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细细密密的是潮涨潮落,随着被打捞的五感变得清晰而轰动,又变得稀薄,什么缎带似的从指间淌过去。
好像卧在浪尖的沙滩,一遍又一遍被洗刷,那边广阔无垠的海面,一望无际的天空,什么都没有,仿佛世间只有一人孤寂。
“——喂。”
就像从暗涌的水中析出身体。
好像是坐在了哪里的床上,白色的被子,然后手底是一张床上桌,眼前有些水果。
他眨了眨眼睛。
恍惚间一切又散去,是谢朝南家的餐桌。
视野模糊着倾斜过去。
“——春!!”
又躺在谢朝南的床上了,一片熟悉的天花板,然后一张熟悉的脸,熟悉的声音。
双眼一闭。
两旁是绿化带,左边还有篮球场,后面是商业街个宿舍楼,前面是几栋多媒体教室。
腿好像机械地开始前进,肩上背的包重量也越来越明确。
身后有人打着篮球奔跑,然后一阵喊叫,他回过头的瞬间被球赏了一拳。
白雾里一切又变换着。
手里拿着剪刀和牛皮纸,跪坐在地面上,膝盖隐隐有些发痛,旁边的桌子上接连播放着短视频,看到什么抬手截下来,然后做上标记,继续分类查看,手里剪着牛皮纸。
站在某个站台等待,公交车,地铁,高铁,飞机,火车,出租车。
打开窗户吹来的风,吹来的风,吹来的风。
在电脑前拿着数位笔涂涂画画,撤回,撤回,自由变换,自由变换,锁定,锁定。
手里一张又一张的色卡,各种颜色,各种面料,图纸,图纸,面料,面料。
没有钱了。
吃不上饭了。
好想要这个。
不想上学。
不想上班。
没有钱了。
吃不上饭了。
买不起这个。
活不起。
买这个多少钱?五十块。
也就一百多块钱吧。
为了那六十六块钱。
你值多少钱?
一文不值。
没有人在说你。
别对号入座。
不会是你吧?
我习惯了。
一定能行的。
我不行。
我也想。
活着好难。
杀了我,什么都是你的了。
“……醒醒,春?”
像是一个小小的人影,突然推开了黑色的门,门外是白色的,投进一片和门一样大的白色,不多,也不少。
天花板和。那个人。
“谢朝南。”
“嗯?”
他直直看着天花板,又好像什么都没看,“怎么样能够磨灭所有的意识真正地死去呢?”
“……”谢朝南推了推眼镜,在旁边坐下,“这个嘛,因为我没有尝试过,没办法解答。”
“你给我画一个棺材吧。”
“不吉利。”
“你画了,我就有能去的地方了。”
“那我给你画奶茶店吧。”
好像在天花板上看到了那个绿色的墙壁。
还有紫色的花。
“你讨厌我吗?”
“什么?”
“谢朝南你讨厌我吗?”
“……干嘛这么问。”
“那就是喜欢了。”
“什……!!”
春笑起来,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身体的存在,感受到床,被子,灯,自己,手。
“我总是会想起赶着上学的时候哦。”
“你也会想回到学生时代啊。”
“怎么可能。”春感觉到自己牙齿相碰,“是害怕。应激了。”
谢朝南一转身就“咚”地斜着躺下来。
啊……
“我总觉得我死了之后轻松了很多,胆子变大了,又总是因为小事特别开心。”
也会因为小事特别难过。
“那是因为你喜欢我吧。”
“……”春无语地闭上眼睛好一会儿,“你干嘛总是提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别自恋好吗。”
“只有喜欢才会一直提喜欢。”
“嗯?我没有……”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想回家吗?”谢朝南问。
春一愣,仔细地想了想,“……我不知道。”
“最近你都不缠着我要我帮你想办法了。”
“如果问我想不想像以前那样活着,估计是不想。”春说,“但是我怕有人在等我。”
“那要是你回去了就不怕我等你?”
“……你等我干什么。”春一皱眉,“你今天吃错药了,不是你赶急赶忙要送我走。”
“我改变主意了。”谢朝南用手背碰了碰春,“你看我就一个人。这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怪铺张浪费的,你陪陪我好了。”
“……”
春不敢随便答应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是死是活。
不知道谢朝南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不知道谢朝南期盼他怎么回答。
关于最近时间消失的事情谢朝南估计也知道了。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如果你说不要走的话我就可以真的留下来吗?所以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吧。
虽然前些日子春还很希望和谢朝南之间能有一些只属于两个人约定和承诺。
现在他不希望了。
比起再见也只会相视一笑的关系,如果交集变得更进一步,不知何时会分别这件事的到来就会变得异常令人焦虑不安。
遗憾总比永无止境的痛苦容易让人接受。
“我想起一个论题。你有一个机会可以和梦想型闪婚,但必定会离婚,你会选择接受吗?”
“不会吧。”谢朝南举起手张开五指。
就像是指缝间有那么一个人的背影。
“我本来觉得,就算会结束也要接受它的开始。因为过程才是最幸福的。”春笑道。
但人是很难满足的。
当它离开的时候,它会从遗憾变成痛苦。
“我本可以接受黑暗,假如我从未见过光明。”谢朝南举起的手握成一个拳头,“我的朋友写了一本小说,关于充满希望的人走向绝望,为了自救而自刎的故事。”
这是小说的最后一个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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