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听宁白说其中一个双生子醒了,黎信步立刻带着鹿露去审讯室审问。
这间审讯室是专门为吸血鬼打造的,银箔纸糊了满墙,一束暖黄的灯光自上而下照射,整间房都闪烁着银光与日芒。
正中间放着一张银色的审讯桌,音戈被铐在了桌边,双臂被银链连着椅子结实地捆了了几圈,保证翅膀无法顺利伸展出来。
一天的时间,音戈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见到黎信步进来,他的脸色差到了极点,喉咙里发出威慑的低吼声。
黎信步在他数米远的金属椅子上随意一坐,长腿交叠,右肘撑着桌沿,皮靴鞋尖轻敲地面,片刻后,他鹿露点了一下头。
第一次审讯吸血鬼的鹿露不容有失,压低声音威严道:“这里是特族局夜游队审讯室,我是负责本案的队员鹿露,现在对你进行讯问。请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
“姓名。”
“……”
“我问你叫什么?”
“……”
不管鹿露怎么问,他都没有开口。
鹿露推开面前的电脑,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知道这什么地方吗?特族局!夜游队!你犯了这么大的事,以为不说话就完事了?我们夜游队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到底是谁指使你盗窃血库,火烧医院的?”
血库的血袋存量和他们找到的残余血袋对不上数,还有许多袋血袋不翼而飞。这么多血足够在短时间内补给一只小型吸血鬼军队了。
音戈依然不说话,目光阴寒。
黎信步起身把摄像机关了,云淡风轻地对鹿露说:“别费工夫在这耗,他弟醒了,把圣银军刀带上,去另一间吧。”
鹿露看了黎信步一眼,会意地抱电脑跟上:“好的队长!”
快要走到门口时,音戈面色铁青地叫住他们:“你们有什么就冲我来,不要伤害安迪。”
黎信步脚步未停,按下开门按钮,单向玻璃门徐徐打开。
身后传来金属摆动的哗啦声,椅子在地面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
长出尖锐獠牙的吸血鬼愤怒大喊:“我说过!冲我来!不要伤害安迪!”
黎信步转过身,冷冷地望着他:“你以为夜游队是什么地方?是能让你谈条件的地方?”
音戈想要冲上前去,然而他身上枷锁环绕,站起身时不得不背着一把椅子,又碍于双足被锁,根本无法迈开步子。
“那你想知道什么?”
一阵锁链声清响,音戈缓缓地坐了下去:“想知道她的翅膀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吗?”
一瞬间,黎信步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随后与鹿露耳语了一句,鹿露走出审讯室,单向玻璃门徐徐关闭。
音戈忍不住笑了起来,像他想成为的真正的贵族那样,发出近似温和的笑声:“你真想知道?”
黎信步走到他的面前,抬起手,重重地拍在他的椅背上,震出响亮的声音:“不想知道。”
“我回来,只是警告你,不要试图在谁的面前揭开她的伤疤。”
音戈挑衅地问:“不然呢?”
黎信步毫不犹豫地说:“我会杀了你。”
这时音戈抬头看着黎信步。
看见他本就凶狠的面容里浮现出不加掩饰的戾气,就知道他说的不是谎话。
“你喜欢她?”几乎已经笃定了,音戈目光轻蔑地重复道:“你喜欢她。”
又一个。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这些年,血族关于她的传说也有不少,从无一个血族能真正来到她的身边。
更何况是人类。
黎信步反问:“你不也是么。”
“我没有!”
“我才没有!”
音戈挥舞着拳头,金属链条发出愤怒的响声。
他充其量只是想得到她。
让高高在上的女爵跌落尘埃。
磨碎她不可一世的自尊。
然后再勉为其难地收留她。
为此他努力了三百年,直到迦莱尔王子许诺他爵位,他才有足够的底气来见她。让她痛彻心扉地悔悟,意识到当初没有收留他们的决定有多么错误。
整整三百年。
“也好。”黎信步瞥他一眼,那目光堪称嫌恶:“要是在对她使用完魔法阵以后还能口口声声地说喜欢她——”
“那就太恶心了。”
拳头僵滞在半空,音戈背着椅子狼狈而茫然地看着他。
“没听懂吗?”黎信步冷声道:“我的意思是,你不配。”
转瞬,音戈的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整间审讯时都是他破防的声音:“你就配喜欢她吗?该不会以为她会喜欢你吧?她谁都不会喜欢!她不喜欢吸血鬼更不喜欢人类——就连她的父母她也不喜欢,任由他们接连在她面前自杀!她根本、根本就不懂喜欢!”
真可怜,怎么会有人喜欢这样一个人?
真可笑,怎么会有人记挂这样一个人三百年?
“她父母,是自杀?”即便心里已有猜想,听到这句话时,心脏还是像被什么给击中了一样。
原来是这样。
关于她的拼图终于又拼上了一个角。
她翅膀上那些伤痕都不是打斗造成的,更像是一种,单方面的凌虐。
她已经是血族第一阶大贵族,早早地继承了母亲的爵位——谁能凌虐得了她?
他明白了。
如果有一个人能把她伤成那样,一定会是她在乎的人。
他忍不住在脑海里进行模拟还原——
大约是在她翅膀未长成、骨骼还比较脆弱的时候,曾经不管不顾地张开保护过父亲或是母亲。从特族局的保密资料上来看,他倾向是母亲。毕竟父亲长眠时她只有十岁,翅膀过于稚嫩了。
所以,青年时期的她,用刚刚发育的翅膀护住了母亲。母亲折断了她的翼骨,她仍顶着剧烈的痛苦用翼膜紧紧包裹住母亲。而母亲手里一定有一把坚韧的圣银匕首,从里向外,或捅,或刺,或割,逼迫她放手。
从翼骨的形状与翼膜坚厚程度来看,这样的场景她或许经历过许多次。吸血鬼的翼骨一向坚实,除非反复断裂、潦草拼接以后,才会长出能穿出皮肉的骨刺。
这样的骨刺,她有许多个。
但最后,她拼命保护的人,还是舍她而去。
-是谁伤的你。
-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是谁杀的她?
-她自杀。用一把圣银匕首。很轻松就能杀掉自己。
黎信步沉着脸,没有说话,胸腔里传来深刻的痛楚,几乎逼迫得他不能呼吸。
良久,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音戈偏头望着黎信步,目光打量着他手中的戒指。
一个荒诞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诞生。
如果能够取而代之的话——
他抿直了唇线,金棕色的眉毛往下沉。
被禁锢的双手,指甲疯狂暴长,下一刻,锁链振响,他躬身抬臂,尖甲如钩,朝着黎信步的喉颈划去。
还没等黎信步侧身避开,就见到他的指间瞬间绽出一道桃粉色的光,无数铭文从戒指里释放出来,凭空凝结成了蔷薇的形状,盛放在他的肩头颈侧,格挡住了音戈的攻势。
音戈的指尖距离黎信步的喉间两厘米,却再伸不进分毫。
海尔珀林公爵的守护戒指开始生效,在家主能够感知到的范围,以历代海尔珀林家族的荣光与力量捍卫女爵的私产。
守护着她的,人类奴隶。
江景山墅。
奥黛的胸口处忽然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异样,让她不由自主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沉寂已久的心脏竟然跳动了一瞬,尽管只有一瞬,但胸腔却久久残存着它的余音。
可怎么会这样?
吸血鬼的心脏怎么还会跳动呢?
紧接着,奥黛感到一阵目眩,她的眼前倏然亮得晃眼,四周泛着细碎的银色鳞光,中间一顶大灯,像是烈日直晒向她。
两只尖锐带钩的长甲抵在了自己的喉间,面前的音戈偏执而疯狂地看向自己。
顷刻她就明白过来,这是黎信步的视角。
大概,是戒指搞的鬼。
她与父亲住在深山城堡的时候,并非全然安全。有时候会遇到一些不速之客。
譬如与伊芙琳女爵有旧怨的吸血鬼猎人。
面对同胞的发难,父亲很少时候会还手,只以避闪为主。
奥黛倒是会还手,但她知道,这样父亲会不高兴,因此也只以避闪为主。
如果银刀刺到了父亲的面前,戒指就会为他召唤出一面粉色的蔷薇光幕,在紧急时刻护他周全。
不多时,伊芙琳女爵就会出现。
但她可不是伊芙琳女爵。
奥黛从容地打开了电视机,找到了她最喜欢的电视剧,津津有味地看了五秒。
心脏再次跳动了一记,像是在提醒。
奥黛认真地给别墅前坪紫罗兰叶浇水,现在还不是花期,但她养护得很仔细。
心脏再次跳动了一记,像是在催促。
奥黛惬意地漫步在别墅之外,看着华灯初上,城市被勾勒出绮丽绚烂的轮廓。
心脏再次跳动了一记,像是在敦促。
怎么可能去?!
她又不是伊芙琳女爵!
伊芙琳女爵会做的事,奥黛女爵统统都不应当做。
可是——
她忽然顿住了。
她的奴隶会有危险么?
就算有危险,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说不去,就是不去。
当奥黛赶到审讯室时,黎信步正在给音戈剪指甲。
后者被死死压制住,只能露出尖牙以作震慑。
黎信步道:“换一只手。”
奥黛:“……”
黎信步听到匆忙赶来的脚步声,有些诧异,回头问她:“你怎么来了?”
“……”奥黛熄灭了刺眼的黄灯,说:“问他点事。”
边说边往黎信步的颈边看。
他的脖颈没有一丝伤口,线条利落硬朗,微凸的青筋蛰伏在皮肤下,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她的眼前,隐隐透露着甜血的馥郁。许是感受到奥黛的目光,黎信步站立在原地,不自觉吞咽,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
他哑声道:“你问。”
为她让开了位。
奥黛走到音戈面前时,音戈身体颤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凝望她,随后又移开了视线。
奥黛掰正了他的脸,食指停留在了他的额间。
音戈瞳仁慢慢放大,嘴唇克制地绷紧。
“魔法阵,西拉斯给你的?”
“是。”
“他现在在哪里?”
“莲花乡。”
“为什么抢血库?”
“西拉斯计划在烟花大会袭击星城,迦莱尔王子派给他的亲卫需要很多血。”
他没有说谎。
奥黛与黎信步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结束了吗?”音戈叫住奥黛,眉头不自觉模仿着那人微微压低:“你,你就没有其他想问的了吗?”
奥黛说:“问完了。”
“那我们快走吧。”黎信步迅速按下开门键。
“等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奥黛突然转过了身,冷冷地扫了音戈一眼:“不要皱眉。”
说完,便朝门外走去。
“好,好的。”音戈立刻舒展开了眉头,瞟了黎信步一眼。
黎信步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回过头,冷冷地扫视了眼眉间绽放出笑意的音戈,浑身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啊,这里捡到一个记仇本不知道是谁的:
「本来看到情敌就烦
她还对情敌说不要皱眉
她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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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效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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