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别墅客厅，他们二人刚刚落座，董佚恺便从二楼下来了。

他看上去六、七十岁，甚至更年轻一些，完全没有垂垂老矣的体态。步伐轻松，面色红润，整个人很儒雅。

二人连忙起身相迎，金志奇还浮夸地上前给了外公一个拥抱。

董佚恺地目光很快便落在了董圣勋脸上：“小勋，怎么瘦了？”

“外公，表弟自然是因为忙工作才瘦的，不然还能因为忙着找结婚对象吗？”金志奇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董圣勋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或者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最近开盘的项目多，有几个是我比较关注的，所以会忙一些。”

旁边一位五十岁上下、样貌干练的管家为董佚恺递上一杯参茶，人称“万叔”，转而对董圣勋笑笑说：“董先生有空可以多过来吃饭，’向心’的厨师原先是五星级酒店的行政总厨，各地菜肴都拿手。”

“我知道了，有空就会过来。”董圣勋答应着。

“还是身边缺个体己的人。”董佚恺端着参茶喝了一口：“这就是我坚持董氏地产的继任者一定要有伴侣的原因，你们不要觉得我是老派思想，有人相互关心，做起事情来才会持久。”

金志奇听了忙道：“外公说得很对，我有了星缈以后，就觉得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星缈这个女孩子最好的一点就是……”

董圣勋很鄙夷他的这种论调，低头看一旁的精美盆栽。

万叔见金志奇似乎还要长篇大论的架势“时间不早了，董事长您该休息了。”

见董佚恺十分听话地站起身，金志奇只好打住话头，三两步上前去搀扶。

董佚恺对他摆摆手道：“我还没那么不中用。”

董圣勋走到他身前：“爷爷，早点休息，我过几天再来。”

董佚恺明显开心了不少，一边往回走一边问他：“佟睿怎么样？做你的副手还称心吗？”

董圣勋点点头道：“爷爷推荐的人，必然得心应手。”

临别，董佚恺貌似平常地对他又叮嘱了一句：“你自己的事情，要多上心。解决了终身大事，别的事情慢慢来，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董圣勋只得赶紧道：“我记住了，爷爷放心。”

从“向心”出来回到车上，董圣勋仿佛完成了一次重要的面试，靠在座位上，松了一口气。

“董事长挺好的吧？”佟睿关心一问。他之前一直在董佚恺身边工作，是众多年轻助理中的佼佼者。

“挺好的。他还问起你。”董圣勋舒展四肢，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是吗？烦劳董事长惦记。”佟睿明显很开心，极力掩饰着。

董圣勋有点羡慕他，如此在意某个人对自己的态度，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他一直是个不够敏感的人，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人和事。

除了记忆中的母亲，和眼前势在必得的总裁位置。

看今晚董佚恺的意思，无论如何，身边得有个人才有资格成为总裁了。

难不成，真的要去谈一场恋爱吗？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掏出手机，给卢杉发了个消息：“机器人订制好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寄过来？”

直到车子开回他在公司旁边的高档公寓，卢杉还是没有回信。

这件事很快被他抛到脑后。日夜颠倒地工作了差不多一周后，卢杉才回复他：“快了。你很急吗？”

董圣勋此时正在开会，瞥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显示，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跨年了。

嗯，跨年夜是个情侣亮相的好时机——这可能是他脑海中对“浪漫”为数不多的理解了。

“尽快吧。寄过来的话，务必选择一家最快的寄送公司。要加急，费用不是问题。”他低头快速回复完毕，又将手机放到一边，继续听下属员工的项目汇报。

第二天一早，收到卢杉一条语音回复。听背景音里有航班实时播报的英文，看来又在赶飞机途中。

“董总，机器人完全不用你费心。到时候他会自己坐飞机过去找你的，人工智能嘛，长途旅行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技能。”

实话讲，董圣勋还是有点惊讶的——可以自动送货上门的理想型“男朋友”——这么便捷的时代怎么就让自己赶上了？！

正兀自出神，手机又响了一声，卢杉发过来的语音背景更加嘈杂。

“还有啊，你别问他是不是机器人，就当作正常人来交流。我们已经提前预设了程序，他知道他找你是要干什么的。越正常越好！我要登机了，有事联系啊！”

那边匆匆结束语音，董圣勋想了想，发了两个字过去：“好的，谢谢。”

他还是很难接受和一个看起来一切正常的人一见面就是情侣关系，机器人可以预设情绪，他呢？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未有过恋爱经历的大男人，这太疯狂了！

一天下来，这种难以置信的情绪竟然渐渐化为期待的念头，他觉得自己有点可怕。

一早，佟睿赶在例会前来办公室跟他敲当天的日程安排。

临了，他想起一事，征求董圣勋的意见：“董副总，新招的助理明天就可以来报到了，您看什么时候打个照面？”

“唔，见不见都可以，你带人我放心。”董圣勋头也不抬随口应道。

最近一个项目的进度远低于预期，他正忙于管理协调，心无旁骛。

佟睿还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还有什么事情？”他抬头看他一眼问。

“可是这个员工经过培训后，会做您的私人助理，您不看看合不合眼缘吗？”佟睿委婉道。

“就按照管培生流程走，样子还过得去吧？毕竟将来要跟我出席一些场合。其他的你来把握。”说完，他又埋头修订项目书去了。

“那好吧，我尽力。”佟睿无奈离开。

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如常而至。

年底各种会议和应酬频繁，董圣勋已经忙得把男朋友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天结束了一场跨界大佬局已近半夜，他有些微醺，突然想起还有一批材料需要审批签字，于是让司机开车回了公司。

正赶上佟睿有事请了几天假，他只得凡事亲力亲为。

从电梯出来，他感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气息。仿佛他不是走在公司的楼道，而是充满暧昧的未知宇宙。

他觉得脑袋发涨，没再多想，径直朝副总裁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他看见办公室门旁似乎席地而坐着一个人。

声控灯突然灭了。

待他满腹狐疑地往前又走了几步，灯随即亮起——这次看清了，因为那个人已经站起来了。

不算明亮的灯光下，董圣勋看见的是一个身型高挑、皮肤白净、双眼像夜空的星星般闪烁着的年轻男子。

无数个工作的深夜，他独自看过不知多少次夜空的星；却从没想过，会被这样一双璨若星辰的双眸如此望着。

酒一下子醒了一半。

“你是……来找我的？”

“机器人”三个字险些出口，还好被渐渐回归的理智堵了回去。

对方冲他点了点头，略带怯生生地问：“这么晚，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董圣勋快步走过去，人脸识别成功，门打开了。

他侧身对男子道：“请进。”

男子似乎有一秒钟的犹豫，才从他面前走进办公室，果然比他矮三公分左右。

董圣勋习惯性地打开顶灯，又觉得太过刺眼，调低了亮度。

“你要喝点什么吗？我泡茶还可以。”

“什么？”董圣勋转过身，看向他。

那男子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好像喝酒了，我泡一壶茶，一起喝，怎么样？”

董圣勋这才仔细看清了他的脸。

那男子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两手插在灰黑色大衣兜里，似乎也在仔细地看他。

他看起来二十五岁的样子，虽然几乎面无表情，但全身散发着无法隐藏的青春气息。黑亮的发丝盖住了男子的眉睫，更显得明目深邃，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洞察的眼神。

一种轻如鸿毛的俊美。

正是董圣勋的理想型。

不得不承认，卢杉真的很了解自己。

也很难想象，眼前站着的这个连发丝都灵动如许的男子，竟然是个机器人。

而且，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未免也太玄乎了。

“董先生，茶叶在哪里？”可能是见董圣勋老半天都不说话，对方只好先开口了。

董圣勋一阵脸红，怕被发现，立刻转身去酒柜取茶叶。

“你叫什么名字？”他突然想起还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男子接过茶叶，答：“游然。”

“‘尤物’的尤？”话一出口，董圣勋脸更红了。

“不，是’游戏’的游。”他轻松拧开塑封的茶叶罐盖子，补充道：“‘自然’的然。”

游然。

董圣勋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一个机器人，取的名字倒比很多真人好听。

为什么会姓游？是因为设计师姓游吗？

“这个可以用吗？”

董圣勋再一次回过神来，见游然手指着吧台陈列柜里一组盖碗茶具问道。

“可以。”

游然打开柜子取出来，将盖碗小心翼翼地在手中转了一圈把玩道：“上好的釉里红青花瓷，董先生品味很好。”

董圣勋并不懂茶具，不过是平日里旁人送的见好看便随手放在柜子里吃灰，早就忘了个干净。

水很快烧开了，游然手法娴熟地用盖碗冲泡出一杯香气浓郁的红茶。又用配套的公道杯分了两小盏，先递给董圣勋一盏。

“金骏眉可以暖身醒酒，董先生试试。”他声音清亮却不聒噪。

他握着小茶盏的四根手指修长白净，圆弧形的指甲透着晶莹的甲肉。

董圣勋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要看他一眼，或者听他讲一句话，就要被晃神很久。

他伸手去接，奈何茶盏太小，心思已乱，自己的长指仿佛长了眼睛，直接便触到了游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