离你很远很远的人，就像他们离照片的镜头那样。可能是怕画面里放不下，入境的人挤在一起，每张脸都只有红豆大小，即便点开用两根手指极力地划，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五官和身形轮廓，辨认不出谁是谁。

不过照片里充盈着快乐的氛围。

微信忽然传来提示音，你本想顺手划掉气泡框，忽然意识到那是两条私聊信息，不是群消息。这下再忽视有点儿太不礼貌了，你点进去，发现是Vlad在分享上海之旅。

破壳出生的小鸡，你想，印痕效应真是强大。

Vlad：上海的外卖，好快。

Vlad：俄罗斯的配送费贵。

你来中国就为了吃外卖？

不是。他说，并且给你顺手拍了一张照片，是一盒章鱼小丸子，那种批量生产的的印刷纸盒，六颗沾了红白酱料的小丸子上洒满海带。

Vlad：这个章鱼丸子，好吃。

Vlad：但是里面没有章鱼。

噗。你会心一笑，好像的确是这样。彩色印刷盒，不加章鱼碎的面粉丸，仿佛全国统一的售卖小吃的步行街里塞满了游客。

那一刻你忽然又觉得上海离你也不是那么遥远。

而且Vlad很健谈，又陆陆续续分享了很多旅行的感悟。东方明珠塔显得两侧高楼像众多洒在地上的玻璃锥。外滩上很多外国游客，是不是因此得名？动物园里也很多人，离玻璃窗太远了，看不清动物。小吃很贵，刚刚那一份要二十五块。对了，南京路居然在上海。

你停顿了一下，回复他：广州还有北京路。

你在广州？

嗯。快了。

对话沉默了很久，你盯着屏幕中那个头像，想透过图片猜测圆框里的黑色碎短发的男人在想些什么。也许他只是随口一问，或者他要过红绿灯，他不是正在南京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