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梧这场病,来得猛,去得也快。当天输完液回去,她体温就已经降了不少,曲米将她扶到床边躺好,留了一盏夜灯,带上门出了房间。
曲棋还没离开,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听到门锁咔哒的声音,曲棋说:“曲米,留一个缝隙,她晚上或许还会不舒服,门关太严了你听不到。”
曲米:“我知道,只是现在我有事要和你说。”
曲棋直接表明态度:“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不是要说这个。”曲米拉着他走到了门外,声音放得很轻,“你觉得纪梧那道疤是怎么来的?”
曲棋在她头上敲了一个脑瓜崩,“操心那么多,跟你有关系吗?”
“不是。”曲米把他的手拍开,瞪了他一眼,然后问:“会不会有人欺负她啊?”
曲棋严肃道:“不知道,但是现在的她看上去并没有这个困扰。再说了,谁长这么大还不摔几下了,你自己膝盖上面几个疤你忘了?”
“怪谁?”曲米没好气道:“我记得好像有两个都是你带着我摔的吧。”
曲棋无奈地抚了抚眉头,摊开手表示想要止战。
曲米提醒他说:“你自己说的今天你什么都没看到,记好了,谁都别说,爸妈也别告诉。”
曲棋点头,想了想还是叮嘱道:“你也长个心眼,别在人家面前问这个事,万一戳人伤疤呢。”
曲米:“我知道,你路上小心。”
曲棋转身就要离开,又被曲米喊住,“哥,今天谢谢你。”
曲棋没回头,挥了挥手,“记得请我吃饭。”
曲米看着他进电梯,自己也回了家。她将纪梧的房门打开一个缝隙,往里间看了一眼,确定自己没忘记什么才回房间。
纪梧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烧了。因为出了不少汗的缘故,她感觉身上不太舒服。
她醒来那会还不到六点钟,就躺着发呆,等到水滴声响起的时候,她才从床上走下来。
今天周六不上班,白天肯定还要回房间,纪梧就没叠被子,径直去了洗手间。刷牙的时候她从化妆镜那里看到自己的刘海出了油,丝丝缕缕搭在一起,已经完全挡不住那道疤了。
纪梧咬着牙刷将视线停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等到牙膏的泡沫开始融化才将眼神移开。
她觉得自己现在对这道疤已经没那么在意了,可听到敲门声的那一刻,她第一反应还是抬手去捂住额头的那一块地方。
“纪梧,你还好吗?”曲米的声音不远,透过门传进来,听上去有些闷。
纪梧这时候又回去看镜子,才发觉她现在的样子有多滑稽。
嘴唇周边围绕着星星点点的牙膏泡沫,一只手扣在额头上,嘴巴微张,整个人面部表情呆愣愣,可眼神中又有些惊慌。
“纪梧?”曲米的声音渐渐染上一些着急的情绪。
“哎,我没事。”纪梧回答完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没有在刘海上面下功夫,直接简单洗了洗脸就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伤疤在刘海下面若隐若现。
曲米见她出来,愣了一下,不理解为什么纪梧看上去状态不错但是刚才却迟迟不给她回答。
“曲米。”纪梧小声喊了她一下,曲米闻声抬起头,听见纪梧又说:“昨天晚上谢谢你送我去医院,我今天做大餐请你吃。”
“别了。”曲米说:“你今天好好休息,大餐的事情以后再说。”
纪梧笑了一下,说:“不用这么谨慎,我现在一点事情都没有。”
曲米还是要拒绝,但抬头时一眼就看到了纪梧那道被刘海分成几段的伤疤。
纪梧好像……并没有刻意掩盖。
曲米有些尴尬,因为意外,她在那上面停留的目光稍微久了些,纪梧肯定已经发现了。
正纠结的时候,纪梧忽然抬手撩开了自己的刘海,将那道疤痕直接暴露在她眼前。
“你昨天晚上就看到了吧。”
不是问句,代表纪梧很肯定。
意识到这一点的曲米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更好。
纪梧是那种有什么事情都会放在心里的人,曲米面对着她时,虽然好像交流良好顺畅,但她也知道纪梧藏了很多话没有说,不管是她介意的,还是不介意的。
所以曲米一般都会控制分寸,尽量不让纪梧赶到冒犯。
“是。”现在这个情况,她分辨不出来纪梧这句话中的情绪是怎样的,只能如实承认,然后解释一句:“无意间看到的。”
纪梧点了点头,问她:“你饿吗?”
“还好。”
“现在忙吗?”纪梧又问。
“周六不上班,没什么忙的。”
“介意听听我的故事吗?关于这道伤疤的。”纪梧已经把手拿开了,声音听上去有些忧郁,还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味道。
曲米觉得那种语气,在她身上有体现的时候,只在她小时候犯了错不知道怎么和何穗解释的那段时间,再大些就没有了。
直觉告诉她纪梧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开心的事情,说出来可能也会让她回到以前的那种情绪里面。
但曲米也知道,纪梧能主动想要把一件事情说出口,对她来说是很困难的。更有甚者,她现在可能已经将自己沉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若是不让纪梧说,她一样会很难受。
曲米不好抉择,想要透过纪梧的眼睛帮助自己完成这次选择。
可当她看过去时,她发现纪梧现在是低着头的,好像说出刚才那句话,就已经用了她很大的勇气。
“纪梧。”曲米唤她名字,笑着问道:“你想去哪里说?”
纪梧终于抬起头,指了指沙发的位置——那是她在这个城市,为数不多的能让她产生安全感的地方。
纪梧以为自己这次提起勇气,就能够毫无保留地将往事倾诉。可当她坐下来以后,一点点调动了有关往事的回忆,她才发现,想要完整地说出那件事情,对她来说还是困难无比。
“这个疤,是十一年前留下来的。”她艰难启齿,然后梗住,停顿许久,也不能将事情从头说起。
曲米看出她的为难,从倾听者变为参与者,她慢慢问:“十一年前?时间有些久了,难怪现在这个疤看着不是很明显了。”
有她加入,纪梧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滞郁在心口的坚冰好像融化了一点。
她再次为自己打气,尝试着开口,发现还是无济于事。
曲米还在她旁边等着她,可纪梧发现自己是真的一点都说不出来。
纪梧以为自己选择曲米成为自己的朋友,就是已经接受了曲米进入她的世界。可现在,她发现哪怕主观意识上接受了对方,这件事情她还是没办法从心底剖离。
在她心里,对那件事,还是想要封闭,永远封闭,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提起。
纪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把曲米吓了一跳。
她急忙在纪梧背上不停为她顺气,然后轻声说:“别着急,慢慢说,不着急。”
纪梧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让它回到正常频率,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带上一点压抑的哽咽,“对不起,我们以后再说吧。”
曲米自然不可能说不行,这本来也不是她的事情,她不会强迫纪梧一定要告诉她。
每个人都有藏在自己心里的秘密,曲米很能理解这种事情。
“好,等你想说了再说。”曲米轻声安慰:“不需要道歉,这没有错。”
纪梧缓慢地点头,然后一语不发。
曲米感觉她状态不对,但是纪梧没有告诉她关于那道疤的故事,曲米不知道她现在这样是为什么。
想了想,她轻声提议道:“纪梧,你刚生过病身体还没彻底复原,要回房间休息吗?”
纪梧仍旧是刚才的那种状态,缓慢点头,一语不发。
曲米扶着她的肩膀,带着她回了她的房间。在进门的那一瞬间,曲米感觉到纪梧的身体变得僵硬,状态比之刚才,变得更差。
“纪梧?”曲米害怕惊动她,害怕被纪梧将自己当做这种情绪状态下的敌对者,很小声地对她说话,“怎么了?”
纪梧的身体更僵硬了,态度也表露出明显的拒绝,表现在手臂上的动作——她用了力气,想要带着曲米离开这里。
曲米随着纪梧的动作挪动,本以为纪梧只是身体不舒服,没想到当她把行动的主动权全部交给纪梧以后,纪梧直接拉着她进了厨房。
纪梧的目标很明确,她一进去就松开了曲米的手,直接拿起门后的扫把和簸箕,然后在曲米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的情况下,开始打扫屋子。
曲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只知道现在的纪梧很不对劲,但没想到事态会朝这样诡异的方向发展。
等到纪梧打扫完整间屋子,曲米还是处在一种飘飘然的状态下。
但纪梧这时候变得很清醒,和今天之前那个曲米认识的纪梧一模一样。
她看着手中的扫把和簸箕,低下头闭了闭眼睛,直到一分钟后才抬头看向曲米的方向。
“曲米。”纪梧走到她跟前,低低地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曲米现在看上去没有一丝异样,还用吐槽的语气开始说话:“我真的是,都说了让你不要干活好好休息了,结果你拿起扫把就跑,给我晾在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纪梧将扫把和簸箕放回原位置,很规矩地站在曲米身前,低头看着地面。
等到曲米注视过去时,她发现,纪梧在发抖。
“好了好了,你回房间睡回笼觉,我去买早餐。”她这次没有给纪梧选择的机会,直接推着她进了房间,强行让她坐到了床上,然后站在床边,看着纪梧躺下去。
曲米出门去买早餐,走到楼下以后就立刻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声音惊悚道:“哥,纪梧她真的不对劲,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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